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動人的語言，莫過於…

管立國坐在小兒子管笑門前靜等的畫面，讓我不由地想起了我的父親，想起他曾經跟我說過的那個假如：丫頭，假如哪天你和我生氣了，我也會來看你的，只是我不會去敲你的門，而是靜靜地坐在你的屋前，聽聽你在屋裡幹些什麼，知道你的生活一切都好後，就會一邊笑著一邊把一杯老酒喝完。等你出來時，看到那瓶喝完的酒，還有你媽特意摘給你的那些菜，就會知道我們在家裡一切都好。

這畫面當然不可能存在，我自是淘氣經常惹事生非，但那些事情在父親的眼裡都是平常的小事，甚至於都是可以與他人樂呵呵談笑的趣事。

無論我做了多麼讓他不能理解的事情，他還是會挑著生菜熟菜，擠著大車小車來到城裡，用他自配的鑰匙打開我的家門，嘆息一下怎麼家又亂了，就開始清理房間，丟棄掉一些舊東西，再去購置一些新玩意。往往我從單位回到家，看到的不僅僅是窗明几淨的屋子，還有滿桌色香味俱全的新鮮菜餚。當然，父親的輕責聲還是會在餐桌上出現，但，嚼著那美味大餐的我，只覺得那聲聲叮嚀是比任何瑤池佳樂都美妙。

沒有人告訴管立國他的小兒子去了哪裡，他只能在夢裡面一遍一遍地與管笑相逢著，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經清楚地明白著，管笑一定是出事了；沒有人告訴管立國管清已經和丈夫離婚，雖然他從那個被管清拉來與他重聚的女婿的眼裡看出了許多端倪；沒有人告訴管立國管楚並沒有在歌舞劇裡擔當主角，她只是一個餐廳的侍演而已；更沒有告訴管立國為何大兒子要把房子賣掉，去做什麼創業。

這一個個問題他都想追問一個清清楚楚，可是孩子們的欲言又止，讓他明白，他不能自私地去問及這些問題，他願意，只將自己的擔憂放在心裡，哪怕那擔憂已經膨脹得讓他的夜夜惡夢，讓他不得安寧。

父親似乎也是如此。對我不去言語的話題，父親也從不主動去涉及，他是害怕他的詢問會剝開我的傷口，而我會在他的面前毫無防設，崩潰成一條無法逾越的洩洪。他自是不會在意，我撲進他的懷裡哭泣，他只是擔心，我會被憂傷捆綁，失去了前行的動力。所以，父親總是對我說：不要煩噢。

不要煩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父親躺在病床上神志還很清醒的時候就那樣對我說，他握著我的手因為疼痛有些顫抖，但臉上卻全是笑容，直至他終於無法再去抗爭頭顱裡的淤血，不再能清晰地認出我是誰時，也依然緊握著我的手， 暖暖地說著：不要煩噢。

那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後的話語，我卻在父親走後的每一天都那麼厭惡聽到這句話。我寧願父親還站在我的身旁，對著我那紛亂的世界指手劃腳，說我是讓他無比煩悶的小皮蛋，那時，我一定會衝過去抱著他說，父親，有你在煩著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只是，不再有這樣的機會，只能在看著管立國在病床上做夢時淚流滿面。管立國的心中是愧對著他的那四個孩子的，所以，在他的夢境裡，四個早已成人的孩子還是幼時的模樣，只是幼童一般的孩子們在用成人的語言告訴他：你不用去煩我們的世界，只要健康地在我們身邊，我們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知道父親在重症看護室裡，在沒有我在一旁握著他的手時，是不是也做了如許的夢。他夢裡的我還是一個調皮的小女孩嗎？還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他從被窩裡拉出來幫我修壞了的自行車嗎？還會舉著鮮紅的獎狀欣喜地看著他驕傲地將我抱起嗎？還會在被別人嘲笑是個小胖子的時候委屈地俯在他的身上哭泣嗎？或許他夢到的那個我也像管清他們一樣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告訴他，我已經長大，有著自己想要追逐的東西，只希望他能靜地守在我的身旁，在我無力去訴說時和我一起沉默，和我一起等待著終於有了勇氣去面對一切。

新年的焰火中，管立國看著圍在身旁的一群孩子，終於是明白了，兒女已經長大，溢於言表的擔憂對孩子們來說只是一種負擔，他願意相信，他的那些孩子，一個個都有能力過好自己的生活，無論是婚姻生活，還是事業，還是愛情，他們都會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他只需要守在他們的身旁，聽他們笑著告訴自己：一切都好!

父親，雖然已經無法與你一起享受美食，雖然已經不能陪你去欣賞美景，雖然鞭炮的轟鳴，焰火的璀璨都不能再與你分享，但我還是會笑著，在這個新年，在這個寒冷的冬日，看著那一樹樹紅梅，暖暖地告訴你：我們的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