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原標題: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齊耳短髮,沒膝裙子

輕逸,秀美

一幀黑白剪影

我走動的時,她幾乎要走來

黑底白字

字是一個個鏤空的影子

映著西湖灰白的水光

跳躍的雨光

她就是,林徽因

在我看來,林徽因的文字和生活裡,有三重茶味。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林徽因寫茶的文字不多,專門談茶的似乎沒有,不過她在自己的文字裡,一絲一縷地呈上茶香,這是第一重茶味,清淡曼妙。

短篇小說《模影零篇——鍾綠》裡,有一段寫“我”用家鄉寄來的茶,招待突如其來的美人鍾綠:

我的小銅壺裡本來燒著茶,我便倒出一杯地給她。這回她卻怔了說:“真想不到這個時候有人給我茶喝,我這回真的走到中國了。”我笑了說:“百羅告訴我你喜歡到井裡汲水,好,我就喜歡泡茶。各人有她傳統的嗜好,不容易改掉。”就在那時候,她的雙脣微微地一抿,像朵花,由含苞到開放,毫無痕跡地輕輕張開,露出那一排貝殼般的牙齒……

這裡有幾層意思,茶代表著中國的禮儀,也是海外學子化解鄉愁的妙物,所以鍾綠喝到中國茶就說是“真的走到中國了”。二是喝茶一旦成為一種習慣,就很難改掉。第三,喝茶的女子很優雅,很美。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1937年1月,林徽因發表在《大公報》的短詩《靜坐》,茶是一份靜美的詩意,是止息與轉折,也是餘音未了——

冬有冬的來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憶一把。

一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

在午後的窗前託過一筆畫;

寒裡日光淡了,漸斜……

就是那樣地,

像待客人說話,

我在靜沉重默啜著茶。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16歲,是林徽因人生重要的轉折點。1920年春天,父親林長民赴英國講學,林徽因隨父去英國就讀,之後去巴黎、日內瓦、羅馬、法蘭克福、柏林等地旅行。異國他鄉的湖光山色中,林徽因對世界各地的建築產生興趣,並立下志向。同時,在英國一年多的時間裡,她飽讀西方文學名著,在午後茶聚中,與父親的摯友、後來的追慕者徐志摩聊天交流,遇會不乏劍橋、牛津的中國留學生等人,視野大開,習慣並認同了下午茶的生活方式,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做事風格。

比如值得一提的是,1924年4、5月間,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不久的泰戈爾訪問中國,林徽因積極參與,比如25日,她與梁啟超、林長民、胡適等一起陪同泰戈爾遊覽北海,參觀鬆坡圖書館,又赴靜心齋茶會。她還與丁西林、胡適等人陪同參加了凌叔華在私宅舉辦的歡迎泰戈爾家庭茶會。這裡,林徽因顯露出不凡的口才和交際能力,同時我們也能一窺民國接人待物的禮儀,茶會便是代表。

以上,幾乎成為林徽因後來在總布衚衕3號生活的樣板——“太太的客廳”,昔年京城最著名的文化沙龍,以茶為媒的朋友圈下午茶茶會,中西合璧,風雲際會,茶香高揚,這是林徽因的第二重茶味。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此間的茶會,並不是以品茶為第一目的的茶葉品鑑會,或是圍繞茶而衍生的琴棋書畫雅集,而是以茶為媒,吸引京城文人雅士的沙龍,以聊天為主,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茶會獎掖後進,廣交朋友,影響也越來越大。

茶會的座上客有:朱光潛、樑宗岱、金嶽霖、徐志摩、張奚若、鄧叔存、陳岱孫、錢端升、周培源、陶孟和、李濟、胡適、沈從文、蕭乾……文學家、考古家、經濟學家、藝術家、考古家、政治家,物理學家,一時高朋滿座,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是當時分量極重的朋友圈,一杯清茶,些許點心,在物質貧乏的年代,他們目光如炬,精神勃發。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茶會如此高規格,茶本身滋味如何,卻是被忽略了。學問之妙,人生之樂,日子優雅成詩。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林徽因是茶會的焦點。

後來成為樑思成第二任妻子的林洙回憶茶會說,每次林徽因給她補習完英語,她都邀其一同喝茶,她稱林徽因為“林先生”:“樑家每天四點半開始喝茶,林先生自然是茶會的中心,樑先生說話不多,他總是注意地聽著,偶爾插一句話,語言簡潔,生動詼諧。林先生則不管談論什麼都能引人入勝,語言生動活潑。她還常常模仿一些朋友們說話,學得惟妙惟肖。”

當時還是燕京大學大三學生的蕭乾,受邀去參加“太太的茶會”。他回憶說:“我第一次見到林徽因是1933年11月初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沈從文先生在《大公報·文藝》上發了我的小說《蠶》以後,來信說有位絕頂聰明的小姐很喜歡我那篇小說,要我去她家吃茶。”那天,蕭乾穿著一件新洗的藍布大褂,先騎車趕到達子營的沈從文家,然後與沈一道跨進北總布衚衕,見到了“穿了一身騎馬裝”的林徽因。

這裡是徐志摩的“第二個家”,徐經常留宿過夜。而這裡也是金嶽霖的家,樑林住前院,金住後院。如果不是“茶會”,他們滿滿的情意,該如何平衡?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從少數流傳下來的茶會圖片來看,來往的人物著長衫長袍,也有西裝革履。客廳的茶几矮且小,只夠放一隻大茶壺和一些點心。木地板,也曾留下無數咚咚聲吧,梅花和字畫,又是中國式的。談論聲中,夾雜著英文。一派中西交融的景象,人物的精氣神撐滿了小小的客廳。如果有人記錄下每次茶會的內容,想來是一部妙趣橫生的作品。

此後,林徽因陷入顛沛流離的奔波。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後不久,北平淪陷,全家輾轉逃難到昆明。1940年,她隨樑思成的工作單位中央研究院遷到四川宜賓附近的李莊,住在低矮破舊的農舍裡。她的詩文一改此前的恬靜、飄逸、清麗、婉約,變得迷惘、惆悵、蒼涼、沉鬱。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1948年,林徽因在《經世日報》上,發表了一首詩歌《昆明即景·茶鋪》:

這是立體的構畫,

描在這裡許多樣臉,

在順城腳的茶鋪裡,

隱隱起喧騰聲一片。

各種的姿勢,生活,

刻劃著不同方面:

茶座上全坐滿了,笑的,

皺眉的,有的抽著旱菸。

老的,慈祥的面紋,

年輕的,靈活的眼睛,

都暫要時間茶杯上,

停住,不再去擾亂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賺回小把安靜,

夜晚回家,還有遠路,

白天,沒有工夫閒看雲影?

不都為著真的口渴,

四面窗開著,喝茶,

蹺起膝蓋的是疲乏,

赤著臂膀好同鄉鄰閒話。

也為了放下扁擔同扁背,

向運命喘息,倚著牆,

每晚靠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長……

這是立體的構畫,

設色在小生活旁邊,

蔭涼南瓜棚下茶鋪,

熱鬧照樣的又過了一天!

這首寫實的詩,大不同於之前的吟詠風月,而是直面現實生活中平淡的場景,並從中體會到顛簸之苦,生髮對和平生活的嚮往。此時的茶味,是日常,是百姓生活,平淡而有真味,絕望中也蘊含希望。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此時的林徽因,不再是那個在晚上要點上一炷清香,擺一瓶插花,穿一襲白綢睡袍,面對庭中一池荷葉,在清風飄颻中吟哦釀製佳作的文青,她成了一位建築學家,雙眼中仍有光華。

我們仍然樂意“一身詩意千尋瀑”的林徽因,就像我們喜歡醇美雅緻的茶味,但真實的茶味,除了“琴棋書畫詩酒茶”,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我的理解裡,林徽因的三重茶味,有舊憶,有詩情,對普通人的日常亦有觀照。

林徽因的三重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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