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秦腔

文/王富如

秦腔‚這個古老的劇種,在我國的大西北各省(區)流傳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它的板式和曲牌經過多少代藝人的豐富和潤色,已經形成了別具特色的秦腔音樂,比如歡音慢板、苦音慢板、二六板、二倒板、帶板等,用板胡拉出來,那真是天籟之音。也正是這種高亢、激越、美妙的樂聲,吸引著年輕時的父親,他下決心要學會拉板胡。


父親與秦腔


當時村上有一位老人,板胡拉得在方圓小有名氣,人送其外號“硬弦”。父親就拜這位老人為師。為了取得老人的好感,每次去時,父親都從家裡拿一個饅頭送給老人。常言說,師傅引進門,修行靠自身。從此,父親把所有的閒暇時間都用來練習。晚上或是下雨天,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一拉就是大半天。到地裡幹活或是晚上串門走在路上也拉上一陣。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由於父親對板胡和秦腔十分愛好,所以就很快地入了門。

村上的自樂班﹙民間稱為喧荒﹚是歷史上早就形成的一種民間文化娛樂方式。每逢紅白喜事,通過主人家的邀請,他們就去唱幾折戲,以示慶賀或祭奠。改革開放以前的農村,大家過的都是窮日子,報酬的事無從談起。自樂班樂隊分文場、武場。文場以板胡為主打樂器,武場以鼓板為主打樂器。文武場的人和演員共同圍成一個圓圈,中間放有一個小桌子或茶几,上面擺上盛白糖、點心、瓜果、葵花籽的幾個碟子,煙茶當然是少不了的,旱菸、紙菸都行,視各家的經濟狀況而定,沒有什麼嚴格的要求。

過去的農村,沒有電視和手機,報紙也只有村委會、學校、醫療站訂的一兩份,收音機更不是家家都有。在這種信息較為閉塞的環境中,自樂班可以彌補農村文化生活貧乏的缺憾。它不僅能給老百姓帶來歡樂,而且是人們瞭解歷史,學習傳統文化的重要課堂。


父親與秦腔


隨著板胡技藝的日趨熟練,父親成了自樂班裡挑大樑的角色。文武場上的每一個人,除過幹好自己的本分以外,還都兼有唱的任務,演唱的節目,與主人家過事的性質相聯繫,紅事就唱折戲《書堂合婚》等,白事就唱《祭靈》、《八仙過海》等。

1952年,父親專程去了一趟西安。帶著自樂班成員自籌的一點資金,買了武場面需要的鼓板、鉸子、鐃鏺等幾樣樂器。還有演出戲服。我的一位堂兄在省城工作,之所以讓父親去買東西,是考慮到堂兄可以做嚮導。從西安返回後,父親非常得意。第二年的春節期間,在自樂班全體成員的努力之下,他們排練了折戲《花亭相會》、《轅門斬子》等,演員都是村上的俊男靚女。演出場地就在村口的一箇舊戲臺上。非常可惜的是,這個舊戲臺在文化大革命中以“破四舊”為名被拆掉了。並在其舊址上蓋了村上的電磨房。父親以後在這裡為社員磨面10多年。


父親與秦腔


一九七八年,全國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天。整個農村煥發出一派新的生機。平反昭雪、落實政策的事一樁接一樁:補定成分的家庭被平反了;右派分子被摘了帽子,還按政策補發了工資;一些解放後在地方上任職又辭職的老幹部,都按政策領到了相應的補助金;三年困難時期被下放回農村的教師也都安排了工作。為了慶賀改革開放為老百姓帶來的幸福生活,在大隊黨支部的領導和支持下,在大隊學校的後面臨時搭建了一個舞臺。由自樂班排演了現代戲《血淚仇》等。父親也是這次活動的積極參與者和組織者。我三哥在戲中扮演王任厚。秦腔經歷了十年動亂期間的沉寂,終於以新的面目呈現在人們的眼前。


父親與秦腔


父親和他的戲友們喧荒的足跡遍及石川河、趙氏河兩岸。經常去的有淡村鎮、覓子鎮的各個村子,南社鎮、莊裡鎮靠近石川河的各個村子也去。連三原縣的一些地方,像陵前鎮、西陽鎮、渠岸鄉的一些村子都去過多次。最遠的路程有二、三十公里。有時騎著自行車,多數時候都是徒步往返。我三哥喜歡唱秦腔,是村上自樂班的成員,我好奇地問他,這麼遠的路來回步行,累不累?他用兩個字回答我:愛好!我信。愛好就是他們的精神動力。父親他們一夥人愛好吹拉彈唱,愛好秦腔文化,經年累月,堅持不輟。

從今年已經80多歲的三哥那裡我瞭解到,父親所在的自樂班當年能演出的戲很多,有《二進宮》《四賢冊》、《四對面》、《爭印》、《伍員逃國》……這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在十分簡陋的條件下,演唱出這麼多戲,他們完全有資格申請非遺傳承人了。

父親每次喧荒結束回到家裡已是深更半夜。他揺著門閂,敞開嗓子喊著我嫂子的名字讓她開大門。這差不多成了他的習慣,家裡人也習以為常了。嫂子幾十年堅持為父親半夜開門,這是他作為兒媳婦對父親愛好最大的理解和支持。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電視機尚未普及,父親就給他買了一個收音機,專門用來聽秦腔。那時只能定時收聽陝西廣播電臺播放的秦腔節目。播放時間一到,父親定會準時打開收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這不是因為他聽力差,而是在他看來,大秦之聲就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應該廣為傳播。也就是在那個年代,我跟著父親一塊聽,播放頻率較高的許多經典唱段我至今都能哼出來,如《白蛇傳》上一段:“西湖山水還依舊,……清明天我二人來到杭州”;《火焰駒》的:“祖籍陝西韓城縣,杏花村中有家園……”等等。現在我才明白,什麼是一個人的精神寄託。父親一生愛聽秦腔,愛唱秦腔,只要聽到秦腔,他就覺得高興,覺得心裡充實,就和一個麻友打牌自摸了一把一樣的高興,和一個運動員得了金牌一樣的開心。

父親對西北地區的秦腔名角非常熟悉。如李正敏、閻振俗、全巧民、李愛琴、馬友仙、劉茹慧等等,都經常掛在他的嘴邊。那一折戲是誰唱的,一些經典劇目如《周仁回府》中的周仁是那個劇團的那個演員扮演的,他都能隨口說出。父親的文化程度並不高,但他的記憶力特別好,對他們自樂班經常演出的一些劇目的唱詞和唸白往往記得滾瓜爛熟,如果唱到某一處有忘了詞的,他就隨時提醒。

受父親的影響,我三哥和我的一個表哥,都由原來喜歡秦腔,到後來也能去自樂班吼兩嗓子。在沒有手機、電視,信息閉塞,農村文化生活單調的年代,唱秦腔如同給生活增加了調味品。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通過唱戲學習做人,同時也增強了對傳統文化歷史知識的瞭解。

父親的一生可以說是板胡人生、秦腔人生。秦腔成為父親生命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秦腔化解了父親的憂愁和煩惱,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這樣的人生,縱然清貧,但他無怨無悔,非常知足。

謹以此文紀念逝去的父親,也獻給富平縣淡村鎮高李秦腔自樂班的各位前輩和朋友兄弟。至今,他們中的許多人仍在石川河、趙氏河兩岸,以自樂班這種形式傳承秦腔文化,弘揚中華正氣。祝願他們的秦腔之路越走越寬,願他們的自樂班越辦越紅火!

作者簡介:王富如,富平人,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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