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亦可歌

書法 詩歌 不完美媽媽 電腦 但行前路無問西東 2019-05-01

他已經消失二十幾天了,之前常停放在對過兒麻將館門口的那輛顯眼的帶斗子的大三輪車,再沒有出現過。面目也模糊起來,惟餘下一張字,看到它,我便還記得有這樣一個人曾經來過。

書店有些積壓的毛筆字帖,陽春三月,我在窗前支張桌子擺出來展示促銷,大受歡迎。

某個很平常的下午,老公在電腦前忙活,我正仔細擦拭陳列圖書,踱步走進一位大爺,黑瘦臉膛,戴著深藍八角帽。

“忙著哪?”他聲音洪亮,震得我頭皮一緊。

我嗅覺異常靈敏,兩米開外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生命趨向衰敗極似腐爛樹葉的味道,因為我長期和公婆一起住,每當穿過他們的屋子去陽臺晾衣服,都會聞到這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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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您隨便看看吧!”我急於整理完畢,孩子們快放學了。

“有王羲之的行書唄?要帶註釋的。”大爺懇切地問道。

我吃了一驚,看他溝溝壑壑的皺紋,微駝的脊背,至少年近古稀了,竟還如此追求上進,著實叫人欽佩。

我迅速把所有字帖集中到一起翻了翻,他要的那種沒有,但可以調貨,三四天到。

“好。我看看啊。”大爺覷著眼,伸長胳膊舉起書,一本本挑揀過去。

“寫得真好哇!多好的書啊!我要這個吧,多少錢?”他相中一本最薄的。

我拿過來看了眼版權頁,心下又是一驚,這是本1994年一版一印的絕版字帖,當年的定價僅2.5元,暗忖:“這大爺真好眼力呀!”

“這本書現在已經很稀少很珍貴了,給您按原價賣吧!”我有些肉疼。

“兩塊吧!”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零錢,這是在對面和同齡人鏖戰一下午的成果。

“好吧。”我苦笑著捏過那兩張皺巴巴的綠色紙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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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開心了,眉毛揚起來,把書遞到我面前,指著一個字,讚歎得嘖嘖有聲。

“這是‘永’,你能看出來吧?我是真喜歡寫書法啊,我還寫詩呢!打年輕時候就愛寫。”覺我有點興致,他便不假思索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來。

全是古體律詩和絕句,懷古喻今,評論時事,語調抑揚頓挫,慷慨激昂,聊發的“左牽黃,右擎蒼”的少年狂把老公也吸引了過來。

大爺見又多了個觀眾,更加興高采烈,又起勁兒吟了兩首,還把家庭情況噼裡啪啦和盤托出。

三個女兒都過得不錯,是他和老伴兒的驕傲。

“她們都很喜歡您作的詩文吧?”我多嘴問了一句。

店裡突然好安靜,似乎還有點剛才喧囂熱鬧的回聲。

停了兩秒,大爺後退一步,垂頭翻了兩下書,嘴角囁嚅著,低低地說:“我四零年生人,今年八十啦,孩子們都不喜歡我搞這個,她們說,我這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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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驟然暗下去的眼神讓人難受。我老媽也從小愛寫東西,年輕時曾發表過一些詩歌。先前我把她的小說舊作《老媽“嘟嘟嘟”》編輯修改後發到我的公眾號上,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轉著圈兒跟四方親友分享。

“大爺,要不您有空把詩詞整理下,我們可以給您發到網上,讓更多人看到。”

“哈,那敢情好!太感謝啦!我回去就謄幾首。”他的眼睛登時又亮起來,聊了幾句,便匆忙開三輪走了。

兩天後,他果然帶了一張寫了三首詩的紙過來,但常年練行書,鐵畫銀鉤,龍飛鳳舞,我和老公都看得一臉懵。

“我再抄一遍吧。”話音未落,他就坐到書桌前揮起筆來。

這次筆鋒收斂了很多,大概能看清了,我又跟他逐字對了一次。他還有很多詩詞和書法作品呢,說今後再拿過來一起發表更好。

翌日,老公就幫錄入電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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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線大爺基本每天都進來打個照面,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對文學和書法的見地。後來,除了字帖,他還讓我們在網上幫買了一刀宣紙,非塞給五元錢做代購費。

最後一次看到他在對面停車,才注意到他穿著黑色假兩件套的絨衣和略顯空曠的寬鬆棉褲,時尚休閒靴流線型的白邊在陽光下白得刺眼。

我一直在等他的下文,我希望他是在女兒家待夠了天數,同老伴兒回老家了,期盼某天他再次倏地腳步輕快地踱進來。

本文為“但行前路無問西東”即“公子世無雙456”(姜丹)原創,已在“維權騎士”確權,如若喜歡,轉載請留言聯繫,感謝(^_^),歡迎點贊、收藏、評論指教、轉發和分享。圖片源自網絡,侵刪。

附:線永昌 詩詞兩首

夕陽頌 七律

把酒臨風敬天地,

舒談運命觀雨風。

難言憤懣明過失,

滯慮憂思道真情。

桑梓成蔭果珍美,

柏鬆亮甲四季青。

舉頭眺望星光遠,

忽覺西山暗幾重。

2019年2月25日 作

勸 五絕

少壯不知愁,

中青難可求。

初驚齊奮力,

喜獲老來秋。

2019年2月24日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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