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葛東興

農村 猴子 知彼 2019-04-06

土炕

葛東興

在北方,生在農村又長在農村的人,很少沒睡過土炕的。

這土炕本沒什麼特別,家家戶戶都有。一般都是通長的,佔去屋裡大半地方,一頭靠著牆,一頭挨著窗,中間臨牆處還掏著一個壁櫥,裡面可放被褥衣物。炕頭那邊自然連著灶臺。

土炕|葛東興

炕面上要先鋪一層竹篾作的席子,再墊一層厚褥子,最上面蓋著一層單子。炕頭上疊放著被褥枕頭,睡時鋪開,醒來疊起。我在這土炕上睡了十幾年,只知有炕,不知有床。只聽說尿炕,沒聽過尿床。後來上初中,睡的是通鋪,十幾個人擠在鋪上。鋪是磚砌的,裡面填得嚴實,取暖只靠門口生著的一個磚壘的火爐子,但常常沒有炭燒,冬天,就只得裹緊被子,防止身體裡的那點暖逃出去。且門窗常是破的,風總往裡撲,但竟也沒有怎樣感冒過。

這個時候,就很讓人懷念家裡的土炕了。

土炕|葛東興

每天天不亮,和我同屋住著的爺爺早早起了床。他睡在挨著灶臺的一邊,是最暖和的地方。起了床,他便從屋外抱回些柴禾,這柴禾便是秋天從田地裡收回來的玉米稈、棉花稈,也有一些麥秸、玉米芯、乾柴、幹樹枝之類的。他多半要先給自己點上一袋煙,悠悠地抽上兩口,才往灶裡添了柴,又從我寫罷作文的本子上扯兩張紙,用火柴點著了去引火用。我們本還在夢裡,但柴火冒出的煙常把人從夢中嗆醒。爺爺挑起棉門簾,寒風吹進屋子,我們便又往深的被窩裡鑽。老風箱叭嗒叭嗒地哼起來,一成不變單調乏味又有韻律的調子更讓人添了睡意。而不管是燒水,還是做飯,這炕又一點點暖和起來。有時,飯都要出了鍋,我們還賴在被窩裡不肯出來。

土炕|葛東興

最暖和的要屬過年那幾天。那些天裡,灶臺總閒不下,除了燒水做飯一日三餐,還要炸麻花,炸丸子,蒸年饃。土炕被燒得都有些燙。燙的時候,有點像烙烙餅的鏊子,人要躲得遠點,才睡得舒服。

土炕|葛東興

大清早,人在被窩裡鑽著,不肯起,貪戀那點兒暖。瞅瞅窗外,天色已大亮,但窗玻璃上結著冰花,看不分明。有時,剛要起床,聽到北風撒野地呼呼地叫著,就又懶進了被窩。但大人們忙的時候多半睡不得懶覺,要幫著做活計,又要吃早飯,或者有客人要來,再不情願也得從熱被窩裡爬出來。

有時,人從寒風裡回到屋子裡,先要甩掉棉鞋,直奔炕頭,把腳塞進疊放的被子底取暖。暖久了,就再不想離開。一家人吃飯,也在炕上。盤坐在暖和的炕上,手裡捧一隻蒸紅薯,早忘了外面的北風呼嘯和屋簷上掛著的冰溜子。

土炕|葛東興

一方土炕總燒得了十多年。遇到老炕,有時不容易燒暖,要拆了重盤一方。老炕多用土坯製作,土坯要在專門的木模裡打。找一塊方正的青石板做底,上面支了模子,撒一把草灰,填幾鍬黃土,再用錘子搗實,磕掉框子,就是一塊兩面光的土坯,不過這土坯要晒乾後才能用。

土炕|葛東興

盤炕大概也屬技術活,總不能小孩子在炕上一調皮,就給踩蹋。更關鍵的是,灶臺裡生的煙火要在裡面轉個圈,角角落落都走到,才能讓整個炕都燒得熱起來。煙也能順利地從煙囪裡爬出去。土坯在裡面是怎麼樣的擺設,不大清楚,最上一層也要平整地擺上一層,再用夾雜了麥草的稀泥抹平,連烤帶晾,幹了就是一盤新炕。

我小時候常跟弟弟在炕上打鬧,感覺這炕結實地像大地一樣。農村裡的人,大概一輩子都要生老病死在炕上。以前的人說,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暖暖的炕就是個安樂的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這也算農耕社會最真切的幸福生活了吧。

土炕|葛東興

我們在炕上睡覺,打鬧,有時也趴著翻閒書,寫作業,也幫著母親跺餡兒包餃子搓麻花蒸饅頭。晚上又擠在炕上一起看電視。隆冬時節,天氣早冷下來,土炕被燒得滾燙起來,街坊們也擠進了屋子裡,就著炕沿坐下,我們在炕上姿態各異,坐著,趴著,躺著,跟著電視裡的情節大叫大笑,或一起議論著什麼。有時,在一個人的晚上,側過身正面對著牆壁,屋子裡黑魆魆的,會忽然害怕起來,也會忽然想起奶奶。

土炕|葛東興

離家上學、工作後,睡到了鋪上、床上,原來的土炕經常睡不到。而平時,這炕也並不能怎樣勾起人的想念。只在冬季來臨時,才讓人格外地惦記。再後來,他們要蓋新房,那些炕便全被拆毀。但家裡還總留著一方炕,用來做飯。不像年輕的一輩,家裡完全沒了炕,廚房也搬到了屋外。取暖多用空調,或燒鍋爐安裝暖氣,即便沒有這些取暖設備,也會在床上鋪一張電褥子。這樣,顯得屋子裡乾淨,整潔。日子久了,也不用擔心牆壁和屋頂會有煙火色。

土炕|葛東興

為著這份乾淨,我也不大主張再復古式地在臥室裡盤炕,而且專門給母親買了電磁灶、電暖氣和空調,但她總捨不得用,還是喜歡生火做飯。為此,弟弟專門用磚和水泥壘了灶臺,又盤了一方小炕,一半是炕,一半是床,算是折衷。他也不知從哪學來的手藝,這炕居然每每都被燒得很暖。

我原先不大看好這炕,可過年時回家,一進屋,一上炕頭,就不禁感嘆起它的好。不管你在外面是怎麼樣凍得像只猴子,上了炕那暖流就從腳底從腿上傳遍了全身。那暖勾起人的渾渾睡意,坐著,躺著,便好像又讓人回到小時候的安穩之中。母親在灶前把那些柴草一把一把添進灶膛,火光映紅她的臉,映紅她的一頭白髮,鍋裡冒出的熱氣蒸騰在屋內,讓人忘了外面依舊冰天雪地的冬。

有這麼一張暖暖的炕,也忽然覺得,時光並沒老去一樣。有這麼一方土炕,便可偶爾溫暖從前的記憶。

葛東興,男,70後,山西襄汾人,供職於汾西礦業賀西煤礦。介休市作協理事。業餘時間創作了大量散文,曾在《北京青年報》、《餘姚日報》等報刊發表數篇文章。

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