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偉強《逐浪》 油畫 170x160cm 2017
畫家的後花園
——讀閩南油畫家鄭偉強作品隨筆
文/黃永生
小時候讀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記得魯迅先生從草的羅列寫人的故事，從可能世界寫久遠傳說，傳說是可能的故事，而內容卻是不可能發生的神話。我從字裡行間感受魯迅豐富的童年生活，當然無法證明童年生活對魯迅成長的影響，但是三味書屋的單調乏味，私塾先生單調守舊的教學方法，無法阻礙學童嚮往心中的百草園。
文章裡回憶魯迅小時候愛插畫的細節，他充滿無限的遐想，愛畫傳說中的歷史故事。在三味書屋唸書的學童，內心裡有個後花園，在學童插畫冊頁裡有個歷史的後花園，在學童唸詩的心靈裡，有個遐想未來的後花園。
書本里有個後花園，後花園裡有個理想的遠方。
鄭偉強的油畫作品率性、輕鬆，色彩純粹，大筆刷，不拘泥於細節的塑造，有股清新空氣撲面而來。凝視鄭偉強的油畫作品，腦裡閃過忽然來到的意識，畫家內心有個後花園。它不是魯迅回憶裡的百草園，而是當代畫家的後花園。
我們生活在當代，未必能進入當代的空間。很多畫家擁有多套別墅宅院，未必能形成作品背後精神的後花園。
後花園是富裕家庭的奢侈符號，在童稚世界的眼裡，後花園是充滿遐想的未來世界，當代畫家有意構建自我精神的後花園。
我雖不認識鄭偉強，未經許可先走進他的後花園暢遊一番。
他的後花園連接真實與虛幻，連接可能與不可能，連接感受與激情。
與畫家未謀面的最大好處，只能從畫面的色彩、線條、佈局的蛛絲馬跡領略其作畫思路，形成臆測的認知方式。最大壞處是不管有理無理的分析都會被貶為胡說。還好藝術作品允許評論家揣測。正因他的作品有揣測的空間，我冒坦然揣測之險，全不顧忌他日後的埋怨。
瀏覽他的作品，映入眼簾的印象是，他的內心有個豐富多彩的後花園。
其作品的色彩不是簡單的複述，畫家顯然經過一番詳盡觀察，去除感性對象的外在因素，去除自然對象似是而非的色彩，抽取幾塊與內心情緒合拍的色彩，我們由此感覺其作品特別情緒化。
情緒融入色彩關係，不以真實對象的固有色彩為畫面的語言色彩，這裡出現值得思考的問題。以客觀對象引導色彩處理，還是以內在情緒創制語言秩序，二者之間差別之大，足於瞥見畫家作畫的主觀意識。
其作品的線條不是依附在自然對象上，畫家選擇線條的穿越，從意想不到的角度穿過不可能的對象，在不需要線條的地方突然穿出意料之外的線條，寫生不再是拷貝的傳說。
穿越以此含有打破的意思，打破約定俗成的規矩，當心靈走出實際對象的陰影，似可凝聽遠方的召喚。
仗著遠方的呼喚，鄭偉強油畫作品的線條，其背後似有靈魂附體之力，有些線條按自然對象的結構走向，有些線條逆著自然對象的結構，完全按線條自身意識橫衝直撞，畫家好像回到稚嫩的童年，在自家後花園肆無懼憚來回衝殺，釋放稚嫩的心性，卻是老道的自由揮灑。
被畫家抽取的感性元素，類似塞萬提斯筆下，堂吉訶德眼前的意向性形象，常人眼裡是風車，風車在堂吉訶德眼裡是否定力量的符號。
假如以自然對象的真實感，看畫面形體色彩線條，難以抵擋鄭偉強筆下色彩線條無序的衝擊，無序卻是畫家留給我們的語言裂隙。
判斷當代繪畫的標準之一是畫家有無留下語言裂隙。裂隙是通道，欣賞者正是從語言裂隙走進畫面，進入畫家的後花園。
裂隙是畫面的信息，是當代繪畫的徵象。多數畫家的作品非常完美，完美的自然形象不留下信息裂隙，留下的是完整自然的對象，而不是經過後花園溜達來到畫面的情感信息。
我之所以未經許可闖入畫家的後花園，全在於鄭偉強的作品是開放式的語言釋放，他的作品源自自然，強調觀察基礎上的“覺”，覺不是自然對象的記錄，而是自然對象來到內心深處，與內在情緒碰撞後的靈感激發。
隨便套上靈感的說法，容易被誤以為是空話與套話，假如再往語言深層走，用寫生經驗去感受畫家的色彩線條處理，會發現其後花園曲徑通幽的奧祕。
畫家放棄自然對象的結構關係，意味著把自己推入無助的深淵，不根據實際對象的結構作畫，畫面的色彩線條根據什麼來。從畫家的情形看畫家從有走向無的現象，從有根據跌入無根據的深淵，畫家如何從無的深淵形成畫面有的獨特語言。
在有與無的交界處是最考驗畫家覺悟的關鍵點，把自己逼迫到絕望的節骨眼上，畫家必須從沒辦法處想辦法，抽象的線條來自內心的虛無。
引用司馬光小時候的故事或許不當，權且作無法理解的解釋。別的小朋友看到小孩掉進缸裡束手無策，司馬光靈機一動，用石頭砸破水缸，救出小孩生命。為了救得小孩生命，要捨得破壞完整的水缸。為了獲得畫面個性化語言形式，畫家只有選擇破壞自然的完整對象，自然不完整折射自我的完整，得意忘形是也。
鄭偉強油畫語言背後的後花園，供奉一尊理想主義的神靈，它是源自畫家內心深處的否定力量，漸漸形成作畫的自我意識，這種否定力量是思索後的質疑，卻在每一幅作品的畫面中呈現輕鬆愉悅的語言形式。
當代最重要的特徵之一，任何事物、任何問題，要經得起心靈的質疑。經得起質疑的思考，畫家的心靈以此伸向神祕的遠方。
那麼有個問題出來，畫家怎麼經營自己的後花園，我不是畫家本人，任何分析都可能是無中生有的臆測。
古代畫家強調養心，這個心即是後花園。畫家的後花園當然不是百草園的各種花卉與遙遠的傳說，而是畫家從感性世界轉向內心思索的精神後花園，從有朝向無的思索。當畫家放棄感性對象的結構秩序，驅動畫筆的心靈將會無所皈依，經營自己的後花園是必然選擇，後花園將成為畫家修煉靈魂的煉丹爐。
以我的分析，有人會說，鄭偉強的作品沒有像我說的那麼複雜，他的色彩線條處理是畫家的直覺而已。不反對這樣的說法，但我們也無法證明畫家不作內心活動。
只要是人皆有內心活動，畫家的內心活動更甚。
內心活動影響甚而決定色彩、線條的選擇，尤其表現在意向形象的選擇，反映畫家內在的精神欲求，鄭偉強是先“覺”後畫、意在筆先的閩南油畫家。
2017年6月3日
鄭偉強《迴歸》 油畫 90x65cm 2017
鄭偉強《停靠》 油畫 65x55cm 2017
鄭偉強《鬧市》 油畫 80x100cm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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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偉強《半月灣》 油畫 70x70cm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