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論軍事歷史話題的時候，很多人喜歡引用口述歷史之類的回憶史料，認為當事人說的就一定是正確的。他們的理由還非常充分：人家是親歷者，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還會有錯嗎？這樣的觀點看上去頗為理直氣壯，可實際上還真不是那麼回事兒。如果當事人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時隔多年之後僅憑記憶談及當年的事情，是很容易出錯的，有的錯誤還相當之明顯。下面就用一個實例來說明這個問題。
知名軍事期刊《兵器知識》有一個“口述歷史”欄目，這個專欄在2014年的第4期和第5期，刊登了署名林儒生的文章，內容就是對原中國人民解放軍昆明軍區陸軍第14軍步兵第40師師長劉昌友少將的採訪，談及當年14軍老山地區攻防作戰的情況，題目叫做《永遠的老山》。這篇文章披露了不少14軍在老山地區作戰的珍貴史實，讀來令人頗有收穫。但是，文章中也存在不少明顯的謬誤。
1、“老山是雲南麻栗坡縣內第一高峰，主峰1441米”
老山地區位於雲南省麻栗坡縣南部中越邊境，屬於熱帶山嶽從林地。主峰位於船頭南側盤龍江西岸國境線上，海拔是1422.2米，因此相關地圖上將其稱之為1422.2高地。之所以越南方面的地圖標註為1509高地，是兩國高程起算面不同的緣故。
2、“在老山地區，他們配備了重炮188門”
佔領老山地區的越軍是第二軍區313師，其下轄的炮兵第457團的火炮數量是：105榴彈炮一個營12門、122榴彈炮一個營12門、85加農炮一個營12門、76.2加農炮一個營12門，BM14火箭炮一個連6門、160迫擊炮一個連4門，合計4個營又2個連，各型火炮58門。此外，還有第二軍區炮兵第168旅4營的12門122加農炮。因此，在我發起收復老山作戰時，當面越軍共裝備師屬以上火炮70門。
3、“在攻打老山作戰中，我們師共擁有75毫米以上的大炮546門，高炮93門”
第14軍前指指揮40師及其加強部（分）隊遂行老山地區拔點作戰任務時，共參戰82毫米口徑（野戰部隊早就淘汰了75毫米無後坐力炮）以上各型火炮409門、727管，其中地炮355門、637管、高炮54門、90管。
4、“幾乎將敵佈置在老山地區的各種火炮摧毀殆盡，致使後來他們幾乎無炮可打，”
這是典型的誇大其詞，炮戰是老山前線的主要作戰方式，炮兵在戰鬥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要是越軍的各種火炮被我軍摧毀殆盡的話，那麼他們就談不上什麼戰鬥力了，還有什麼本錢和我軍在老山地區長期對峙呢？固然越軍的炮兵實力遠遠不如我軍，的確也在戰鬥中被我軍摧毀了一部分裝備（據14軍統計，拔點作戰中摧毀越軍各種火炮78門，防禦作戰中摧毀越軍各種火炮48門，合計126門），但是建制仍然健全，無論如何也沒有慘到到無炮可打的地步。舉個例子，就在7月12日加強師規模大反撲失敗後的第2天，越軍就向我船頭方向諸陣地炮擊4420餘發，第3天炮擊660餘發。
5、“160毫米重迫擊炮威力很大，但太笨重，射程有限，騎線拔點作戰後就從部隊撤編了。”
160迫擊炮在1979年對越自衛還擊、保衛邊疆作戰之前就已經從野戰部隊撤編。在14軍遂行老山地區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任務的整個過程中，160迫擊炮一直都是邊防部隊而非野戰部隊的主力火炮，共參戰3個連，分別隸屬於邊防1團、15團、17團。
6、“開戰後的1小時 54 分鐘，四連攻佔了老山主峰，、”
4月28日8時24分，118團2營5連1排2班最先攻上老山主峰西南側，由於遭到50號高地越軍側射火力的壓制，立不住腳被迫退回52號高地。118團接下來連續組織的幾次衝擊均未能奏效。激烈的戰鬥一直打到11時37分，4連、5連、7連各一部才最後全殲了據守主峰的越軍。
7、“1979年初的自衛反擊作戰時，每位烈士的撫卹金是人民幣400元。”
1979年的撫卹金標準根據財政部、民政部當年1月8日通知執行，戰士、班長級別為人民幣500元，然後以50元為單位遞增，師職幹部的撫卹金是700元。
8、“7月11日入夜，越南二軍區司令武立，副司令“密”、副參謀長“勝”坐陣那頓督戰。”
越軍為了實施加強師規模的大舉反撲，其第二軍區司令員武立坐鎮河江基指指揮，副司令員黎威密和副參謀長裴文勝率軍區輕便前指在谷怩督戰。
9、“7月12日這一天，我軍炮兵共打了3400多噸炮彈”
7月12日，14軍以16個師屬以上炮兵營為骨幹，組成了多層次大縱深綿密火網，予以來犯的越軍迎頭痛擊。全天戰鬥共消耗各種口徑炮彈1261.11噸。
10、“越軍在付出近7000人戰死的慘重代價之後，連我們的一個高地也沒奪去！”
我軍7月12日船頭地區防禦作戰的殲敵數據，沒有達到擊斃越軍7000人這麼多。師以上各級作戰總結的表述是，殲敵1500至2000餘名（越軍內部反映損失3000餘名）。來勢凶猛的越軍也不是一個高地都沒有奪去，在662.6高地方向，越軍876團於6時佔領102號高地（當天即被我軍收復），於8時30分佔領138號高地（後來由第1軍收復）。
11、“當然此仗我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傷亡了500多人”
7月12日這一仗，是整個十年對越作戰的最大勝利，14軍為之付出了戰傷320名，陣亡62名，合計傷亡386名的代價。
總而言之，口述歷史受到當事人記性、感情、立場、關係等諸多因素的制約，再加上記錄者本身知識水平有限，考證能力低下的緣故，很容易出現錯誤。因此，在歷史研究中有一個基本準則，不能得到檔案文獻印證的口述史料是不能輕易相信的，作為參考文獻引用則要慎之又慎。
作者為歷史學碩士，大學講師，專注中越戰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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