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歲。
是一個叫小豔的女孩的年齡。
“哥,你很緊張麼?”小豔跟在哥哥的傘下,她只有緊邁著小步,才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小豔,你回去吧,哥哥這次考試很重要,沒時間照顧你的。”哥哥把傘遞給小豔。
“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你照顧。”小豔看起來像一個大人一樣,“哥,你這次考試有多重要?”
“嗯……聽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事麼?”
“沒有。這是個神話故事麼?”
“不是。”
哥哥把書包換了個肩,回身蹲在小豔面前:“哥要考大學,考的是景華科技大學,那個大學很難考,但是哥有信心。小豔,你對哥有信心麼?”
小豔瞪圓了水靈靈的眼睛。
“哥,你這是緊張麼?為什麼你好像在抖?”
“沒……”
“有”字還沒說出來,哥哥便突然捂住胸前,痛苦地倒在地上,臉色蒼白。
“哥!你怎麼了,哥!”
小豔的尖銳叫聲,竟然把路邊樹上的一群鳥兒驚散。
……
景雄市中心醫院。
幾個生鏽的大字,在大雨之中若隱若現。
醫院的搶救室內,各色腳步在地上匆忙來回。
“方醫生,快,重症!”一張病床被兩名護士推進了搶救室,病床上躺著那名決心報考科技大學的少年。
方醫生摸了摸少年的頸部,立刻開始按壓他的胸部,一邊按壓,一邊轉頭對護士下著嚴肅的命令:“準備電擊除顫!”
少年的衣服被掀起,露出胸膛,兩個電擊片被壓在胸前,隨著一次又一次放電,少年的軀體不停震顫著。
搶救室的大玻璃窗外,能夠清晰地看見搶救的全部過程。
一個充滿泥垢的小手,輕輕摁在了玻璃窗上。
那個女孩,還是小豔麼?
她頭髮散亂,臉上和身上也滿是泥水汙垢。
她緊緊盯著搶救室內發生的一切,呆滯的目光之中,還透著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仇恨。
搶救室內,方醫生搖了搖頭之後,口脣青紫的少年便被一片白布蓋住了頭。
醫院嘈雜的長廊之中,一個婦女的哭嚎突然超過所有聲音。
“小豔,你哥呢?你哥呢?”
小豔就像沒聽見母親的聲音一樣,依舊站在原地。她扶在玻璃上的小手,漸漸屈成了一副利爪,沿著玻璃劃下時,發出了讓人極不舒服的刺耳聲音。
醫院外,一片茂盛的梧桐林和一張空蕩蕩的長椅,在雨中接受洗禮。
景雄市,西虎區,藍蔚湖。
這裡,原本是一處野湖,鮮有人去。可是現在,湖邊卻聚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人們都站在警戒線外,雖然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但是依舊澆滅不了大眾吃瓜看熱鬧的高漲情緒。
馬非,是景雄市西虎區刑偵隊的副隊長。現在,他正站在充滿露水的堤岸之上,看著幾個穿著防水服的打撈員,把那具女屍慢慢抬上岸邊。
“看,上來了。”
“好像是個女人。”
“看這麼年輕,說不定是被姦殺啊。”
眾人議論和猜想,從來不忌憚往最大膽的方向。
馬非不理會人們的議論,戴上手套,徑直向屍體走去。可是,沒等走到屍體邊上,那一股難聞的腐臭氣味立刻衝進了他的鼻腔,他只好遮住鼻子,轉頭向身後的女警宮小翠道:“老周呢?”
“應該……快到了吧。”宮小翠轉身朝人群后面的公路上眺望。
公路上,只見一輛麵包車緩緩停了下來。車門拉開之後,一個身穿防毒服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他嘴裡叼著煙,手裡拎著一個金屬箱子。
“老周來了!”
……
老周,本名周加平,是西虎警局的法醫,他在西虎警局已經幹了25年了。25年前,他就是法醫,25年後,他仍舊是法醫,職位一點兒也沒變化過。
老周穿過人群,宮小翠立刻幫他掀起警戒線。老周來到屍體旁邊,並沒有急著檢查,而是對著屍體先抽完了那半支菸。
“女人,30歲左右,死亡時間,應該是一週之前吧。”
檢查之前,老周便給出了這樣的判斷。
“老周,你是說,這個女人,已經死了一星期了?”
“差不多吧。”
“可是,警局怎麼都沒收到相關的失蹤報警呢?”
“咱們警局沒有,不代表別的警局沒有啊。”
老周扔掉菸頭,戴上手套,開始工作。
屍檢要先從頭開始。
老周剛把手探進女人的頭髮之中,便立刻摸到了什麼。在馬非注視下,老周的手在女屍的頭部停留了很長時間。
“有發現?”
“嗯,後腦有一處骨折,估計是被人用重物擊打致死。”
“那會是什麼東西呢?”
“不知道,也許是錘子,也許是扳手……”
面對老周的話,馬非翻了個白眼。
這種推論,等於沒說。馬非想。
老周的工作,進展有些緩慢,光是頭部,他就檢查了足足20分鐘。
馬非看著老周從女屍的口鼻擠出那些黃綠色的屍液,不覺有些胃氣上湧。他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轉而向遠處的堤岸巡去。
由於近期連續大雨,藍蔚湖周圍都是溼漉漉一片,此種情形,不禁讓馬非有些頭疼。他明白,如果案發時間是一週前,那連續的大雨早已把各種痕跡線索都衝了個乾淨。
繞湖轉了一圈,馬非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但是,當他回到屍體邊上時,卻發現老周正把一疊溼透粘在一起的零錢往證物袋裡裝。
宮小翠接過裝有零錢的證物袋,向馬非展示著:“馬副隊,女屍身上沒有手機,沒有錢包,只有這個!”
馬非嘆了口氣:“這錢有什麼用?難道能幫我們搞清女屍的身份不成!”
“丁隊可說了,現場的一切東西,都有存在和推理的必要。”宮小翠不服道。
“別忘了,丁隊現在不在,我是這裡的總指揮。”
“哼。”宮小翠竟然不服氣地把頭側向一邊。
就在這時,只見警戒線外咔嚓一閃,頓時,馬非的眉毛立了起來。
“喂,誰?不許拍照!”
馬非憤怒地朝著光源走去。
……
一張新景快報,被鄭申狠狠拍在了辦公室的桌子上。報紙上的女屍照片,頭部雖然已被打上了亂碼,但仍看起來有些白得詭異。
鄭申一邊控制著心中的怒火,一邊感嘆自己的運氣怎麼如此不濟,總是碰上如此晦氣的案子。
所謂晦氣,並非指案子難辦,而是指案子被媒體曝光。
作為閱歷豐富的警察,鄭申當然知道在媒體的監督下辦案,壓力會有多麼大,而且,辦案過程中如果有一點點小小的瑕疵,絕對都會被無限放大。
“馬副隊長,你還有什麼話?”
鄭申把頭仰在椅背上,冷冷瞪著站在自己對面身材魁梧的馬非。
“局長,我已經派人搜尋周邊的道路監控了,估計,快有結果了……”馬非低著頭,小心回答。
“你當我傻啊!”鄭申突然拍著桌子暴躁起身,“藍蔚湖是西郊荒廢了20多年的野湖,距離市區十幾公里,那裡什麼時候安裝監控了?我怎麼沒聽說!難道你要到十幾公里外,把經過藍蔚湖方向的車輛全部排查一遍麼!”
馬非本來尋思先用監控藉口來暫時抗一下局長的怒火,怎知局長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只好低下頭不吭聲了。
尷尬的沉寂之後,鄭申吐了口氣。
“怎麼樣,身份調查有結果沒?”
馬非搖頭,低聲道:“協查通告都發出去了,目前,景雄市的所有警局都沒有收到有相似身份的失蹤報警。我現在正在把協查範圍擴大到周邊的市,爭取快些確定死者身份。”
“別說這些沒有營養的話!我要的是結果!結果懂麼?”鄭申又拍起桌子。
馬非低著頭,繼續不說話。
“丁秋一休假,一切全亂套了。”鄭申站起身,轉身看著窗外,只留一個後背給馬非。“行了。你愛怎麼搞就怎麼搞,我只要結果,限期一週破案。”鄭申頓了頓,繼續道,“辦案期間,每頓餐費限額10元,憑票報銷,多了自己掏。”
“啊?”一提錢,馬非不得不開口了,“鄭局長,現在,一盒盒飯都15元了……”
“你不會吃全素的啊!”鄭申轉身,又開始拍打桌上的那張報紙,“媒體盯著呢,案子不但要破,還要迅速、透明、耗費最低,懂麼?你第一天當警察?以後要想自己舒服一點,那就把現場給我守住了,別讓記者有機可趁!滾!”
走出局長辦公室的馬非,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他本以為,趁著隊長最近休假,他大展拳腳,破兩個漂亮案件,讓局長刮目相看,也好為年底的晉升鋪路。
可是,沒想到,案子還沒有眉目呢,卻惹了一身騷。
馬非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猶豫再三,終於拿起手機,撥通了隊長的號碼。
……
“真的要離婚?”
“離!”
“離就離了。”滿臉胡茬的丁秋把煙插進乾裂的嘴脣之中,開始渾身上下摸索著火機。摸了半天,沒摸到,只好到爐灶前擰開煤氣,把煙點上。
歐陽子琴盯著丁秋的一舉一動,心裡咒罵著自己當初可真是瞎了眼,竟然和這樣的人結婚!
“說好了,要是真離了婚,小佳跟我。”丁秋率先道。他的職業讓他早就洞察了歐陽子琴的心思。
“做你的夢去吧。你天天跟犯人打交道,怎麼照顧小佳?”
“這麼說的話,你天天還跟病人打交道呢,不怕小佳得病?”丁秋像痞子一樣吐著煙。
“放屁!”
歐陽子琴氣到渾身顫抖,髒話都蹦出來了。她閉上眼,告誡自己不要和這種人渣一樣的人爭辯,已經整整8年了,爭出什麼結果了麼?
8年前,因為一個偶然的事件,她和丁秋在急診室相遇。她本以為,自己的過去即將翻頁,開始一段新的美麗人生,可是,她沒想到,雖然新的篇章和過去的那段在內容上有所不同,但實際上卻並沒有多少差別。
舒了口氣之後,歐陽子琴把包誇上肩,放慢語速:“我已經請了律師。無論從職業收入還是素質教育方面,我都比你更適合撫養小佳。你不服的話,我們法庭見吧。”
無情轉身,把這種人渣甩在後面,歐陽子琴發現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丁秋望著歐陽子琴的背影,突然把菸頭往地上狠狠一摔,然後抬腳去跺。誰知,剛一抬腳,身體便整個滑倒,丁秋下意識用手去撐住身體,只聽“咔嚓”一聲,他便趴在地上不動了。
“就這身手還當警察?”歐陽子琴只回頭瞅了一眼,“摔死你才好。”說完,她開門離去,門上掛的一個布娃娃被震得晃了幾下。
數秒之後,剛剛要停止搖晃的布娃娃又被震了起來。門再次打開,歐陽子琴走回了屋子。
“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孽!”
她蹲下身體,將扣在地上的丁秋翻過來,露出臉:“怎麼樣,沒死吧?”
只見丁秋閉著眼,臉色蒼白,額頭掛著汗珠。他的左手,死死捂住了右臂。
作為一名醫生,歐陽子琴看出這不是裝出來的。
歐陽子琴順著他的右臂一捏,隱隱感覺到骨頭鬆動的跡象,而且,丁秋的面部表情都開始扭曲了。
她只能嘆了口氣,扯下床上的床單,用力撕下一條,往丁秋的右臂上一層層纏繞。
“報應。”
“這可不是報應。”丁秋有氣無力笑著,“這是好事……3個月內,我沒法動筆了……離婚協議也籤不了。”
歐陽子琴聽到這話,故意往手臂骨折的部位一敲,丁秋立刻瞪圓雙眼,青筋暴起,但是,他仍舊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你到底是不是人?”
歐陽子琴話音剛落,只聽丁秋的腰間響起了一段異常難聽的鈴聲:
“我是馬大頭,老大接電話。我是馬大頭,老大接電話……”
陽光,透過那重重樹影,在馬路上留下各種奇怪的形狀。
馬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雖然他們現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這條馬路上,但是,他們中每一個人,卻都有著不同的歸宿。
在行人中,一個長髮女人格外引人注目。
她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幾乎把半張臉遮住。她的身上,所有東西都是黑色的,黑色裙子,黑色的皮包。
黑色,在她演繹之下,散發著一種特殊的魅力。
按理說,這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目的地應該是某個商場,或者男友的家。
但是,她卻不是。
穿過兩條街區,她的行走的方向,竟是西虎警察局。
在西虎警局的西南角,有一個斑駁掉漆的投訴信箱,在如今這電子通訊日益發達的時代,這種古老的信箱早已被冷落。
然而這個女人,卻似乎想要讓這個行將退休的信箱重新煥發出昔日的光彩。
只見她踩著黑色的高跟鞋,慢慢走到信箱前,左右看了看之後,從包裡緩緩掏出一封信,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後把信從那幽暗的信箱口中塞了進去。
迎著陽光,她抬起頭,正好能看見警局側牆上印著“打擊犯罪”的標語。
她看著那標語,一笑,順勢抬起手,輕輕給了一個飛吻。
……
醫院之中,丁秋坐在床上,打著石膏的右臂被一條白色繃帶連在脖子上,吊在胸前。他現在一切只能使用左手。包括吃飯,上衛生間,抽菸。
他摸出一支菸,剛要點上,恰好一個護士端著藥盤走了進來。
“喂,新來的,這裡不許抽菸!”
丁秋只好拔出煙,使勁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護士,像我這種傷,一般要住多少天院啊?”
“傷筋動骨100天。”
“100天?開什麼玩笑,一般觀察個10天8天就能自己回家養了吧。”
護士瞅了他一眼,把藥扔在他身邊:“知道了還問我?”
作為警察,丁秋習慣了從不同人的身上來套取信息,不想這次卻被眼前的護士反將了一軍。
護士走後,沒到兩分鐘,病房的門便被再次打開。
進來的人,身高頭大,風塵僕僕。他,便是馬非。
“丁隊,聽說你住院了,怎麼樣,沒事吧?”
“胳膊都折了,你說有事沒事?”丁秋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把自己的斷臂挪了個舒服的位置。
“哎呀隊長,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弄的?”
“閒事不要管。”丁秋抬眼瞟了下馬非,“你今天來這麼殷勤,不符合你作風啊,有事吧?”
“哪有啊。我就是聽說你受傷了,特意來看看你。還有,我聽說,你真要和嫂子離婚?”
聽到這種問題,丁秋直接仰躺在床上,閉上眼不說話了。
馬非開始在丁秋床前來回踱著步子,進行思想教育。
“丁隊,你可不能離啊,嫂子是多好的人啊,離了你上哪找去?就算你不考慮考慮自己,也要考慮考慮小佳吧……”
馬非的長篇大論,終於讓丁秋忍不住了,他突然一睜眼,直接把腳上的拖鞋甩向馬非。
馬非一閃,拖鞋飛到了垃圾桶裡。
“少扯沒用的,有正事沒?沒正事兒趕緊滾。”
馬非“嘿嘿”一笑,又板起臉時,頃刻間像換了個人。
他掏出手機,打開幾頁有些令人不適的照片,遞給丁秋。
“女的,年齡30歲左右,死了有一週了。”
丁秋接過手機,順便白了馬非一眼,“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拉什麼屎。”
“嘿嘿。”
丁秋開始慢慢翻看著手機上的照片。只見照片上的女屍穿著一套白色短裙,外披粉色外套,腳上是一雙白色高跟鞋,臉部因為腐爛腫脹,已經分辨不出樣子。
“老周怎麼說?”
“直接死因為鈍器擊打左腦,造成顱骨骨折。外部檢查顯示,死者生前應該有過性行為。”
“誰發現的?”
“一個河道清理工。”
“哦……死者身份沒搞定吧?”
馬非一愣:“丁隊,你怎麼知道?我還沒說到這兒呢。”
“要是身份明確了,你小子早就屁顛屁顛往外跑了,還能到我這裡來?”
馬非撓撓頭:“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丁隊啊……是啊,已經在全市的警局都查過了,並沒有收到類似身份的失蹤報警。”
丁秋看著手機,不再問話了。
馬非有些無所事事,只好自語道:“哎,鄭老頭讓我7天破案,可是,我連死者身份都沒搞定呢,還搞個頭啊……”
手機上,各種不同角度的現場照片在丁秋眼前連續滾動著,那些照片,大部分都是死者的遠近屍照,或者衣物。就在照片輪轉間,突然一疊零錢在丁秋眼中閃過,他急忙回翻,視線落在那些零錢上。
“這是什麼?”
見丁秋面沉似水,馬非急忙探過頭去。
“噢,丁隊,你在看這些零錢麼?這是在死者外套裡發現的,一共14元,一張10元,4張1元。”
丁秋對著那些零錢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朝馬非道:“你手機上有導航地圖沒?”
“沒有啊。”
“現在下一個。”丁秋把手機扔還給馬非。
“啊,丁隊,很費流量的。”
“愛下不下。”丁秋淡淡甩了馬非一眼,又把身體縮回病床上,“反正,我休假了,姓鄭那老頭找不上我。”
“下下,我給下還不行麼。”馬非一邊操控手機一邊抱怨,“你們這倆領導,我是一個也得罪不起。”
一個地圖,用了馬非100多M的流量,讓他心疼不已。
下載完地圖之後,馬非把手機重新遞給丁秋。“丁隊,可別浪費我的流量啊,都是錢啊。”
“少跟我哭窮。”
丁秋打開地圖,在上面比劃了一會兒,不到一分鐘,他再次把手機扔還給馬非。
“大樂發KTV,陪酒女。凶手,應該是她的常客。”
“老大,真的假的?靠譜麼?”馬非接過划著弧線飛來的手機,瞪起眼,表情驚訝萬分。
“靠不靠譜,你自己去查了才知道。”丁秋把左臂枕在腦後,閉上眼。“好了,趕緊滾吧,我要睡會兒。”
馬非看這形勢,知道再多問也沒什麼用了,他只好一邊撓著腦袋,一邊慢慢走出病房。
“喂!”
丁秋突然睜開眼時,馬非的最後一步剛好還沒邁出病房。
“把我拖鞋撿回來。”
馬非乖乖地把丁秋的拖鞋從垃圾桶裡撿回,放到床下,正要走時,卻又被丁秋喊住。
“記住了,下次看病人,別空著手。”
“哦。”
……
歐陽子琴低著頭,抱著病志,在醫院的走廊裡一直走,直到撞上了心臟外科的方主任,她才恍惚從遊離的思緒中回到現實。
急忙說了句“對不起”之後,歐陽子琴俯下身子拾撿散落滿地的病志。
方主任也蹲下來幫她撿。
“歐陽,你最近的狀態不太好啊,用不用休假?”
“沒事的,方主任,自己調節一下就好了。”
方主任把手中的病志交還歐陽子琴,他知道歐陽子琴正在鬧離婚,他想關心問一下,轉念一想似乎不太合適。
“歐陽,注意調節自己的心態,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如果需要休息,就和我直說。”
“嗯,我知道了,方主任。”
望著歐陽子琴的背影,方主任搖搖頭。
歐陽子琴剛剛走到護士站,一個推著處置車的護士與她迎面交錯。
“歐陽醫生,顧成的家屬在辦公室等你。”
“知道了。”歐陽子琴從兜裡掏出一張單子放在護士的處置車上,“順便幫我把這份手術通知單交到手術室。”
“嗯,好的。歐陽醫生。”
轉過一個彎,歐陽子琴走進了醫生辦公室,一個青年正坐在那裡,低著頭,若有所思。
“你是顧成的家屬?”
“是。我叫顧風,是顧成的弟弟。”顧風有些侷促地抬頭,他剛想站起身,歐陽子琴卻已經坐到了他的對面,他也只好跟著坐下。
“歐陽醫生,我哥哥的病怎麼樣?”
“他的心臟病很重,最好馬上進行手術,不然的話,隨時有生命危險。”歐陽子琴一邊整理病志,一邊機械重複著公式話語。
“那,手術費大概……”
說來說去,問題總歸要扯到錢上面。
每次面對這個問題,歐陽子琴都感覺自己的身份被拉低了很多。可沒辦法,這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大概4萬到5萬吧。”
顧風呆坐在那裡,眨了眨眼,不說話了。
“你哥哥有醫療保險麼?”歐陽子琴又常規問道。
“沒有。”
“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顧風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直接把臉轉向了別處,良久之後,才從嘴裡小聲擠出3個字:“賣涼粉。”
歐陽子琴“嗯”了一聲,也不說話了。
“對了,歐陽醫生。”顧風眼裡突然重新燃起希望,“我是退伍軍人,我有醫保,可不可以……”
“不可以。”歐陽子琴迅速打斷他的話,合上病志。
她的拒絕明明是合理的,卻不敢去看顧風的眼睛。
“你考慮一下吧,考慮好了告訴我。”
走出辦公室時,歐陽子琴終於用眼角餘光掃了眼可憐的顧風,突然之間,她又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一種極度的厭惡。她感覺自己現在就好像一個綁架勒索的人,在不停地對顧風暗示著:趕緊想辦法湊錢,來換你哥哥的命吧。
歐陽子琴假裝沒事一樣走到走廊的拐角,到了視線不及的地方,終於身體一鬆,倚靠在牆上。
她從兜裡掏出一串鑰匙,放在掌心。那鑰匙上,拴著一個褪光了色的塑料小熊髮卡。
景華科技大學。
幾個雄壯有力的大字,被刻在一座石柱子上。
石柱周圍,是隨風搖擺的噴泉。噴泉周圍,是熙熙攘攘的入學新生。
小豔,揹著沉重的揹包,在噴泉邊上停了下來。一股清風吹來,將噴泉的水花吹灑到她的臉上,讓她真切感受到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是的,通過自己的日夜努力,她終於考入了這所大學,這所哥哥曾經夢寐以求的大學。
小豔微微閉上眼,感受著噴泉水花帶來的涼爽。就在這時,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
“喂,你好,請問第3宿舍樓怎麼走?”
小豔睜開眼,只見她身旁站著一個拖著行李箱扎著馬尾的女孩,那個女孩正笑盈盈看著她。
小豔抬手指了指眼前的馬路,低聲流利說道:“順著這條水泥路一直走,第3個路口右拐,你會看見一個操場,操場再往北100米,就是第3宿舍樓了。”
“哦,謝謝。”女孩朝她揮揮手,拖著行李箱向前走去。
其實,女孩並沒有聽清小豔的指引,況且她又是個路盲,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不過,她又不好意再問,只能按照小豔指引的大概方向走去。
女孩轉身時遲疑的神色,小豔看得很清楚,所以,當女孩沒走出幾步遠時,她在後面說道:“我也去第3宿舍樓,可以一起。”
“是麼,太好了。”女孩驚喜轉過身。
女孩走在小豔身邊,話很多。漸漸地,小豔有些後悔剛才的決定了。
“哇,看你背這麼大包,也是新生吧。”
“嗯。”
“可是,為什麼你對這裡好像很瞭解?”
“入學手冊上有地圖。”
“哦,原來這樣,我真是太粗心了。對了,你是3舍幾號?”
“206。”
“啊,這也太巧了吧,哈哈,我也是206,我們是室友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叫任悠悠,大家都叫我小悠,你叫什麼?”
“噢,好巧,你可以叫我小豔。”小豔看著遠處操場上插著的迎接新生的旗幟,慢慢說道。
……
一輛豪華轎車內,西裝筆挺的小孫百無聊賴間開啟了城市廣播頻道,由於信號不好,裡面主持人的聲音斷斷續續。
“近日,西虎警方成功破獲了藍蔚湖無名女屍案,受到市領導高度讚揚。該案從發現屍體到抓住凶手,僅僅用了20個小時。據悉,死者的真實身份為大樂發KTV的酒品推銷員,而凶手為經常光顧該KTV的一名孫姓男子,案發當日……茲茲……”
廣播裡的噪音讓小孫不爽,他索性一掌拍滅了收音機電源。
他看了看不遠處昂氏大廈的門口之後,又扯起一張報紙看了起來。
……
昂氏大廈內。
林祕書接過印著金字的名片,掃了一眼,便將其放在桌面右上角的一個名片盒中。
王志注意到,那個名片盒裡,已經疊了十七八張類似的名片。
“王總,不好意思。”林祕書微笑著,剛好露出6顆潔白整齊的牙齒,“陸總他最近非常忙,日程已經排滿了,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幫您預約下週的見面時間。”
“哦,那用不著了。”王志輕輕一揮手,起身瀟灑告辭,“不打擾了,再見。”
“王總慢走。”林祕書站起身。儘管她已經意識到王志不可能回頭了,卻依舊禮貌地對著他的背影躬了躬身體。
……
王志走出大廈時,雨剛好開始下。
“真是個鬼地方,三天兩頭下雨!”王志拉開車門時,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瀟灑有風度了,他一屁股坐進車內,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扯鬆了勒著脖子的領帶。
王志現在有些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因為他的廣告公司已經連續5個月處於虧損狀態了,如果再沒有大的訂單,他真要領著員工去喝西北風了。今天,他之所以來昂氏菸草集團,是因為他聽說這裡有一個新品菸草的廣告招標,他本想碰碰運氣,卻沒想到吃了個軟釘子。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王志說這話時,彷彿自己的年齡有多老一樣,其實,他今年才剛剛41歲而已。他之所以發出這樣的感慨,全是因為那個被稱為陸總的陸名奚。
5年前,年青的王志便已經是鑫風廣告公司的副總監了,而陸名奚只是昂氏菸草的一個小小業務員。那時候的陸名奚,經常光顧王志的公司,推薦各種新品香菸,一口一個“王總”的叫著,還誇王志年青有為,而現在……
王志越想越鬱悶,決定抽支菸來排遣一下。可是,那支菸只抽了一半,便被他扔出窗外,隨後,手中剩下的半盒煙也被他扔了出去。
“以後,咱們公司不許抽昂氏集團的煙!”
“哦。”小孫看著被路過車輛碾碎的香菸,心疼不已。那是昂氏集團最新推出的奢侈品香菸,一盒價格便已達到幾百元,而且,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到。
就像你不抽,人家集團就能倒閉似的……
小孫皺起眉頭。
車裡一陣鈴聲響起,王志第一時間接起電話。他本以為會有什麼生意找上門,沒想到電話裡卻傳出一個經過處理的怪音:“王總,我有一件很嚴重的事情要警告你,你的……”
王志不等電話裡的人把話說完,怒吼道:“你是不是想說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你手裡?麻煩你趕緊撕票吧,別來煩我!”
掛掉電話,王志情緒已經煩躁到了極點。他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騙子那麼多,不是他老婆被綁了,就是他兒子被綁了,難道這些騙子出來混都不帶腦子麼?
雖然已經十分有把握那個人是騙子,但冷靜下來的王志還是在小孫的建議下分別給妻子和兒子的學校去了電話。當得知一切平安無事時,他終於吐了口氣。
司機小孫見王志的情緒終於漸漸平穩下來,這才張口問道:“王總,現在去哪?”
“去……”王志摸摸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吧。附近有什麼吃的?”
“嗯……”小孫思索了一下,“昂氏大廈附近剛剛開了一家高級西餐廳。”
“不吃,現在一想到牛排就想吐。”王志斷然道。
小孫接著又說了幾家高檔餐廳,全被王志一一否決。
“你平時一個人都去哪吃?”王志突然問小孫。
“我?”小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要是自己的話就去老廟街,那裡有很多好吃的小吃。不過,那地兒有點亂,不適合王總。”
“我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王志把頭往背椅上一靠,“就去老廟街。”
……
幾乎所有景雄市的著名小吃,在老廟街都可以找到。
當小孫把車在街口處停好時,雨已經停了,他和王志一起徒步走進了老廟街。由於時間正值中午,老廟街迎來了最熱鬧的時段,整整1公里長的街區,被熙攘的人流和各種攤位塞得滿滿當當。
剛進街沒多遠,王志便被一個算命的攤位吸引了。只見那擺攤的老頭須白髯長,靠牆而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王志注視了那老頭數秒,老頭似乎已經感知了,於是摸著鬍鬚道:“這位施主印堂晦暗,怕是有大災將至。”
“大災?”王志駐足笑道,“什麼大災?說我聽聽?”
“施主不信,說了也白說。”
“你說吧,說了我就信。”
王志正要靠近老頭,卻被小孫一把拽住。
“王總,這人就是個騙子,別信他。”小孫壓低聲音道。
“這年頭騙子也不容易啊。”王志不知從哪裡來了感慨。
在小孫的再三勸說下,王志放棄了算一卦的念頭。可當他轉身離開時,卻注意到老頭兒竟然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無奈和惋惜。
就是這個神情,讓王志一直感覺如鯁在喉,以至於當他在小孫的引導下已經坐在了一家羊湯鋪子的桌前時,腦袋裡卻一直在閃現著這個神情。
“王總,這家的羊湯十分正宗。我常來,您嚐嚐就知道了。”點完餐之後,小孫朝王志興致勃勃地介紹道。
“是麼?”王志看上去有些意興闌珊,“那倒要嚐嚐了。”
在老闆娘熱情的招呼下,兩碗熱氣騰騰的羊湯被擺在了王志和小孫的面前。小孫熟練地往湯裡撒了一勺辣椒麵,然後咂嘴嚐了一口:“嗯,真鮮!”
王志學著小孫的樣子,也撒了一勺辣椒麵,攪拌之後嚐了一口。一股腥臊味讓王志不禁五臟翻騰,他感覺並沒有那麼好喝。
小孫咕嚕咕嚕把羊湯羊雜吃了個乾淨,一抬眼卻發現王志碗中的湯才下去不到半碗。
“王總,不合口味?”
“有點腥。”
“那別喝了。我帶你去前面的煎餅鋪子吧,那家煎餅也很正宗。”
“好。”
王志站起身,剛要邁步,突然感覺天色暗了下來,隨之,一股濃濃的死亡之感由四面八方籠罩過來。那種感覺,一直壓榨著他的胸部,簡直讓他無法呼吸!
“咚!”毫無徵兆的,王志一頭栽倒,桌子也被碰翻。那半碗羊湯撒在他的頭頂,在他的頭髮上冒著熱氣。
“王總!你怎麼了,王總!”
小孫的呼喊,在王志聽來越來越遙遠,最後停在他腦海裡的畫面,是那個鬚髮皆白的老頭。
(未完待續)
本來毫無頭緒的藍蔚湖野屍案,是如何迅速告破的?女屍的身份如何確定?女屍身上的零錢又隱藏著什麼樣的線索?歐陽子琴為何要與丁秋離婚?她身上的小熊髮卡,究竟象徵著什麼?顧風為了給哥哥手術,究竟做出了怎樣的抉擇?黑衣女人投的信之中,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祕密?小豔考上了景華科技大學,認識了任悠悠,究竟是歡樂時光的開始還是噩夢時段的起始?王志的死,究竟是他殺,還是自然死亡?和司機小孫、羊湯鋪子以及那個算命的老頭,究竟有什麼樣的關係?
來源:《故事林》 201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