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五十四）|五月榴花照眼明

五月榴花照眼明

馬繼紅

五月，又到了榴花紅似火的季節，古詩云“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我喜歡石榴花那火紅的色彩，濃烈純真，而且花落後果實累累，到秋天就可以收穫碩大的石榴，讓人歡喜不已。石榴花，沒有牡丹花的雍容華麗，沒有月季花的嬌豔欲滴，更沒有茉莉花的芬芳四溢，但石榴花紅豔欲燃，熱情燦爛，在綠葉叢中特別引人注目。五月，人間芳菲已盡，唯有石榴花清新而不柔媚，蘊含著生命的熱情與活力。

一

我對於石榴花的最初印象，要源於三十年前。那時我被分配在一所鄉鎮中學，那裡地處偏僻，學校有很大的院子，幾排紅磚瓦房。學校生活極為簡單，教學之外幾乎沒有一點帶色彩的生活內容。但是，學校裡到處生長著一叢叢一片片的石榴樹。每年每年，我都見證了石榴是如何從一個小花蕾變成豐碩的大石榴的全過程。春夏之交，石榴的花蕾，圓圓的，在綠葉叢中一點也不起眼，但是慢慢的，就由綠葉中悄悄的一點點變紅，變成一隻只可愛的小鈴鐺，像季節的風鈴輕輕搖曳。紅綠相間的顏色、又像晶瑩剔透的瑪瑙般潤澤可愛。那伸展的花瓣卻輕盈如綢，細潤光滑，嬌美的紅花點綴在綠葉叢中，豔麗醒目，清新而不媚俗，扮靚了簡陋的校園，成為一道道美麗的風景。慢慢的，花瓣凋謝了，小花蕾變成一個個小葫蘆樣的石榴兒，到秋風送爽的季節，整個校園就碩果累累，充滿了豐收的喜悅。那時的我年輕，二十歲的年齡。教兩個班的語文課，做班主任，寫教案，寫備課，批改作業，和學生談心，處理孩子間的各種糾紛，忙於各種具體瑣屑的事情，經常工作到深夜。我經常帶領學生製作做各種可愛的面具，領著孩子們帶著面具在校園石榴樹下排練課本劇；教他們朗誦詩歌，開詩歌朗誦會；利用班會課舉行各種各樣的活動。石榴樹下回蕩著孩子們歡樂的笑聲，孩子們紅紅的小臉就像火紅的石榴花！就是那幾年的鄉村生活，我開始變得熱愛教學，熱愛學生，熱愛自然，熱愛鄉村。一年四季，我都可以從鄉村的自然景物中尋找自己的歡樂。春天帶孩子們去踏青，開滿燦爛的蒲公英的田野，就像美麗的黃花地毯向四方伸展開去；夏天穿行在青紗帳裡，採摘各種野花編成花環，戴在孩子們頭上；秋天和孩子們在原野上奔跑，躺在草叢中聽蟲鳥低鳴；冬天跑到雪地裡堆雪人，打雪仗，看天地間蕭瑟清然的景象……

二

在鄉村，在曠野，我經常覺得自己就是自然之子，我幻化為一枚綠葉，一朵榴花或是一隻蝴蝶，迷醉於涼爽的帶點甜味的鄉村清風吹拂之中。我的宿舍在校園的最南端，圍牆外面是綿綿無盡的青紗帳，開窗正對著一片繁茂的石榴樹。每天清晨一開窗，一樹樹明豔的石榴花迎面而來，心情為之燦然美好，我喜歡石榴花兒！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那朵火紅的石榴花，每天每天，在綠葉叢中翩翩起舞。石榴花雖然沒有香氣，但是火紅欲燃，鮮豔奪目，給人無窮無盡的遐想。關於石榴的來源，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相傳女媧氏煉石補天時，將一塊紅色的寶石失落在驪山腳下。有一年，安石國王子打獵，在山林裡看到一隻快要凍死的金翅鳥，急忙把它抱回宮中，又是餵食，又是治病。金翅鳥得救後，為了報答王子的救命之恩，不遠萬里，將驪山腳下的那塊紅寶石銜到安石國的御花園，不久就長出一棵花紅葉茂的奇花，安石國王便給它賜名“石榴花”。其實，石榴是西漢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來的。有關文獻均有記載，據西晉張華《博物志》記載：“漢張騫使西域，得塗林安石國榴種以歸。”（塗林是梵語石榴的音譯）。西晉陸機《與弟雲書》雲：“張騫使外國十八年，得塗林安石榴也。”明王象晉《群芳譜》雲：“石榴本出塗林安石國，漢張騫使西域，得其種以歸。”張騫得石榴種，從絲綢之路傳入內地，首先在當時的帝都長安上林苑、驪山溫泉宮種植。當時，上林苑栽植奇花異卉達三千株，內有“安石榴十株”。因得到漢武帝的喜愛，爾後又命人將石榴栽植於驪山溫泉宮，此後遍種於全國各地。

古今往來，無數文人墨客吟詩賦詞，讚美這火紅的的石榴花，沉醉於這一片燦爛火紅之中。杜牧曾這樣盛讚：“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豔中閒。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雲鬟。”王安石有詩云：“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蘇東坡也曾在詩中寫道：“石榴半吐紅巾蹙。”陸游初見石榴花開，喜不自勝，有詩云“老子真成興不減，榴花折得一枝看”。在眾多吟詠石榴花的詩句中，我最喜歡元代馬祖常的這首《折枝石榴》：“乘槎使者海西來，移得珊瑚漢苑栽。只待綠蔭芳樹合，蕊珠如火一時開。”這首詩不僅寫出了石榴的起源，更讚美了其存本求真、適時而發的品質。石榴花美，果實也誘人。石榴果多籽，在傳統的中國人眼裡，寓含多子多福之意。古人稱石榴為“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所以石榴是吉祥之果，幸福之果，而石榴花則是富貴的象徵。所以，我們喜歡在自家的院子裡，栽種石榴，期盼石榴能帶來幸福美滿、紅紅火火的好氣象。

三

在我的簡陋的宿舍裡，有一張堆滿教科書和作業本的辦公桌。在我的簡樸的書桌上，孩子們總是給我帶來各個季節的花兒，擺放案頭，當作清供，比如春天嬌黃的迎春，夏天潔白的木槿，秋天燦爛的野菊花，冬天清香的臘梅，而陪伴我最多的則是火紅的石榴花。我和孩子們心心相通，融為一體，為他們排憂解難，我的房間裡也時常有不知那個孩子帶來的各種各樣好吃的食物。那段日子，我內心寧靜，單純而快樂。我覺得我的居室其實也有著梭羅在瓦爾登湖旁的小木屋一樣的寧靜與甜美。雖然我的居室旁沒有明鏡般的湖泊和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但是夜深人靜時，當秋風吹過青紗帳，就好像是萬馬奔騰的聲音，心中總是出現“秋風蕭瑟，洪波湧起”的遼闊景象。許多個夜晚讀書或批改作業和備課的日子裡，我總能聽見如松濤般的風聲穿過青紗帳，吹進我的窗子，我心之所想總是非常遼闊而蒼茫，我的思想因讀書工作變得飽滿而充實。當春花漸次凋謝，火紅的石榴花成了初夏枝頭最耀眼的色彩。那茂密的枝葉中掛著一朵朵一簇簇迷人的花朵，那含苞欲放的花，像一團團火焰，碧綠的枝葉上點綴著紅色的石榴花，紅豔似火，豔麗似錦。花開的時候，引來了許多蜂蝶，它們在花瓣裡飛進飛出，嚶嚶嗡嗡的，很是熱鬧。此時斑斕的春天漸漸遠去，大地浸透了綠意，藍天白雲，清風浩蕩，我的目之所及，到處明豔動人。真的，花是有情有意的，她懂得愛人與被人愛，甚至會釋放情感，每天每天，花兒在我的眼裡，開得愈發燦爛。在鄉村單調乏味的生活裡，我最愛這遍佈校園的石榴花，它盛開在校園，盛開在我的窗外，盛開在我的案頭，盛開在我的心田，我在石榴花的陪伴之中沉沉如夢，我又在明豔的榴花陪伴中醒來，一個鄉村教師簡樸的生活被溫暖，被慰藉。好多回，我的心裡滋生出一種淡淡的幸福感，倘若沒有了石榴花的陪伴，我年輕的生命將是多麼的孤單與憔悴。

在那個精神貧乏的年代，石榴花帶給我無限的歡樂。那幾年每個石榴花開的季節，放學後孩子們離開了校園，我一定會踏著晚霞與幾個同事在開遍石榴花的校園裡散步，穿過悠長而寂靜的甬路，靜靜的坐在連椅上看日落西下，看倦鳥晚歸，直到天幕緩緩落下，感覺最美的總是走過那長長的石榴林的時候，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啊！夕陽西下，路旁的一叢叢石榴樹像張開的巨傘，綠色華蓋上綴滿了灼灼盛放的石榴花，宛如燦爛的雲霞，遠遠望去像一把鑲著綠邊的碎花陽傘，在天穹下湧動著春潮，搖盪著嫵媚，若正好有微風掠過，花枝顫動，落英繽紛。那種美，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秋風又起，黃葉翩飛，在碩果累累的石榴樹下，我的第一批學生畢業後回來看我了，我們歡笑著，擁抱著，訴說著離別思念之情。石榴樹見證了我們三年多點點滴滴的感情，也見證了孩子們的進步與成長……

又到五月，紅英千樹，色染丹霞。石榴花火紅如熾，燃遍校園……

作者簡介：馬繼紅，濱州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