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灼灼(民間故事)

李筠 民俗 美女 抗日戰爭 半世紀童話 半世紀童話 2017-09-29

 一、桃林裡的戰俘

70年了,他仍清楚地記得自己逃出生天的日子。那是1943年的春天,他和30多位戰友一氣狂奔兩個多小時,累倒在一片荒蕪的桃林裡。

就在兩三個小時前,他還是戰俘,被俘之前是陸軍88師524團2營1連少尉排長,“八一三”淞滬血戰時,他和戰友們在團長謝晉元的率領下,死守四行倉庫,獲得“四行孤旅,八百壯士”的英名。

被俘期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重獲自由。機會終於來了,他和戰友們周密謀劃,收工時打死了押送的鬼子兵,奪槍後一路狂奔,逃出魔爪。

他逃進了一片桃林。晚霞血紅,桃花灼灼。他記得自己在桃樹下坐了很久,捨不得離開,“因為我自由了,我欣賞桃花,我覺著很好看,坐在那裡不想動了。”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那一刻,他心中突然大慟:“太想家了!”

但家在千里之外的湖北隨州。他從安徽進河南,再轉入湖北,重獲自由的遊子踏上返鄉之途。他憑直覺朝家鄉走去,在翻越“幹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神農架時,行至半夜,他又困又餓,倒地就睡。被凍醒後,眼前竟是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他翻身起來繼續往家鄉走。

然而他回不了家,家鄉已被鬼子佔領。.他掉頭西進,前往戰時陪都重慶。1944年春,他來到重慶,由於守四行時被打瞎左眼,當局把他送進城郊長壽縣第九殘廢教養院。作為八百壯士之一,無論教養院還是附近的居民,都把他視為英雄。

在這兒,他收穫了陪伴一生的愛情。

那年,他30歲,她18歲,是重慶文德女中的學生。暑假裡,她去長壽縣桃花街姐姐家玩。姐姐開了個小賣部,她打下手。一個炎熱的中午,命中註定的邂逅在小賣部發生了。他去買牙膏,她立刻被眼前這個人鎮住了:“獨眼壯士”身高足有1.8米,長相英俊。而他呢,看到她時心裡也撲騰亂跳:“這姑娘眉清目秀,舉止斯文。就是她了!”

此後,他一有空就去小賣部,明裡是買東西,暗裡是為看她。兩人的祕密都埋在心底。

姐姐看出來了,成全了他們:“如果你真心喜歡她,就先訂婚吧。”沒有舊戲中美女愛英雄的浪漫,一切中規中矩。他對她說:“我倆雖訂了婚,但還不能結,因為我是軍人,隨時可能上戰場。等勝利那天我們就結婚。”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他和她第二天就結婚了。教養院的傷殘戰友湊錢在桃花街(這條街如今拆了)擺了幾桌酒,一起見證了婚禮。窗外,偌大重慶徹夜燃放的鞭炮聲,成為婚禮最動聽的祝福。從那時起,夫妻倆相濡以沫,走過了60餘年。

一個死守陣地的勇士,一個在風雨中收穫愛情、在蹉跎中用生命堅守信念的老兵,他的情感生活應該幸福吧?

是的,還算幸福。這從他們鑽石婚的慶典上可以看出來。那天,年逾九旬的他,深情地為她唱了《月亮在哪裡》-這是一首20世紀30年代流行於上海的歌。像無數次聽到這首歌一樣,她只是笑。當年他血戰上海時,是怎麼學會這首歌的呢?她沒有問,他也沒講。她知道,只要他還能給自己唱,就足夠了。

慶典上的鮮花、掌聲和祝福送給了他們艱難的愛情。

之所以艱難,是連他們自己也沒料到,結婚後,他又開始了另一種“孤旅”生涯。他被下放、被打成“牛鬼蛇神”,千過搬運、站過櫃檯……那段本該彪炳史冊的壯舉,竟成了不尷不尬的歷史問題。異鄉的孤獨、生活的窘迫、旁人的歧視和冷漠,讓他讀透人生悲苦。但他的腰桿一直挺著,因為他是軍人,是一個拼過刺刀的血性漢子,“我不能倒下!”他知道,自己不能倒在謗議流言中;他還知道,雖然他們結婚時沒有“不離不棄”的誓言,但誓言早已寫在心裡。

於是,他堅持著,慘淡度日。風燭殘年的老兵早巳看破生死,最想念的唯有昔日戰友,在夢裡與他們金戈鐵馬,醒來時老淚縱橫……“六十年來家國,三千里路奔波”,這是老兵對自己的評價。老兵叫楊養正,妻子叫趙孝芳。60多年來,他們一直生活在重慶彈子石老街。哪怕貧窮如影相隨,老兵始終堅信:“中國不會亡,中國會強大!”

我見到老兵是在一個頒獎活動上。因體衰,他只能坐輪椅。主持人說:“楊老,請講幾句話吧。”他接過話筒說:“沒啥好講的,我就唱首歌吧。”有小青年哧哧地笑了。是啊,一個90多歲的老人,還能唱個啥呢?有人上前說:“楊老,我給您拿話筒吧。”他忽然很生氣,用力一推:“不用!”就見他攥緊拳頭,激昂地唱起《八百壯士歌》:“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鬥守四行!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寧願死不退讓,寧願死不投降……”

歌畢,全場掌聲雷動,有人淚花閃閃。

我曾問他:“你是抗戰英雄,卻經歷了那麼多磨難,值嗎?”

他沉默良久,一字一頓地回答:“我對得起國家。”

說罷,是更長久的沉默。

如今,老兵已然辭世。二戰名將麥克阿瑟說,老兵不死,只是凋零。準確地說,老兵的肉身是會死亡的,但精神長存。

二、桃殤

那是春天,我前往長江南岸的某賓館參加區域經濟研討會。與我同屋的是來自安徽的周。周在一家國企任副總,壯碩、豪氣,我倆交談頗為投機。晚飯後,我倆徜徉在桃林中,周突然說重慶的桃花死氣沉沉的,沒安徽的那麼鮮活豔麗。我開玩笑說:“這恐怕是你心裡在作怪吧?”

周也笑了,卻有些苦澀,隨後講了一個故事。

好多年前,周還在桐柏山區插隊當知青,不到20歲,與一個叫李筠的女孩十分要好,但尚屬悶在心頭的那種,不敢道與他人,用今天的話說叫悶騷。周的記憶中,李筠有一張天生的瓜子臉,不是銼的,屬自然天成,讓周十分心儀。

也是春天,大山深處的桃花灼灼耀眼。風暖暖的,颳得人臉癢。不知道是誰提議,去後山那座叫“銘”的古剎玩玩。於是,知青點上的3男2女上路了。周至今記得李筠那天的裝束:一身洗舊的軍褲褂、藍色的球鞋,敞開的衣領露出桃尖形紅紅的領邊,再往上,是晒成褐色的少女的脖子和臉。

 李筠一路眼波閃閃,周默默地把流動的眼波接了過來。中午時分,他們沿著小路終於找到那座破敗不堪的古剎。古剎四周圍著鐵絲網,他們鑽了進去,驚飛滿院麻雀。一口綠鏽斑斑的銅鐘倒扣在殿內,李筠抄起半截磚頭扔過去,銅鐘發出沉悶的響聲,竟有一種奪人魂魄的鬼氣。

李筠咯咯地笑了,很是快活。

周注意到,那天的太陽很好,照著四周的山巒,也照著開得極盛的桃花。迎風而動的桃花從山窪裡、從莊戶人家院牆中探出頭來招搖著。一色的紅,一色的粉,讓人看了心尖尖都有些痛。後來大夥下山了,半路上截住一輛貨車。男生們說,讓女生先回家吧,她們累了。李筠和另一個女生也不推辭,就坐上去了。發動機轟響著,她探出頭朝周扮了個鬼臉,再深情一笑。

一個小時後,周他們搭乘的手扶拖拉機追上了那輛貨車。

貨車栽在水渠裡,狼藉不堪,滿眼是碎玻璃和血跡。李筠的屍體已經運走。水渠上的斑斑血跡豔若桃花。周號啕大哭。公路兩邊,桃林風情萬種。從那之後,周說他再也沒見過桃花開得有那天那般絕豔,那般蝕骨。周說他至今不唱《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雖說這首歌他早已耳熟能詳。

桃紅灼灼,悲喜自知。

每一代人,都在用他們的生命和行為講述昨天的故事,那些只能複述、不能復原的故事。落花流水,年復一年,唯《詩經》裡的桃花,依然盛開在你我一望無垠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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