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事件,給心疼、無感和叫好的人補充彈藥

巴黎聖母院事件,給心疼、無感和叫好的人補充彈藥

一把火燒出三種情緒,吵得激烈,但姿勢不優雅,乾貨也不多。

心疼派在知乎遭到討伐,說明高高在上的“逼人善良”不太受歡迎,這種心疼基於一個固有認知,即真正的物質文化遺產湮滅後不可復生,阿房宮被項羽付之一炬,後世沒動過重建的念頭,就有這個原因。

現在很多以修復為名重建的古蹟其實就是高仿版的A貨,到底是文物還是超大號的旅遊紀念品很難說,巴黎聖母院從公元1163年開始,斷斷續續修了200多年,才算初具規模,後來一直改建和擴建,到底哪個瞬間才是永恆,誰也說不清楚。

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巴黎聖母院是1844年基佐主政時打下的基礎,他是著名歷史學家,對文物保護自然上心,制定了一個長達34年的修繕計劃,1848年甚至還成立了一個專門的主教堂建築保護機構,1878年整個工程收尾,前庭廣場比中世紀時擴大了2 倍以上,原有的短牆被拆除,很多裝飾品和紀念物,包括雨果小說裡提到的列王塑像,都已蕩然無存。

所以刻薄點說,最原生態的巴黎聖母院19世紀中葉以後就不存在了,因為1931年的《雅典憲章》已經確立了古蹟保護和修復的基本原則,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能改變該建築的佈局和裝飾”,從這個角度來說,浴火重生的巴黎聖母院可能比原來更漂亮,蘋果和奢侈品大佬們出資重建,與1844年的那次擴建沒什麼不同。

但那種厚重而不可觸動的歷史感,肯定找不回來了,或者可以說,這個“假古董”本來就沒有。

巴黎聖母院見證了很多經典的歷史瞬間,是法國人的驕傲,但過去其實並不受歡迎,在雨果筆下,這個建築是道貌岸然的神職人員盤踞的宗教堡壘,比代表王權的巴士底獄強不了多少,在小說裡,正是這個可怕建築和“不明真相群眾”卡西莫多的阻攔,才導致6000多義民慘遭路易十一的血腥屠殺。

巴黎聖母院歷史上幾次蒙難都是因為站在人民的對立面,1789年法國大革命,巴黎聖母院的主教堂被關閉,1793年民眾蜂擁而入,打碎了聖像,1871年巴黎公社,激動的革命者也試圖燒燬巴黎聖母院,所幸最終被撲滅。

如果這是一座中國建築,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魯迅先生可能都有興趣寫一篇“論巴黎聖母院的倒塌”了,因為裡面的克洛德·弗洛羅和法海是一類人。

火災是個意外,妥為修繕就好了,不必擔心什麼文化內涵的消亡,時代變了,傳承方式也要變,1831年雨果用一支禿筆做的事情,今天國家地理、BBC們應該也可以。

想做世界公民沒問題,關心物質文化遺產的命運也很好,但有些口號,比如“今天我們都是巴黎人”,在今天的網絡文化中真的很招黑。

另一種情緒是無感,主要是時間和空間的疏離感使然。

第一,大多數中國人可能一輩子也沒機會領略巴黎聖母院的風采;

第二,安利過老一輩人的雨果小說和1956年老電影,今天看過的人並不多;

沒體驗,沒共情,當然就沒有同理心,很正常。

做個不恰當的類比,你家旁邊的公廁著火,對你的觸動可能比巴黎聖母院起火要大,這是實話,也道出了好多人的心聲,但按照這個邏輯,涼山大火也跟其他國家無關吧?遠在美國的NBA湖人官微為什麼以“英雄一路走好”為題,致敬犧牲的消防員劉代旭,C羅為什麼微博祈禱災區人民平安,他們是不是很多餘?很矯情?

巴黎聖母院事件,給心疼、無感和叫好的人補充彈藥

人都有侷限性,知識水平,經濟收入,欣賞能力,社會地位,千差萬別,你無感可以,非要把這種情緒以特別冷漠又振振有詞的方式表達出來,就有毒了。

大家都討厭聖母,反感綠茶,也煩透了每有名人去世就冒出來的裝X犯,但歸根結底,你不能因為厭惡偽君子就變成真小人啊,這是個原則問題。

對巴黎聖母院無感,解決的辦法是多讀書,增長見聞,而不是跑出來大喊“巴黎聖母院還沒有我家旁邊的快餐店重要”,總在這個層面觀察世界,思考問題,太可怕了。

比無感更復雜的情緒是叫好。

圓明園官微4月16日發了“文明不能承受之殤”的文章,希望文物遠離災難,代代傳承,這是同行該有的態度;雨果當年也說過,“有一天兩個強盜闖進了圓明園,一個打劫,一個放火,一個叫英吉利,一個叫法蘭西”,這是文豪的胸襟。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境界。

某些人在巴黎聖母院大火中尋找心理代償可以理解,這背後涉及一個關鍵問題,物質文化遺產是不是超國界的?我們看一個極為特殊的例子——馬援銅柱。

公元40年,越南(中國史書稱為交趾)二徵起義,光武帝劉秀派大將馬援領兵鎮壓,二徵敗死,馬援在被認為是漢朝最南邊界的地方(大約是今天越南廣治一帶)樹立銅柱,鐫刻銘文“銅柱折,交趾滅”,意思是疆域永固。

後來唐朝的安南都護馬總又“以銅一千五百斤特鑄二柱,刻書唐德,以繼伏波之跡”,地理位置大概與馬援銅柱相當,都在北緯18°以南地區。

這個銅柱,我相信絕大多數中國人會覺得是標準的物質文化遺產,畢竟歷史價值和意義擺在那裡,但越南人也這麼看嗎?

史書說了,“越人每過其下,以瓦石擲之,遂成丘”,我之蜜糖,彼之砒霜,A國的英雄,可能是B國的戰犯,世界上的事大率如此。

1972年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是這麼界定的:各締約國可自行確定本國領土內的文化和自然遺產,並向世界遺產委員會遞交其遺產清單,由世界遺產大會審核和批准。凡是被列入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的地點,都由其所在國家依法嚴格予以保護。

所以,成為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從歷史、藝術或科學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但有義務珍視和保護這個遺產的永遠是所在國家。

如何看待物質文化遺產的普世價值,曾經有一部老電影進行過嚴肅而值得尊重的探討,就是1964年的《戰鬥列車》。

電影以二戰德軍佔領下的巴黎為背景,描寫一位有著高深藝術修養的德軍上校迷戀法國藝術,有空就去美術館,在那些曠世名畫前留連忘返,直到有一天,盟軍兵臨城下,德軍大勢已去,他才意識到這段美妙時光可能永遠劃上句號,於是做了一個決定,把所有名畫裝上火車,準備運回德國。

女館長向法國抵抗組織求助,但她無法讓鐵路工人理解雷諾阿、塞尚、馬蒂斯、高更的作品為什麼比生命更珍貴,最後她說了這麼一番話:

“德國人已經奪取了我們的土地和食物,他們住進了我們的房子,現在他們想拿走我們的藝術品,這些美好的東西,誕生於法國人的視野,是我們的信仰,我們的驕傲,我們創造並且留給世界的,巴黎很快會解放,但沒有這些名畫,我們的重生是不完整的”。

於是,大字不識的鐵路工人被說服了,他們豁出命來與德國人鬥智鬥勇,攔下了列車,最後只剩下伯特·蘭開斯特飾演的鐵路工人與德軍上校默默對峙,上校譏諷道:

“你離這些名畫這麼近,你能感受到他們嗎?他們對你就像一串珍珠對著猿猴,美麗只屬於懂得欣賞它的人。”

巴黎聖母院事件,給心疼、無感和叫好的人補充彈藥

影片結尾是一組空鏡頭,平靜而肅穆,沒有慶祝,沒有歡呼,畫面中只有死去的工人,無辜的村民,倒臥的德軍士兵,以及那些浸染了人類文化精髓的名畫。

兩群同樣把名畫視若生命的人,進行了最殘酷的廝殺,慘烈而真實,文化遺產到底有沒有國界?這種思考真的比撕逼“法國轟炸大馬士革你怎麼不惋惜”,“想沒想過圓明園”,高明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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