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魏晉到明清 遠上寒山石徑斜的“斜”為什麼應該這樣讀？
這是個關於今古讀音不同的問題，有人問：
遠上寒山石徑斜”中“斜”字應讀作“xié”還是“xiá”？之前學《己亥雜詩》時，讀到“浩蕩離愁白日斜”時老師說“斜”應讀作“xié”而不是“xiá”，後者為古音....
前言
這個問題老街在《杜牧《山行》裡的4個小祕密 是閱讀理解古詩詞不可不知的知識》中講過一次。
因為人口遷移、時代發展等原因，古代很多字讀音與今天普通話不同。題主說的兩個例子就是如此，斜在學校裡好像都讀作xie了，不過這個字在古韻裡和韻母是a的字在一個韻部。
這個字古代讀作什麼，可以通過以“斜”作為韻腳的詩來判斷，而古詩中”斜“作為韻腳的情況非常多。我們追根溯源，看看斜這個字在古代都和什麼字一起押韻，應該讀作“xié”還是是“xiá”？下面先看幾個例子。
一、不同朝代古詩中的斜
1、魏晉時期的斜
張華這個人乍一聽似乎不太熟悉，王勃《滕王閣序》中”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就是說他的典故。張華字茂先，是西晉人，死於八王之亂。祖上是西漢留侯張良，後世子孫中有唐朝名相張九齡。
張華《輕薄篇》是一首長篇的五言詩，老街節選了八句：
三雅來何遲？耳熱眼中花。盤案互交錯，坐席鹹喧譁。
簪珥或墮落，冠冕皆傾斜。酣飲終日夜，明燈繼朝霞。
這是老街能找到的較早用”斜“為韻腳的詩。這八句有四個韻腳，花、譁、斜、霞。魏晉時的發音與隋唐差不太多，後來的唐宋韻中這幾個字都在【麻】韻裡，按照今天拼音來看，韻母都是a。
2、南北朝時期的斜
西晉八王之亂後，五胡亂華，衣冠南渡，歷史進入了南北朝時期。我們再看看這時的詩人們怎麼使用”斜“這個字。
庾信是南樑的詩人，後來奉命出使西魏後，留在了北方。這個時期永明體的格律化已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庾信這首《見遊春人詩》就有了五言律詩的雛形：
長安有狹斜，金穴盛豪華。連杯勸上馬，亂菓擲行車。
深紅蓮子豔，細錦鳳凰花。那能學噀酒，無處似欒巴。
這首詩首句即開始押韻，有五個韻腳：斜、華、車、花、巴。這五個字也都是【麻】韻中的字，其中車是多音字，也屬於【麻】韻。
3、隋朝時期的斜
隋朝時間比較短，用斜押韻的詩不多，有位生平事蹟不詳的秦玉鸞傳下來一首絕句，《憶情人》：
蘭幕蟲聲切，椒庭月影斜。可憐秦館女，不及洛陽花。
這是一首標準的五言近體絕句，仄起仄收，2、4句押韻：花、斜。不仔細看的話，不會注意兩聯都是對仗，不易讓讀者察覺到對仗的詩人都是行家裡手。
隋朝的陸法言等人編制了《切韻》，對後世的影響非常大，後世的韻書基本是傳承了切韻的音韻規則。
4、唐朝的斜
唐朝孫愐以《切韻》為基礎改編成《唐韻》，古代的韻書類似於今天的《新華字典》。科舉考試的詩賦押韻非常嚴格，都要依據官方認可的韻書。本文所說的【麻】韻就是指韻書中的韻部。唐朝近體詩押韻要求在同一個韻部（首句可放寬到鄰韻）。
唐詩中的斜就太多了，詩詞達人們隨便想一想就能背出不少。老街按照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時期選4首。
1）初唐詩人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2）盛唐詩人李白《桃源》
昔日狂秦事可嗟，直驅雞犬入桃花。至今不出煙溪口，萬古潺湲二水斜。
3）中唐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4）晚唐詩人杜牧《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以上的1、3、4首韻腳相同，都是斜、家、花。唯一有區別的是第二首，韻腳是：嗟、花、斜。這些韻腳都屬於【麻】韻。李白這首詩中有一個嗟（jie）字，和斜（xie）很相似，今天按照拼音來看都是ie作韻母，但是這個字和車、斜一樣，也在【麻】韻。
5、宋朝的斜
到了宋朝，又依據唐朝傳下來的韻書再一次改編，早期官修的韻書叫做《廣韻》，過些年又編寫了《集韻》，南宋時出現了後來一直遵循的《平水韻》。和平水韻【四支】是由唐韻3個韻部【支、脂、之】合併而成不同，唐韻的【麻】韻基本等同於平水韻的【麻】韻。我們上溯到魏晉南北朝可以看出，【麻】韻沒有其他韻部的變化那麼大。
蘇軾《次韻楊公濟奉議梅花十首 》：
日出冰凘散水花，野梅官柳漸攲斜。西郊欲就詩人飲，黃四娘東子美家。
蘇軾的梅花十首韻腳也都是花、斜、家，看來在【麻】韻中這三個字最受歡迎。
6、元朝的斜
元朝可以看出中原文化的生命力，雖然遊牧民族刀馬強悍，語音上取消了入聲， 但是詩人們不管這一套，依然用傳統的平水韻作詩。
大畫家王冕的七絕《紅梅 》：
昔醉西湖處士家，酒痕吹上水邊花。東風蛺蝶迷香夢，一樹珊瑚月影斜。
7、明朝的斜
唐寅的《菊花圖》也用了平水韻中的【六麻】
九日風高斗笠斜，籬頭對酌酒頻賒。御袍采采揚妃醉，半夜扶歸挹露華。
三個韻腳是斜、華、賒，需要注意的是”賒she“，這個字和嗟jie、車che一樣，也屬於【六麻】韻。
8、清朝的斜
問題中的這句”浩蕩離愁白日斜“，來自於龔自珍 《己亥雜詩》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首七言絕句的韻腳有三個：斜、涯、花。您覺得怎麼讀押韻呢？
二、古韻書裡的斜
根據記載，中國最早的韻書是三國李登編著的《聲類》和晉代呂靜編著的《韻集》。但是兩書早已亡佚了。
後世傳統韻書系統的基礎是隋朝陸法言的切韻，但是完整的切韻也沒有流傳到今天。不過唐韻、廣韻、平水韻都繼承了切韻的語音系統。我們今天查”斜“字的發音，可以參考這些韻書的記錄。
根據康熙字典記載，斜的讀音很多，其中有一種讀音與“邪”一樣，宋韻書中徐嗟切，唐韻裡似嗟切，都是韻母a的發音。
《唐韻》似嗟切，《集韻》《韻會》《正韻》徐嗟切 ，音邪；又《集韻》《韻會》餘遮切，《正韻》於遮切，音耶
似嗟切，反切發音類似於sia；徐嗟切，反切發音xia。餘遮切，類似於ya。
三、 【麻】韻裡這些讀起來不押韻的字
平水韻【六麻】中還有一些字按照普通話閱讀也不押韻。
1、蝸牛的”蝸”
在今天很多方言裡，蝸牛還讀做gua（瓜）牛，這也是受傳統語音的影響。
杜牧有一首《朱坡絕句》：
乳肥春洞生鵝管，沼避回巖勢犬牙。自笑卷懷頭角縮，歸盤煙磴恰如蝸。
這首七言絕句的韻腳是蝸和牙 ，牙ya、蝸gua和花、斜、家一樣，也屬於平水韻的下平六麻韻部。蝸牛讀作gua牛，在今天的廣東、陝西、福建、中國臺灣甚至甘肅等地方都有這種情況。
2、韻母有e的字
除了蝸wo這個字，好多韻母是e、ie的字也屬於六麻韻，如車、嗟、遮、賒......
蘇軾的弟弟蘇轍有一首排律押【六麻】韻，可以看出這些韻母e的字，在古韻裡也是押韻的。《次韻毛君山房遣興》：
欲就陽崖暖，新開石磴【斜】。
誰言太守宅，自是野人家。
燕坐收心鑑，冥觀閱界沙。
退公長寂寞，外物自喧譁。
缺徑移鬆補，斜陽種竹【遮】。
白雲生後礎，孤鶩伴殘霞。
破悶時尋鶴，呼眠亦任鴉。
喜聞糟出甕，屢問菊開花。
古井元依鬥，丹砂舊養芽。
蚍蜉頻上案，猿狖巧分楂。
客到扁舟遠，年侵兩鬢華。
心搖掛風旆，眼暗隔輕紗。
強撥橫肱睡，來從插版衙。
隱居慚棄擲，勝地每諮【嗟】。
頑鈍終何取，彫磨豈復加。
焦先夙所尚，圜舍恰如【蝸】。
結束語
老街以前寫過類似的文章，有不少熱情的網友留言，告訴我他們的方言裡“斜”字的讀法。
根據網友的留言，讀作“xiá”的地區有：上海、陝西關中地區、湖北通城縣、四川眉山、重慶、福州、山西南部、廣西桂柳一帶、江西南昌....
四川蒲江讀作三聲的xiǎ；江蘇泰州讀作qiá，客家人讀作quá、qiá。四川巴中的朋友說他們那裡讀作【siá】。
還有湖南益陽的朋友留言說，斜xia、下ha、者zha、野ya、蝸gua、些xia，用當地話讀都押韻，韻母都是a。
老街小時候上學時，老師教我們讀作xiá，今天的書本上改成讀xie了。無論我們平時吟誦的時候怎樣讀，在考試的時候，可一定要聽老師的，否則扣分可不要怪老街。
@老街味道
相關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