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度必殺技:竹林長嘯葬禮上學驢叫

我小時候有點混蛋,而且混的很執著。

農村的晚上,精力膨脹到無處發洩的年輕人喜歡打架,無論是伸手不見五指,還是月光如銀遍地清輝,只要帶頭大哥一聲悠長的口哨,我就能衝出家門加入戰隊,如野馬般奔向鄰村,看看有沒有看著不順眼的夜遊人,一般都是一句“你瞅啥”?對方還沒有回答,戰端已起。

我跟著帶頭大哥混到了初二,白天讀書晝伏夜出。但混的挺慘,出去被人揍,回來被父母混合雙打。

但成績還是有的,我學會了吹口哨。

魏晉風度必殺技:竹林長嘯葬禮上學驢叫

我能用舌頭吹出優美的“梁祝”,悲傷的“二泉映月”,我還能用任何手指的組合吹出高亢悠長的嘯聲。我曾經想做個長嘯藝術家,但我們那地方的人不待見這門藝術,他們說這是流氓哨,言下之意,吹口哨的要麼是流氓,要麼離流氓也就不遠了。

後來我讀了《世說新語》,我很遺憾晚生了一千年,要是我生活在魏晉時代,我長嘯的水平雖然比不上神乎其技的孫登,比不上鎮定風流的謝安,比不上哲學家兼竹林七賢帶頭大哥阮籍,但我保守估計也能算上個末流水平。因為魏晉時代的長嘯很流行,人才儲備太多。那時候也沒有人詆譭長嘯的人是流氓,反而崇拜他們,因為一個不會長嘯的名士,成色肯定不高。

那麼問題來了,為何魏晉名士在竹林裡吹口哨,被認為是有風度的長嘯;而我在樹林裡唱吹口哨,就會被人認為狼哭鬼叫?為何魏晉名士長嘯風流倜儻,而我吹口哨就是耍流氓?

人是理智與情感的矛盾的綜合體,理智要人文質彬彬,情感總要發洩體內的洪荒之力,而理智總是情感的手下敗將。情感的發洩途徑豐富多彩,你可以歌之詠之舞之蹈之,也可以大呼小叫以頭槍地。與歌之詠之比起來,長嘯大概要簡單一些,更加意味深長一些。歌之詠之是需要臺詞的,而長嘯不需要。你可以在長嘯中肆無忌憚表達你的想法,長嘯的那一刻,你大概就是這世界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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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嘯這個事情從詩經時代就開始了,詩經裡的女人們想念丈夫,但丈夫又不回家,就“其嘯也歌”,由此可見,長嘯大概就是思念的樣子吧。長嘯還有宗教的意味,楚地之人就喜歡用長嘯來召喚亡者的靈魂,用長嘯來求雨,這些巫術色彩濃厚的長嘯,在魏晉之前尚未普遍進入文人的生活。

魏晉時代一切變得大不同了,在西漢時代,中國文化開始進入了人性壓抑的時代,魏晉時代則進入了全新的“性靈”的時代,被魯迅先生稱之為“生命自覺”的時代,所謂自覺,其實就是發現了自我的價值,就是哲學上所說的“我就是我,除此之外無我”,就是桓溫所說的“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的境界。

既然個體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我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呢,所以竹林長嘯酒後裸奔,甚至是葬禮上學驢叫等行為,已經不是奇風異俗,而是真我的風采。

長嘯的方式有好多種,又把嘴脣曲起來,靠舌頭的技巧吹氣發聲的,這種嘯聲音小,但可以控制節奏,可以吹出薩克斯一般的聲音,適合室內演奏;有用手指放在嘴裡吹的,叫做指嘯。嵇康就特別擅長,這種方式的特點是聲音高亢清亮響遏雲霄。相對來說,舌嘯文雅指嘯狂野,方式不同各得其妙。

阮籍參加晉文王酒宴的時候,別人都恭敬嚴肅話不敢出,唯有阮籍一邊喝酒一邊長嘯“酣放自若”,阮籍用超越世俗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灑脫與不合作。謝安的大哥謝奕,本來在黃文府上做司馬,但謝奕在領導府上任意長嘯,甚至喝醉後把領導追得無路可逃,只好逃到很久不去的老婆的閨房,這是放蕩不羈愛自由的高傲。陶淵明“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嘯出的是超越世俗流連於田園的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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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與魏晉時代流行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價值觀相契合,興起之時長嘯一聲,興止之時戛然而止,體現的是自我心情,這就是魏晉的名士風度。

魏晉名士喜歡長嘯,還發展出了一個新技能,就是學驢叫。大概動物之中驢叫最意味深長吧,學貓叫那是少女的愛好;學狗叫聲音太短促不足以表情達意;唯有驢叫,有力蒼勁一波三折流韻悠長,類似於名士們的林間長嘯。所以魏晉時代的文人們,有好多喜歡聽驢叫的。著名文學家王粲就是驢的粉絲,最愛驢叫。王粲死後的葬禮上,魏文帝曹丕率領文武大臣前來弔唁,曹丕說王先生喜歡聽驢叫,大家就各自學一聲驢叫,為王先生送行吧,魏文帝親自叫,其他人一起叫,葬禮上響起一陣高亢的驢叫聲。

這是喜慶還是悲傷?是情深所至還是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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