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腹有鱗甲”這個成語還有個近義詞“居心叵測”。然而這個成語在日常生活中,大家使用甚少,幾乎成了李嚴一人“專用”。這個成語出自建興七年(229年)陳震使吳前夕,向諸葛亮彙報李嚴劣跡時所說的話。《三國志·陳震傳》:“孝起前臨至吳,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然而這段話在當時可能並沒有公開,正式公開是在諸葛亮已經處理完“李嚴案”之後,給蔣琬和董允的書信中才提到。

“李嚴案”是蜀漢政治史上的一件大事,李嚴其人在蜀漢早期的歷史中並不顯要,他何以“迅速崛起”,與諸葛亮一同成為劉備的託孤重臣?劉備託孤時這樣的安排,是否有制衡諸葛亮的意思?最後諸葛亮廢李嚴,到底是政治權利鬥爭,還是李嚴有“個人野心”咎由自取?我們通過辨析這三個問題,或許能幫助我們看清李嚴是否真的“腹有鱗甲”,並一窺蜀漢政治中的某些玄機。

一、李嚴是“迅速崛起”的嗎?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嚴本人是很有政治軍事才能的

李嚴本是荊州南陽郡人,他最早的政治生涯,是在劉表手下度過的。在劉琮投降曹操後,李嚴“遂西詣蜀”。何焯在他的《義門讀書記》裡談到李嚴的時候,評價說“荊土歸操,嚴獨西歸,似有志操;理民治戎,幹略亦優”。

這裡談到兩個問題,一是李嚴的政治取向,他應該是反曹立場,當時荊州大部分人都隨劉琮一起迎曹,而李嚴“獨”出走益州,這個立場也許並不為劉璋所關注,但一定會被劉備所看重;第二是說李嚴確實是有才幹的。李嚴剛到益州,劉璋就任命他為益州首府成都的成都令,認可李嚴並器重他的態度是沒有什麼疑問的。

後來劉備和劉璋反目,建安十八年(213年)李嚴本來受命去綿竹抵抗劉備,但是他非但沒有交戰,反而直接主動率軍投降了劉備,成為了劉璋集團第一批投降劉備的人之一。

李嚴先棄劉琮,後叛劉璋,從這裡已經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野心”,或者說有抱負的人。然而光有輸誠的態度是不夠的。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劉備是很欣賞李嚴的

李嚴獲得劉備的重視,除了在劉備攻劉璋取益州的過程中,率先選邊站隊立下大功之外。還在隨後平定郪縣越巂郡的叛亂中,表現出了卓越的軍事和政治才能。這裡特別值得一說的是,建安二十三年(218年)郪縣土豪高勝和馬秦發動叛亂,聚眾達數萬人,聲勢很大,兵鋒已到資中。當時劉備正在漢中苦戰,張飛和馬超在這一年被曹洪擊潰,雷銅和吳蘭更是戰死,處於漢中之戰最艱難的階段。李嚴沒有向中央請兵,“但率將郡士五千人討之”,大破高勝和馬秦(《三國志·李嚴傳》:“斬秦、勝等首”),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不僅如此,在處理戰後的善後問題上,李嚴進一步展示了自己卓越的政治才能,“枝黨星散,悉復民籍。”所謂復民籍,指的是把原來由高馬豪強控制下的大量“隱戶”,悉數編造在冊,使之成為政府控制下的“民戶”,這些民戶一來脫離了豪強的控制,二來給政府的稅收和兵役提供了充分的來源,可謂一箭雙鵰。

應該說,李嚴本身是有政治理想的,更是有卓越的政治軍事才能的。他一步一個腳印,憑藉自己的不斷的努力,進入了劉備的視線,最終成為劉備的託孤重臣,這顯然並不是偶然的,更不是有些人認為的,他是突然獲得重用,是“迅速崛起”。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嚴曾經“獻祥瑞”,給劉備稱帝造勢。

二、劉備託孤人事安排是“相互制衡”還是“亮正嚴副”?

我們前文已經談到,李嚴是憑藉自己的努力,最終獲得劉備的重用,成為託孤重臣的。劉備託孤時,有“嚴與諸葛亮並受遺詔輔少主,以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留鎮永安。”的安排。很多人據此得出李嚴地位應和諸葛亮並駕齊驅的結論。更有甚者揣度劉備的心思,認為劉備有意以李嚴制衡諸葛亮之意。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嚴也是託孤重臣

筆者認為,對於劉備的這種安排,不應做太多的市井化理解。因為劉備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完成其畢生的心願和抱負,那就是“北伐中原,興復漢室”。況且《三國志·先主傳》裡更有明確的記載“先主病篤,託孤於丞相亮,尚書令李嚴為副。”李嚴為諸葛亮之副,應該是沒有任何疑問的。

另外我們還看到,李嚴到永安後就沒有再回成都。李嚴先是受召到永安,被任命為尚書令,這也常常被一些持“相互制衡”觀點者用來證明李嚴的地位。誠然,尚書令是一個“任總機能”的實權職位。其實這更多的是因為那個時候,劉備尚在永安,李嚴和諸葛亮並在御前,尚書令直接對皇帝負責,為了方便行事的權宜之計而已。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亮正嚴副的安排,應該是沒有什麼爭議的。

等到劉備駕崩,劉禪在成都繼位,諸葛亮也回到成都開府理事之後,李嚴卻依然“留鎮永安”的安排,這就無論如何不可能理解為“相互制衡”了。又有學者認為李嚴未回成都,留在永安是迫於東吳的壓力。此說筆者覺得頗為牽強。因為在劉備死前,孫權已經遣鄭泉為使改善雙方關係了。到劉備死後,當時吳蜀關係已經趨於緩和,蜀漢方面來自於長江下游的軍事壓力已經大大減小。縱令需要防範東吳,留一大將即可,根本無須李嚴這種“統內外軍事”地位的人親處之。李嚴遠離政治中心成都,其實也是李嚴地位本不及諸葛亮的一種體現。

建興三年(225年)諸葛亮離開成都南征,李嚴這次沒有等到回成都主持朝政的調令。再到建興五年,諸葛亮即將離開成都北伐的前夕,《華陽國志》留下了這樣的記載:

“(建興)五年,魏太和元年也。春,丞相亮將北伐,上疏以尚書南陽陳震為中書令,治中張裔為留府長史,與參軍蔣琬公琰知居府事。”

陳震是諸葛亮一系的人,也就是本文開篇向諸葛亮彙報李嚴“腹有鱗甲”之人。諸葛亮啟用陳震為尚書令替代李嚴,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至此李嚴回到成都主持朝政的希望已經完全破滅。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嚴始終沒有機會回到成都主持朝政

可以說,李嚴正是對“俱受寄託”的誤解,又無法接受“亮正嚴副”的現實,沉湎於權力爭奪,最終一步步走向“造此異端”的不歸路。

三、李嚴是否真的有“個人野心”?

李嚴在蜀漢處於被諸葛亮壓制的地位,這是一個客觀情況,我們也無需替諸葛亮做過多的辯解。但是李嚴因為自視甚高,無法接受這一現實,開始各種頻繁“搞事”,最後到了和諸葛亮直接對抗,甚至不顧全大局,干擾蜀漢的基本國策北伐的地步,也是不爭的事實。

李嚴自視甚高並非空穴來風,李嚴昔日同鄉認為他“不可近”,《季漢輔臣贊》裡直接說他“性自矜高”,而田餘慶先生評價李嚴致書孟達“吾與孔明俱受寄託”,有炫耀自己和諸葛亮有不分伯仲的地位之嫌,筆者覺得此議也是中肯的。

諸葛亮在外領兵北伐,李嚴無法回到成都掌握朝政,就開始在江州力圖擴展自己的實力。《華陽國志》說他在江州“更城大城,週迴十六裡。”李嚴在江州大建城防,從防禦東吳的角度來說,實屬不必。更嚴重的是,李嚴在江州擁兵自重,當諸葛亮駐屯漢中準備北伐時,要求李嚴帶兵前往漢中,李嚴竟然不聽調動,悍然拒絕。

《三國志·李嚴傳》:

“臣(諸葛亮)當北出,欲得平兵以鎮漢中,平窮難縱橫,無有來意。”

非但如此,李嚴還藉機“而求以五郡為巴州刺史”。建興八年(230年),曹真大舉伐蜀,漢中面臨曹魏方面巨大的軍事壓力。諸葛亮此時再次要求李嚴帶兵支援漢中,李嚴不顧蜀漢的國家安危,又一次藉機討價還價。《華陽國志》裡說李嚴這次竟然要求像曹魏的司馬懿一樣“開府治事”。李嚴罔顧大局,胃口之大,確實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豐後來並未受李嚴被廢的牽連

我們退一萬步講,就算李嚴並無異心,按照李嚴的要求在江州開府。蜀漢出現兩個核心,造成事實上的巴蜀分陝,對蜀漢國家而言,也絕非益事。單獨開府對於國家的壞處,我們相信李嚴不會看不到。在這種情況下,李嚴依然做此要求,實在很難說李嚴的這種想法是出於公心。與此類似的,還有之前李嚴寫信勸諸葛亮加九錫並稱王一事。李嚴不思慮蜀漢國家大計,全力支持北伐,反而鑽營這類於國無利之事,實在有負劉備重託,不知所云。

李嚴出於私心,無視蜀漢的國家利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蜀漢北伐國策的障礙,而這自然不可能見容於諸葛亮。

為了穩住李嚴,諸葛亮讓李嚴的兒子李豐都督江州,接替李嚴的位置。在這種情況下,李嚴才前往漢中。值得注意的是,李嚴恰好在這一年改名李平,這個舉動不知道他有何深意。

客觀地說,李嚴最後被廢一事,事由確實有些不合常理。李嚴運糧不力,讓諸葛亮退軍,又騙劉禪說諸葛亮退軍是誘敵。等到諸葛亮回軍之後,又反問諸葛亮為何退軍。其中的可疑乖謬之處,確實不太符合李嚴“以才幹稱”的形象。關於這樁公案本身,本文不想進行深入探討。筆者覺得更需要我們注意的是,後來諸葛亮表廢李嚴,聯名一起上表者竟然多達二十多人,而這二十多人中,不僅有隨劉備入蜀的“新人”,更有先前劉璋手下的“舊人”,從這裡我們似乎能夠看出李嚴在蜀漢政界的口碑和形象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嚴運糧不力被廢一事,確實有諸多疑點,但這已不關鍵。

結論

客觀地講,諸葛亮確實有打壓李嚴的舉措。但是,我們可以肯定地說,諸葛亮這樣做,絕不是“爭權奪利”這個層面的“政治鬥爭”。諸葛亮顯然是“為公”計,是出於對蜀漢整體利益的考量。特別是我們看到李嚴被廢之後,“今雖解任,形業失故,奴婢賓客百數十人,君(李平)以中郎參軍居府”。李嚴依舊過著豪奢的生活,而其子李豐也依舊為官。這和三國時期,司馬懿夷滅曹爽三族,孫峻夷滅諸葛恪三族,輔政大臣之間多以殘酷的殺戮,來解決矛盾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清人何焯對此也給出了公允的評價:“平既見廢,豐猶居留府,非公之公忠,無此量也。”

李嚴真的“腹有鱗甲”嗎?蜀漢“李嚴案”背後的三個疑問辨析

李豐繼續為官,也反證了諸葛亮的公心。

應該說,在受到諸葛亮的“打壓”之後,李嚴本人可能確實有些“委屈”。但這絕不是他不顧大局,出於一己之私對抗北伐國策的理由。更不要說他追求名利地位,欲開府自重,意圖造成巴蜀事實上的分陝,損害蜀漢的國家利益。李嚴才能出眾,又受劉備重託,本來應該不計個人得失,和諸葛亮一起“戮力以獎漢室”,留名於青史。然而正是他“腹有鱗甲”私慾太重,以致於最後身敗名裂。陳壽在《三國志》中評價李嚴“覽其舉措,跡其規矩,招禍取咎,無不自己也”,筆者覺得這個結論是恰如其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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