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屈原筆下的山鬼“瑤”，大家可能在各種藝術創作，遊戲人設中有一定的接觸，但山鬼背後的祕密、其創作的動機與背後廣闊的神話世界，大家或許比較陌生，爛柯人君此文將帶著大家一起走進山鬼的世界。

一、山鬼的形象闡釋

好似有人從那山旁經過，身上披著薜荔和石蘭，以女蘿和杜衡作為她的腰帶，四種香草將她裝飾。她採食靈芝，啜飲石泉，常日隱藏於松柏之間。她以赤豹為坐騎，文狸是他的隨從，他乘坐的木車上面有用桂花紮起來的彩色旗子。她站在高山之巔，浮雲在她的腳底下打轉，她婀娜多姿，嫣然一笑齒白脣紅，柔情脈脈地想著中意的男子，風聲颼颼、雷聲滾滾、雨勢溟溟，落葉蕭蕭、猿啼啾啾，可是思念的人還沒有到來。

畫作《山鬼》

屈原用他汪洋恣肆的筆端為我們展現了神女“山鬼”的形象，給我們留下了無限的遐想。但山鬼到底是什麼，卻一直是歷代學者爭議的話題。具體來說，有以下三種看法：

第一種看法認為山鬼是一種山中的精靈，山鬼就像一隻林中穿梭的小鹿，時隱時現，飄忽不定，她本是一種動物，山鬼的形象是人類思維構建的結果。這一派學者從《山海經》中找到類似的記載來對照，認為山鬼就是一種山中精靈。《山海經》中記載了許多山神都是動物與人的形象合二為一的精靈形象，在人類學家的眼裡，我們印象中“人獸合體”的形象來源於我們人類的心理與信仰，因為人與動物有著共同的起源，我們人類是由動物進化而來的，人與動物合體的意識由來已久，人類用自己的模樣與自己的想象結合起來，最終在腦海中構建了動物精靈的形象。

第二種看法認為山鬼是人死後的靈魂，這一派的學者認為山鬼是按照人的樣子所塑造，是人死後變成的鬼，其居住於深山之中，遠離人世，他們從民俗的角度分析，認為這是這一區域人死後“靈魂歸山”觀念的反映。

第三種看法是大多數學者所認同的一種看法，即山鬼是巫山的神女。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中指出：“鬼、神、鬼神渾用而無區別，古例甚多……漢以前固通而不拘，賅而無辨。”所以，將“神”寫作“鬼”、“鬼”寫作“神”是我們的祖先寫作的慣例。經郭沫若先生的考證，山鬼所在的山就是“巫山”。巫山神女是楚國邊境山上的神，在同時期宋玉的《高唐賦》中，描寫楚襄王南巡的時候，到達此地，人與神互相取悅，“巫山雲雨”即是來源於此。李善注《文選》在江淹《別賦》中提到:“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臺，精魂為草，實為靈芝。”由此可見，山鬼的名字叫“瑤”，本是炎帝的小女兒，未嫁而亡，被封在巫山作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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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山鬼的精神寄託

美麗動人的神女山鬼雖然用香草、香花把自己裝飾的非常漂亮，但是她居住的地方十分幽遠僻靜，終日見不到太陽，去與心上人約會的地方路途又險峻艱難，導致山鬼擔心在去見心上人時有所耽誤，心裡又著急又羞愧，十分擔心對方不滿。等到她歷經層層山岩、蔓蔓葛藤，到了約會的山巔，滿目四望，卻看不到心上人的蹤影。她一個人站在山間，四周是茫茫雲海，天慢慢陰沉了下來，暴風驟雨撲面而來，山間猿猴蹄叫，落葉蕭蕭。她等了很久很久，但是心上人始終沒有出現。一個熱戀中女子因見不到心上人而煩惱重重的形象躍然於紙上。

屈原 畫像

山鬼的遭遇正是屈原的遭遇，他才華橫溢、性情高潔、他一心想要在楚國幫助君王實現美好的政治理想。奈何楚王十分糊塗，重用小人、聽信讒言，他還想試圖挽回楚王，但是卻被群小陷害，被放逐到遙遠的地方。眼看著國家的政治已經敗落，周圍的強敵虎視眈眈，他希望楚王能夠回心轉意。他處在艱難的處境在苦苦的等待著，就如山鬼等待自己的意中人一樣，可是周圍的環境中越來越差，始終看不到意中人的影子。山鬼依然在苦苦得等待自己的心上人，屈原卻帶著最後的尊嚴與倔強，投汨羅江自盡，保持了他最後的高貴。

畫作 山鬼

山鬼是不幸的，她再也不是那個在林中無憂無慮的山中神靈，因情所困，與赤豹、文狸等山中野獸嬉戲的快樂時光一去而不復還。屈原也是不幸的，他本是高貴的公子，但現實讓他再也無法保持他的從容。

三、山鬼的神話世界

山鬼是楚地神話體系中一位美麗的女神，楚地神靈的形象塑造與中原神靈形象塑造有著很大的區別。中原的神話體系即是我們熟悉的盤古、女媧、伏羲、共工、祝融等高不可攀的形象。同時我們也可以在《山海經》中看到，中原地區的神鬼有著明顯的特徵，其長相往往十分凶惡，十分奇怪。但是當我們把目光轉向楚地的神靈，神靈都帶有極強的人格性。我們可以看一下《楚辭》中的描寫：

湘君——美要妙兮宜修。

湘夫人——目妙妙兮怨予。

少司命——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山鬼——既含娣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在楚地的神話中，神的形象不再高高在上，也不是面目猙獰的神怪。他們或是翩翩公子、或是窈窕美人，這裡的神不再是斷絕了七情六慾的神，他們有著人一般的感情。在湘君、湘夫人、山鬼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他們也會為愛情而感到苦惱。在大司命、少司命身上，我們可以看到神仙也會為延長生命或改變命運而討好司命神。而東皇太一、東君、雲中君等最高的神都是金鳳的化身，他們不是那麼高不可攀，也會有自己的感情與思想。

畫作 山鬼

至於為什麼楚地的神有這樣的特點，大概是因為南方楚人生活的環境與北方不同，氣候溼潤，草木一年四季繁茂，楚人不必太擔心生活物質的來源。因此楚人生活安逸，他們有很多時間進行冥想，因此民性浮華，熱情洋溢，楚地民眾有很強的自我意識與個人意識。因此，這裡的神也是人格化的神，對個性有著強烈的追求與崇拜。

文史君說

屈原筆下的“山鬼”給後人留下了無數的想象空間，我們已經無法瞭解屈原最開始塑造此形象的依據，但我們清楚，這是屈原為了抒發胸臆而作。山鬼是不幸的，屈原也是不幸的。但幸運的是，在後世創作中，山鬼成為圖畫、音樂等藝術的靈感來源。而山鬼背後楚地的神話觀念，在秦漢大一統之後，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幸虧《楚辭》為我們保留了這些感情豐富的神靈形象。在當下古風流行的趨勢下，各行業創作者為何不抓緊利用這個神話寶庫去發揮，去創造呢？

參考文獻：

[宋]朱熹 撰，黃靈庚 點校：《楚辭集註》，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唐曉峰：《人文地理隨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

向君旭：《“山鬼”形象研究》，華中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2年。

（作者：浩然文史·投稿作者爛柯人）

附：《九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脩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採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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