寒蟬啼波濤不停

蘇瑾 占卜 小說 銀河文學 2017-05-07

第四十三章 寒蟬啼波濤不停

夜,華燈初上。

帝都,掖庭坊間的西北,掖庭獄,地下大牢。

掖庭獄是一座深埋在地下的天牢,整座天牢內部機關重重,不透絲毫的光線,不管晝夜,天牢中永遠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黑的讓人絕望。不知道有多少曾在帝都一手遮天的權貴,最後都在這裡瘋掉。

傍晚,由玄鐵打造的重閘門緩緩洞開,鐵索鏈絞合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十分唐突。漆黑的甬道內,六具寒光閃爍的重甲隱藏在岑寂晦暗的燭光中,如同雕塑般手執金戈肅立在甬道兩側,沒有絲毫聲響。

披著黑色兜帽的男子緩緩步入甬道,腰間懸掛的半彎白玉在黑暗中格外刺目,寂靜中,六名身著重甲的守衛緩緩板開內側中樞的閘門機關。

巨大的斷龍石如同匍匐在甬道中的凶獸,隨著無數鐵鎖鏈絞動的聲音,緩緩上升,露出了燈火通明的大牢,只瞧甬道內豁然開朗,萬千火鐮插在兩側的山壁之上,如同一條延綿的火焰浪海。

全身籠罩在黑色兜帽袍子內的男子,提步走去,斗篷完全遮掩了他的身材,只能看出這是一個頗為高瘦的男子。

“來者止步!”門後的守衛以金戈相攔,聲音透著凌厲的殺意,“掖庭獄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來者卻並未停下腳步,只是寬鬆的袖袍下伸出了一雙色如白玉的手指,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個鐫刻雲杉樹的圖騰。

“這……雲杉……”守衛聲音有些咂舌,很快便被自己的顫抖聲所湮滅。

對於他們來說,皇帝的靖武令都不如這一面令牌來得更有威信力,掖庭獄的守衛從來只宣佈忠心於一個組織,那便是帝都世家豪族之中的雲杉君氏。

“大人今日前來,可要提審什麼犯人?”掖庭獄司的長司亦步亦趨的跟在黑袍來著身後,向著掖庭獄最深處走去。

陰暗的地牢內寂靜無聲,只有兩人窸窣的腳步聲。越走到深處,光線越是黑暗,最後只能看到隱約的梯道,可黑袍來者的腳步聲卻越發清晰。

直到兩人停留在了一間巨大的鐵牢面前,牆壁上數盞油燈被長司用火鐮點燃,方才照清四周的容貌。

只瞧鐵牢深處的石臺上,正端膝坐著一個模糊的影子,身上的甲冑被隨意的扔在了一旁。

“我蘇某何德何能啊,敢勞煩君相親自踏足這掖庭獄中來看望我。”鐵牢內的蘇瑾冷冷的笑出了聲。

“蘇瑾”兜帽被來者摘下,露出高聳的峨冠,風姿綽約的翩翩少年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嘴角輟著一絲溫文爾雅的笑容,“時至今日,你還想反抗到底嘛?可在本相看來,你無論做什麼,一切都是徒勞!你以為現在的黎國,還是你所在的黎國嘛?就算本相現在讓你回去,你認為黎國的百姓還會相信你這個背叛王室的奸賊嘛?”

“右相行事一向如此狠辣,蘇某自從知曉這一切都是君相策劃後,便不抱有什麼幻想了,以君相對付敵人的手段,是斷不能給對手留下活路的!”蘇瑾的身形依舊如同神將一般魁梧,目光直視著鐵牢外的來者,銳利的目光如同凶猛桀驁的獅子,讓任何人看見都要心生畏懼。“可我蘇氏七百載鎮守的北疆,君相以為,真的會不攻自破嘛?”

“哦?”君非夜彷彿來了很濃厚的興趣,坐在了長司搬來的椅子上,以手支額,緩緩笑道,“蘇侯在這牢籠之中消息閉塞,恐怕還不知道吧?蘇侯你的大將軍蘇秋昱跟禁軍都指揮使陳文淵都已經死了!”

話一出口,蘇瑾胸口明顯一滯,呼吸有些粗重,卻並未回話。

君非夜深深望了一眼這個男人,繼續說道:“也許一個將軍死了,對於蘇氏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換成別人來就可以了,可蘇秋昱不同啊,這個人畢竟在這個職位長達十年之久,威望深入蘇氏公卿的人心,當年無論北疆如何戰火紛飛,有蘇秋昱在,對於固守徽北的蘇氏一族來說,就如同有了保護傘……而今六國諸侯已經祕密抵達徽北,整個黎國在你那位信任的素右相監國下,軍報卻一再留中,徽北方圓百里之內,草木未聞,誰也不知道大禍就要臨頭,豈不怪哉?”

“素夕月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蘇瑾對君非夜的話並不感到意外,“右相這一手瞞天過海,果然老辣,一旦聯軍攻打徽北,以及本侯的叛國行徑昭告天下,沒有主心骨的蘇氏的權貴們便會徹底亂了方寸,甚至想方設法逃離徽北,屆時,整個徽北中隱藏的不安聲音與惶恐就會一下湧出,甚至波及到整個黎國,一夜之間黎國人心潰散,蘇氏就會如同散沙,不攻自破,對嗎?”

“看來蘇侯早就知道了素夕月會背叛你?”君非夜嘴角的笑意越發濃厚。

“素夕月十年前出任王室少府,可那段經歷幾乎被泯滅,天下誰有這樣的手段?但我一直以為素夕月對我推心置腹,斷不會負我!當年他把這個祕密告訴我時,我就對他沒有任何保留!”

“的確,素夕月不會背叛你,”君非夜色如白玉的手指輕敲在額側,臉上永遠都是那副溫文爾雅的笑意,“可是蘇瑾,你可聽說過一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素夕月十年前為了那個女人毀了他的前途,十年後,他仍然會為了這個女人,背叛你!”

“女人?”蘇瑾看著眼前這個如同玉山將傾的貴公子,深深嘆了口氣,“說一說你的計劃吧,讓我也死的明白!”

“在你沒有出黎國前,本相便以天子的名義對諸侯祕密下了勤王詔書,而你蘇氏畢竟是在黎國發展了七百載,勢力根深蒂固,為了以最小的代價與損失儘快結束這場戰爭,所以本相併沒有在第一時間宣佈你蘇氏的叛國行徑,而是要等到蘇秋昱被刺殺身亡,黎國內大亂、大軍壓境那一刻,所有條件都具備,再公昭天下,而素夕月,不過是這一切的執行者而已。”君非夜眼中的光芒越發明亮。

“不錯,當蘇氏叛國的消息一發布,勤王大軍會迅速攻破徽北,控制局面,軟禁蘇氏子弟,否則以我蘇氏在徽北的勢力,很容易與勤王大軍形成所謂的僵持,對於你的計劃十分不利。”蘇瑾彷彿在自言自語,“君非夜啊君非夜,你人在帝都,可魚鉤卻扔在了徽北,你這是在釣魚啊!可你早在十年前便在本侯身邊埋下了素夕月這個暗子,十年前,本侯與你無冤無仇,為何!”

蘇瑾起身,緩緩走到鐵牢邊緣,如同鷹隼的目光與君非夜的眸子相對,“可若是我蘇氏子弟以死相搏,六國諸侯未必可以如意!”

“蘇瑾,那我們就來賭一把如何,賭你蘇氏子弟的骨氣!”半晌,君非夜嘴角拉出一絲冷笑,才緩緩吐出這麼兩個字。

“哈哈……”鐵牢中散發的蘇瑾,高舉著雙手上帶著的沉重鐐銬,狂笑起來,“我蘇氏鎮守北疆七百載,天下之大,莫不知曉我鎮北侯之名……你以為我不知道陳文淵是宗祠與王室安插在徽北的眼睛,你以為我不知曉素夕月與鐵幕的刺客瞾姬之間的陳年往事?我告訴你君非夜,即使剩下一個蘇氏子弟,也會戰死徽北的城頭,這就是我蘇氏立足北疆七百載,聲威不倒的‘道’!”

“道?”君非夜搖頭,自顧自笑了,低下了頭,“蘇瑾啊蘇瑾,你太瞧得起你的蘇氏子弟了,”笑著,君非夜突然揚起了他清瘦的面容,那是一種大局在握的自信,“你猜得到陳文淵是王室的人,你猜得到素夕月是我的人,與鐵幕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你能猜得到,六國諸侯攻破徽北之時,你最信任的弟弟——雍王蘇適會帶領蘇氏權貴們出城投降嘛?”

“你說什麼!”蘇瑾眼中這才露出深深的震驚,他心中最大的底牌,便是蘇氏子弟骨子裡的氣概,縱使只剩下一個蘇氏子弟,蘇瑾相信,蘇氏還會有未來,可他看著面前這個如同毒蛇般的男子,心卻狠狠震動著,他實難想到,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也會背叛自己,這對他來說,才是晴天霹靂,“你……你到底想要幹什麼!蘇氏的滅國,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蘇瑾對著君非夜怒吼。

“你問我想要幹什麼,我還要問問你蘇瑾想要幹什麼呢!”君非夜一步步走到了蘇瑾的面前,抬起頭望著這位叱吒北疆三十餘年的鎮北侯。

蘇瑾艱難的抬著頭望著這個毀了他黎國數十萬百姓家園的男子,可是蘇瑾沒有從君非夜的眼中看到野心,看到他想看到的任何東西,蘇瑾看到的只有仇恨,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那種恨意之強,讓蘇瑾不敢直視君非夜的雙眸。

君非夜一把的抓著鐵牢的柱子,一字一句惡狠狠的盯著蘇瑾,狂笑起來:“蘇瑾,十八年來,我日日夜夜都恨不得立馬衝進徽北砍下你的頭?每當我看著折袖那慘白得如同要破碎的面容時,我都恨自己沒有能耐救他,每當我看著他依偎在師傅的懷裡,不斷佝僂著背部咳血時,我又是何種的心痛與絕望!蘇瑾,因為你蘇瑾的野心,卻要毀去我師弟的一生!因為你蘇瑾的霸業,卻要讓一個失去母親與師傅的孩子,苦苦捱了十八年的痛楚……老師死去的那日,我曾對著他的墳塋起過誓言,除非赤堇山崩,若耶溪斷,否則我定要讓你蘇瑾合族上下,以命血償!你、既然奪取了他的命,害他活不過二十歲,那我便要斷送你蘇氏七百載的河山,毀去你蘇氏夢寐以求的天下霸業,讓你蘇氏四十萬軍民為他陪葬!”

君非夜幾乎是怒吼出來的,這個男子如同發瘋的獅子一般,搖晃著鐵牢上沉重的鐵鎖。

“師弟?難道僅僅因為他與你師出同門?”蘇瑾用力咬著牙齒,嘴裡不斷髮出咯吱的聲響,“可我當年與斡赤爾王金刀為盟許下誓言,也是為了給了這孩子賠償,我保證過會帶兵助他登上北陸王的王位,甚至我會將我心愛的女兒嫁給他作為王后!”

“你還不配!”君非夜冰冷的嘴脣中,生冷的吐出了這幾個字眼。

“引東都烽火而戮天下諸侯!蘇瑾,我想要的天下大勢,會在我的手中慢慢形成!”君非夜轉過身,冷酷卻依舊沉穩的聲音,清楚傳達到了蘇瑾的耳中,如同山嶽般不可搖動,“不過,你蘇瑾也不過是這盤棋局上的一子而已,用你們蘇氏一族的鮮血,拉開這個天下雄偉的垂幕,豈不是更好?”

“君非夜,你這狼子野心之輩!”蘇瑾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年輕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甬道盡頭,他死死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虎口處緩緩流下嫣紅的鮮血,順著他的掌心留到指尖,滴答的低落在鐵牢的地面上。他望著漆黑不見五指的黑暗,神情飄忽了很久,無力而沉重的吐出了口氣,“你到底想要什麼?君非夜……難道我錯了嗎?可為了蘇氏七百年的霸業,雖九死尤未悔!”

蘇瑾驀然回想起十八年前他與斡赤爾王金刀盟約的那一夜,七海子非找到了他,為他占卜了一卦:“霸業不可強求,王位不可覬覦,公侯今日欲以凡軀塵骨,越臣下之極,履紫薇之域,大凶,爾得嫣來一十八載壽命至終!七海子非說得不錯,我始終不能履紫薇帝王之域,一旦越過半步,便會有大凶之事,最多不過再活十八年壽命……所以從決定利用那孩子的身份,與斡赤爾王金刀盟約的那一日起,天命之中就註定了今日之災……報應,果真報應,要讓我蘇氏七百載勇武,換來一生的奸賊罵名!可是君非夜,這個天下,問英雄之事者何止千萬人。”

儘管如此,蘇瑾也不得不承認,君非夜這盤棋局被他盤活了,這是一個極其有耐心的賭徒,他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賭整個天下……他的野心對於蘇瑾來說太大了,大得連這四野八荒都容不下!

他君非夜註定是大夏亂世風雲的發起者,骨子裡獅子的狂傲與凶狠,註定會讓他成為整個天下的敵人,只是可惜,在未來那場兵甲盛宴之上,不會再有他蘇瑾的影子了,他再也看不到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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