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藏書的文化特徵

陸游藏書的文化特徵陸游藏書的文化特徵

陸游是南宋時期著名詩人,其許多詩篇表現出浪拍雲天的愛國主義情懷,如黃鐘大呂般激勵無數後人。殊不知陸游也是一位著名藏書家,其藏書事蹟和藏書思想充分表現出宋代文人藏書的文化特徵。

一、數世藏書,保存書種,傳承文化

中國古老的傳統文化是在以家庭為細胞的農業自然經濟和以血緣為紐帶的宗法制度的土壤中發展起來的,這種特色,使中國人對家庭延續和血緣承繼高度關注。正如黑格爾所指出那樣,中國文化富於“家庭精神”,這種精神反映在宋代藏書文化中,就是將藏書作為珍貴的文化遺產留傳給後人,宋人龐籍有二句詩“田園貧宰相,圖史富書生。”意思是說掌握萬卷圖書的一介寒儒比佔有萬頃良田宰相更為富有。因此“詩書教子真田宅,金玉傳家定糞灰”(蘇轍《寄題蒲傳正學士閬中藏書閣》)一直成為宋代文人藏書家的指導思想,陸游更是將這種藏書觀形象地稱為“保存書種”,他在詩中吟唱到“傳家只要傳書種”(《雜題》)“但令書種存,勿愧耕壟畝。”所以,陸游與其家族的藏書事業更典型地體現這種文化特徵。

陸游藏書的文化特徵

作為詩書簪纓的越州文化望族,陸游家族是當時著名藏書世家,其家族藏書應始於其祖父陸佃,陸佃曾受學於王安石,是當時大學問家,尤精於古文字學、文獻學。陸游父親陸宰曾讚揚他“不獨博極群書,而農父牧夫,百工技藝,下至輿臺皁隸,莫不諏詢,苟有所聞,必加試驗,然後記錄。”(《埤雅序》)由此而知,陸佃肯定有豐富的藏書。陸游的外祖母晁氏是山東鉅野著名藏書世家晁氏之後裔,陸游《跋諸晁帖》說:“某之外大母清豐君,實具茨先生(晁衝之)女兄”,由於兩個藏書世家聯姻這層關係,陸游踉蹌學步時,即拜舅公也是著名藏書家晁說之為師,陸游不僅藏有晁氏許多書籍,而且舅公嗜書情結深深影響著他。

陸氏家族藏書,在陸游父輩時達到高潮。他的伯父陸宦,幼病右臂,卻以左手作字,鈔錄王筯《華陽集》百卷及其父陸佃《使遼錄》一卷,平生鈔書累計數百捲來作為自己的藏書。陸游的另一位伯父陸?也以鈔書名世。手鈔經史及釋老之書,並親加校勘,達數百卷。陸游父親陸宰不僅是陸氏家族藏書的佼佼者,也是越中三大藏書家(左丞陸氏、尚書石氏、進士諸葛氏)之首,更是有宋一代著名藏書家。紹興十三年(1143)曾詔求天下藏書,他以獻書一萬三千卷而名著一時,是宋代私家獻書最多者。南宋朝廷專門組織一個班子來整理其獻書,其長子陸淞也參加這項工作,僅校勘書手就有百餘人,用了近兩年時間才整理完畢。陸宰的獻書成為南宋初定時國家藏書主幹,要知道北宋承平時期所編寫的國家藏書目錄《崇文總目》僅著錄當時國家藏書三萬餘卷,南宋孝宗時國家藏書也只有四萬餘卷,而陸宰一人獻書就分別佔南北宋國家藏書的三分之一和四分之一之強,可見其藏書之富。陸宰藏書思想也主要為了保存書種,他說:“予老懶目昏,雖不復讀,然嗜書之心,固未衰也。後世子孫知此書之存如此,則其餘諸書幸而存者,為餘寶惜之。”(陸游《跋京本家語》)

陸宰保存書種的願望並沒有落空,他的藏書多傳給陸游。從陸游為《溫庭筠詩集》、《造化權輿》、《韓非子》等書的題跋中我們可以得知,這些書籍均為其父舊藏。陸游之所以能成為大詩人和大學問家,與閱讀這些藏書大有干係。陸游藏書數量,史書並未詳載,但他的詩中說:“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日。”“區區樸學老自信,要與萬卷歸林廬。”“殘年唯有讀書癖,盡發家藏三萬籤。”我們可以得知,他的藏書至少在萬卷以上。他的藏書室名叫“書巢”,為此他專門寫了一篇《書巢記》,以神采飛揚的筆調來形容他的藏書的:

吾室之內,或棲於櫝,或陳於前,或枕藉於床,俯仰四顧,無非書者。吾飲食起居,疾痛呻吟,悲憂憤嘆,未嘗不與書俱。賓客不至,妻子不覿,而風雨雷雹之變有不知也。間有意欲起,而亂書圍之如積槁枝,或至不得行,則輒自笑曰:“此非吾所謂巢者耶?乃引客就觀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渭南文集》卷十八)

作為一個藏書世家,陸游當然希望他嘔心瀝血的一輩子藏書能夠子子孫孫傳遞下去,這種“保存書種”的願望,隨著垂垂暮年的來臨表現得尤為強烈,臨終前,他念念不忘的有二件事:一是國破山河殘的祖國何時能夠統一,所以有“但悲不見九州同”的悲憤詩句流瀉;二是因遭戰亂影響,留傳子孫的藏書閣,至今尚未建立。所以每念於此,即寢食不安,痛心疾首。他告誡子孫,希望能繼承他的藏書遺志。

在諸多兒子中,陸游最鍾愛的是小兒子陸子?了,因為他更多秉承了乃父的喜愛,他愛讀書,陸游有“賴有一籌勝富貴,小兒讀遍舊藏書。”(《冬夜示子聿》)詩句記其事;他更愛藏書,陸游高興地說:“子聿(即子?)喜蓄書,至輟衣食,不少吝也。吾世其有興者乎?”(《跋子聿所藏國史補》)可見他把“保存書種”的期望寄託在陸子?的身上,希望他能承繼家族的文化傳統,復興家族的藏書事業。陸氏家族數世藏書,在南宋浙江文化發展潮勢中起到了積極推動作用,也在中國藏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二、勤搜苦尋,刊刻圖書,傳播文化

陸游藏書的文化特徵

有宋一代是興文抑武的時代,文治丕勝,讀書成風,讀書人地位崇高,人人用情於書山學海,個個著意於朱墨丹黃,已成為當時普遍文化風尚。藏書家更是嗜書如命,勤搜苦尋,藏書、讀書、校書、刻書,極力保存與傳播著中國傳統文化,這已成為當時文人士大夫階層生活主要組成部分和自覺文化意識。陸游更是宋代文人士大夫藏書家的典型代表,充分體現了文治時代的文化風尚。

陸游自稱為“書痴”、“書顛”,有“愛書即欲死,人笑作書顛。”“放翁愛書如痴,讀書也如痴”的詩文以自道。他幼年時代就喜藏書讀書,有“我生學語即耽書,萬卷縱橫眼欲枯”詩記其事。到老更是如此,他說:“六經萬世眼,守此可以老。”(《冬夜讀書》)可見他一生都以藏書為樂。陸游的藏書也異常豐富,這得益於日積月累的勤搜苦尋。其藏書來源主要有四:一是如前所述,得之於父傳;二是得之於傳錄鈔寫,如《高宗聖政草》一書,就是“命兒輩錄之”的;如《陸子強家書》也是陸游“命子聿(陸子?)鈔一通,置篋中,時覽觀焉。”陸游也時常親自鈔錄摹寫圖書與書帖,如著名的《瘞鶴銘》書帖,就是他“親至焦山寫摹之”的;三是由友朋饋贈。如《陶靖節文集》是“張?季長學士自遂寧寄此集來”;如《彩選》一書,是“友人自京江來,以是書為贈”。其它如《鬆陵集》、《陵陽先生詩草》等藏書都是朋友贈送。四是購買,這最能說明陸游勤搜苦尋藏書精神,他一生用並不寬裕的財力,孜孜不倦地購書。陸游曾長期在四川為官,“出峽不載一物,盡賣蜀書以歸,其編目益巨。”(《嘉泰會志》卷十六《藏書》)在勤搜苦尋的購書過程中,有的藏書完全得之於偶然,如《劉隨州集》,“傭書人韓文持束紙支頭而睡,偶取視之,《劉隨州集》也。乃以百錢易之,手加裝?。”有的苦苦以求二十餘年,如《老子道德古文》一書,是唐以來“學者罕見”之本,陸游“求之愈二十餘年,乃盡得之。”(陸游《跋老子道德古文》)

陸游藏書的文化特徵

陸游不僅愛藏書,也愛刻書,這是陸游區別一般藏書家的獨特之處。宋代是刻書事業興盛的時代,刻書能使一書一冊變為億萬之身,是迅速傳播文化與長久保存文化重要手段。陸游正是看到這一點,每宦遊一地,也將刻書作為自己的主要政事之一。如在江西任官時,就刻有《續集驗方》,“予家自唐丞相宣公在忠州時,著《陸氏集驗方》,故家世喜方書。予宦遊四方,所獲亦以百計,擇其尤可傳者,號《陸氏續驗方》,刻之江西倉司民為心齋。”這種醫藥方書不僅保存與傳播了中醫文化,更為人們提供了治療疾病方法。陸游在四川為官時,曾刻過唐代著名詩人岑參的詩集。在任嚴州太守時,是陸游刻書最多時期,刻有他自己詩集《劍南詩稿》二十卷,共存詩二千五百餘首,另刻有《南史》十八卷、《世說新語》、《大字劉賓客集》,這三種書,或是毀於火,或是不存於世,“游到官始重刻之,以存故事”(陸游《跋世說新語》)特別是《江諫議奏議》一書,早在乾道六年(1170),陸游在杭州已得其書,後守嚴州,利用職務之便,他到桐廬江氏遺屬處又尋訪到“三表及贈告墓誌”,於淳熙十三年(1186),合併刻於世,使其成為完書,為了此書出版,陸游花了十六年時間。無獨有偶,陸游最鍾愛的小兒子陸子?後亦任嚴州太守,更繼承了乃父遺志,共刻了《老學庵筆記》、《開元天寶遣事》等十餘種圖書。據《景定嚴州續志》卷四記載,當時嚴州刻有“經史詩文方書凡八十餘種”,而陸游父子就刻了二十三種,由此使嚴州成為南宋時浙江刻書重鎮。其刻本世稱為嚴州本,以“墨黑如漆,字大如錢”,校刻精良,享譽於世。浙江是南宋時期文化最為發達地區,在這個區域內,不僅藏書、刻書事業走在全國前列,而且像文學藝術、哲學宗教、史學甚至科學技術等方面也在全國居於領先地位。因此,作為書籍保存和生產中心,其實就是中華文化能量集結和幅射中心。陸游父子的藏書與刻書為傳播中華文化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三、伐檀書山,探義書海,弘揚文化

陸游藏書活動第三個文化特徵最為明顯,他藏書目的主要是為了研究學問和進行文學創作。這種文學家兼學者型的藏書家,是藏書家中的佼佼者,縱覽中國文學史,現存詩歌最多的詩人,恐怕要算陸游了,他現存的詩歌有九千四百多首,與他晚年自稱“六十年間萬首詩”基本相符。據人們統計,其詩歌的數量,相當於蘇軾的兩倍,白居易的三倍。如果包括所遺失和自毀的作品,他一生創作有近四萬首詩歌。而且其詩歌的質量大部分也是相當優秀的。之所以如此,與他一生勤奮藏書與讀書是分不開的。他在《冬夜讀書》這樣寫到:“平生喜藏書,拱璧未為寶。歸來稽山下,爛漫恣探討。六經萬世眼,守此可以老。多聞竟何用,綺語期一掃。幽居出戶稀,衰病擁爐早。青燈照黃卷,作意勿草草。”這首詩深刻地說明了藏書對文學創作的作用,也就是說,陸游平生喜藏書,是為了讀書,讀書能增長知識而“多聞”,多聞就能將文學創作中的綺語一掃而光,寫詩作文也就不會匆匆草率而就了。僅以讀書詩為例,據對《全宋詩》統計,陸游寫了二百四十多首讀書詩,這些詩不僅寫得活色生香,具有濃郁的文學意味,而且反映出他“要足平生五車書”孜孜以求的藏書意願和“兩眼欲讀天下書”的雄心氣魄。其中他所提倡的熟讀闇誦,百讀熟味才能寫出好詩的文學理論,正表明藏書、讀書與寫詩作文之間有緊密關係,更表明,陸游藏書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進行文學創作。

陸游藏書另一個主要目的是為了進行學術研究。陸游不僅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也是一位大學問家,他在校勘學、訓詁學、版本學、歷史學等方面都頗有建樹,這當然與他一生勤奮藏書是分不開的。他在《萬卷樓記》中很好地論述了藏書與學問二者之間的關係:“學必本於書。一卷之書,初視之若甚約也。後先相參,彼此相稽,本末精粗,相為發明,其所關涉,已不勝其眾矣。一編一簡,有脫遺失次者,非考之於他書,則所承誤而不知。同字而異詁,同辭而異義,書有隸古,音有楚夏,非博極群書,則一卷之書,殆不可遽通。此學者所以貴夫博也。……自先秦兩漢,迄於唐五代以來,更歷大亂,書之存者既寡,學者於其僅存之中,又鹵莽焉以自便,其怠惰因循曰:吾懼博之溺心也。豈不陋哉!故善學者通一經而足,藏書者雖盈萬卷,猶有憾焉。而近世淺士,乃謂藏書如鬥草,徒以多寡相為勝負,何益於學。”也就是說,藏書是做學問之先決條件,藏書本身就是一件很嚴謹的治學過程,因為書籍在長期生產和流傳過程中,書有脫遺失次之誤,音有楚夏異讀之謬,往往造成“承誤而不知”的現象。因此藏書家一定要在書籍之真偽、版本之優劣、校勘之精粗、裝幀之好壞等學術領域進行研究。要進行研究,就必須博極群書,要博極群書,就必須藏書萬卷。所以,“積書山崇崇”,為的是“探義海茫茫”,這一直成為他藏書與讀書的指導思想。當然他對近世一些藏書家將“藏書如鬥草,徒以多寡相為勝負”態度提出了嚴厲批評。因為他們藏書的目的是以遊戲態度來附庸風雅,而不是踏踏實實做學問。

陸游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他認為,一本藏書的好壞,首先在於它是否校勘精良,因此,他對自己的藏書,每每閱讀之時,往往都要進行仔細校讎,這在他詩中屢有反映,“讎書千卷雜朱黃”,可見其校勘書籍之多;“朱黃參錯雞鳴後,籤帙縱橫月墮初。”可見其校勘書籍達到廢寢忘食程度。“白頭尚作書痴在,剩乞朱黃與校讎。”可見其至晚年以校勘書籍為唯一樂事。特別是《秋夜讀書每以二鼓為節》一詩,描寫了在冬夜時分,窗外已冰天雪地,但詩人仍讀書校書至二鼓時節,“朱黃參筆墨,照映燈花紅”,詩人忘掉飢寒,了無睡意,達到了“至樂”之境。陸游還寫了許多藏書題跋,更具體反映了他校勘藏書之勤。如《造化權輿》一書,是父親傳給他舊藏。他在淳熙壬寅年間“用別本讎校,而闕其不可知者。兩本俱通者,亦疏其下。”(《跋家藏造化權輿》)十四年之後,他又用三日時間進行重校。如司馬子微《鉺鬆菊法》,是一本文字古奧稀見之書,乾道初年,得之於豫章西山,但是沒有別本可以參校,陸游一直耿耿於懷,八年後,又得別本於四川青城山,他非常高興,於是“齋戒手校,傳之同志。”(《跋司馬子微餌鬆菊法》)

陸游也是一位歷史學家,他曾撰寫了《南唐書》十八卷,四庫全書稱其“尤簡核有法”盛傳於世。他亦用其淵博歷史學識來校勘藏書,如當時通行的《唐御覽詩》,收作者三十人,計二百八十九首詩。陸游卻根據《盧綸墓碑》校勘出該書不完善之處,“《盧綸墓碑》:‘元和中,章武皇帝命侍臣采詩,第名家得三百一十篇。公之章句奏御之章句居十之一’今《御覽》所載綸詩正三十二篇,則《御覽》為唐舊書不疑。然《碑》雲三百一十篇,而此才二百八十九首,蓋散佚多矣。姑校定訛謬,以俟完本。”(《跋唐御覽詩》)陸游不僅利用豐富歷史學知識來校定書籍正誤,還勤於現實調查,如宋人魏野寫有一部《草堂集》,但對魏野的籍貫有二種說法,“按國史,野,陝人,沈存中《筆談》以為蜀人,居陝州,不知何所據也。予在蜀十年,以不聞野為蜀人,《筆談》蓋誤也。”(《跋魏先生草堂集》)正因為陸游有廣博極學識,加之以長期校勘之經驗,煉就了他一雙辨別真偽圖書的火眼金睛,其《跋法帖》雲:“魯公書殊不類,紙乃煙燻,周幅之語尤俚俗,羅紹威用羅氏世寶印,犯唐諱,益可疑,跋語詩句亦鄙甚也。”此段短短跋語,卻從紙張製作技術、詩歌風格、書法字體、行文格調、印章避諱等方面進行嚴密考證,涉及到歷史學、文字學、版本學、校勘學、文學、書法、避諱法等方面的知識,可見陸游學識之博,功底之深。中國古代典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要載體,陸游對自己的藏書勤以校勘整理,還書籍之原貌,當然對正確弘揚中國傳統文化作出了重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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