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2017年6月5日,在海量體育新聞中有一條非常不起眼的消息,大多數球迷都會錯過或漠視——香港南華足球俱樂部為了為了重建足球青訓系統,將退出港超聯賽。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李惠堂


很少有人知道,這個以如此安靜方式作別的球隊,是亞洲第一支華人足球隊,也是東亞歷史最悠久的足球俱樂部,更是華人足球職業化的發端。香港足球的光輝歲月早已逝去,但南華俱樂部背後那段華人史和足球史,卻不該被忘卻。其中最不該被忘卻的,就是去世已四十年的李惠堂。

“看戲要看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

李惠堂祖籍梅州五華,1905年在香港出生。6歲那年,因家中兄弟姐妹過多,經商的父母照應不及,他被送回老家接受基礎教育,同時也迷上了踢球。1917年,他被接回香港,考入皇仁書院。1922年,17歲的他入選南華隊,擔任主力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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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5月,李惠堂第一次為國效力,參加在日本舉行的第六屆遠東運動會,中國隊獲冠軍。同年8月,他隨南華隊前往澳洲,與全澳冠軍新南威爾士隊踢友誼賽,上演帽子戲法。香港報刊以特大號標題,首次稱其為“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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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王李惠堂


1925年,李惠堂前往上海。他曾率領上海樂華足球隊,在“史考托杯”上以4:1擊敗此前蟬聯九冠的英國獵克斯隊,首開上海華人球隊擊敗外國球隊的記錄。此後,樂華隊又奪得上海多項賽事錦標,還曾出訪東南亞。當年上海灘也有“看戲要看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之說。

除了1923年第六屆遠東運動會之外,李惠堂還代表中國隊參加了1925年第七屆、1930第九屆和1934年第十屆遠東運動會足球賽,悉數奪冠。當然,當時每次參賽隊不過三支。

1931年,李惠堂重返香港南華隊並擔任隊長。1936年,他與隊友自籌資金,提前兩個多月出發,現在東南亞踢了27場比賽,賺取門票收入充當路費,前往德國參加柏林奧運會,但首輪即遭英國隊淘汰。

抗戰期間,香港淪陷,李惠堂拒絕日偽政府的拉攏,輾轉回到家鄉,組建五華足球隊。他還曾在家門口貼上對聯,寫著“認認真真抗戰,隨隨便便過年”。

1947年,42歲的李惠堂選擇掛靴。次年前往英國受訓,獲得英足總教練證書,回到香港後創辦華人足球裁判會,並連任六屆主席。同年還以教練身份率中國隊參加倫敦奧運會,鎩羽而歸。1954年,李惠堂當選亞足聯祕書長,1965年當選國際足聯副主席。

被粉飾的中國球王

1979年7月4日,李惠堂因病逝世,享年74歲,留下“中國球王”的身後美名。還有兩個更嚇人的名頭:一是曾在各項足球比賽中踢進1860個入球的他,與巴西的裡登雷克、德國的蓋德·穆勒、球王貝利和獨狼羅馬裡奧並列為進球過千的五大巨星。一是1976年聯邦德國一家足球雜誌將他與巴西的貝利、德國的貝肯鮑爾、阿根廷的斯蒂法諾和匈牙利的普斯卡什並列為“世界五大球王”。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這拍攝真是夠了,1米的球王……

這兩個名頭雖然嚇人,但稍有智識者都會清楚這當中的水分。

先說“進球過千”,李惠堂身處的時代,足球水平仍在起步階段,賽制更不完善,進球數字根本無法統計。李惠堂本人倒是有寫日記的習慣,每進一球必記,但抗戰期間輾轉返鄉時,日記本於途中丟失。後人為他一再添加的進球數字,根本沒有出處。

如今被國際足聯認證的入球記錄,是貝利的1363場比賽打入1283個進球,可即使這一數字也摻雜了大量友誼賽進球。李惠堂踢球時所參加的比賽,正式比賽更少,而且侷限於毫無足球影響力的東南亞。

所謂聯邦德國權威足球雜誌的評選,也可判定為“新聞發明者”的捏造。因為在網絡世界裡,唯一的消息源就是一篇不靠譜的中文報道。甚至連那本名為《環球足球》的“德國權威足球雜誌”是否存在過,都無跡可尋。

國際足聯官網有全世界球員的數據庫,其中也有李惠堂的頁面,但被國際足聯認可的正式比賽數據只有一場,就是1936年柏林奧運會0:2不敵英國。

有意思的是,很多李惠堂的吹捧者會以“僅以0:2惜敗於強大的英國”為當時的中國隊貼金。但從小見慣中國體育“舉國體制”的他們,或許連基本概念都沒搞清:奧運會從創辦開始就是業餘賽事,足球比賽也不例外。參加柏林奧運會的英國隊全部由業餘球員組成,而且是臨時組建。有人專門查看過1934-1935賽季英格蘭各級聯賽的球隊和球員名單,如今的豪門如曼城、阿森納、利物浦和切爾西等都在第一級別聯賽中,曼聯、謝菲聯和西漢姆聯隊等則在第二級別,再就是分為南北區的第三級別聯賽。那支英國國奧隊沒有一人來自上述三個級別聯賽,全是業餘球員。在擊敗中國隊後,它隨即就被波蘭隊橫掃。

湊巧的是,就在那屆奧運會之前,年過三十的李惠堂曾被國內報章質疑已過巔峰期,球技不復從前。也有人因不滿李惠堂在報紙上所發文章,向奧委會舉報他是職業球員,不應參加奧運會。不過奧委會最終認定李惠堂是業餘球員,使之得以參加奧運會,但某種意義上也證明了李惠堂的足壇地位。

至於說他“鐵腿”了得,傳說更多。據說他曾一記近距離大力射門擊中日本隊門將胸口,使對方口吐鮮血。之後去澳洲踢球時只需跟對方門將說一句“我勁射時切勿以身接球,不然易斷腰骨”,就讓對方嚇得不敢防守,連丟三球。還有一腳任意球擊中對方球員頭部,導致對方昏迷26小時等傳說,基本就像中國武術一樣,吹得玄之又玄,但壓根經不起推敲,無非是滿足了某些人走火入魔的虛假愛國情懷罷了。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李惠堂臥射

他在柏林奧運會後曾被阿森納以8000英鎊年薪挽留的傳聞,也毫無根據。一來阿森納不可能對一個輸給英國業餘隊的球員感興趣,二來8000英鎊足以買到當時英格蘭聯賽的頂級球員。

對歷史人物的過度粉飾,一向是某些國人最愛,不過據此認為李惠堂浪得虛名,倒也矯枉過正。在那段動盪歲月裡,李惠堂身上承載著許多東西。

即使被粉飾,李惠堂仍是中國球員的榜樣

即使李惠堂的足球生涯頗多水分,但那是時代使然,畢竟當時沒有職業聯賽,也沒有數據網站,而且戰火頻仍。如今回望,李惠堂仍是中國球員的榜樣。

說起榜樣,很多人第一反應便是拳拳之心和拼搏精神,其實這些大詞雖放之四海而皆準,但只適用於中國足球乃至體育界各種賽前動員會的領導講話,不但於成績無益,有時還平添心理壓力。

依我看,李惠堂最具榜樣性的特質是有文化。儘管因為家中生意繁忙,他14歲就輟學回家幫忙,受教育經歷不過是在老家梅州的幾年傳統教育,外加香港皇仁書院的兩年中學教育,但他已可用流暢英語與人交流並演講,還經常以中文填詞作詩。

每次說起中國球員沒文化,不懂用腦子踢球,就有人以草根巴西和非洲球員為例,或者說歐洲足球強國的球員也沒有高學歷。但他們忽視了一點,巴西和非洲球員以天賦著稱,卻也有無數天才因散漫和不自律而斷送職業生涯。至於歐洲足球強國的球員,成熟青訓體系從未放棄基礎文化教育,加上良好的社會生態和文明程度,球員的素質遠遠高於我們。相反,中國基礎教育本就缺陷多多,在價值觀和邏輯思維大大欠缺,讀過大學尚且未必具備思考能力,何況早早告別基礎教育的球員?

也正因為有文化,李惠堂絕不僅僅四肢發達,更以善思考聞名。他著有《球圃菜根集》《足球經》《足球技術》《足球規則詮釋》《雜果盤》《香港足球五十年》《魯衛吟草》和《南遊散記》等多本著作,也曾留下不少語錄,其中最讓今人受益的也許是一句大白話——“學好英語是很重要的。”

1936年柏林奧運會前,不少國內球迷對中國隊寄望甚高,其中就有熱衷足球的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輸給英國隊後,因為上半場中國隊曾打進一球卻被判越位,不少國人認為裁判不公。怨天怨地怨裁判的樣子,似極了今人。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李惠堂作為代表隊旗手,去柏林參加比賽

倒是李惠堂在報章上撰文寫道:“西方的練習持之以恆,東方的隊伍多是好逸惡勞、十寒一曝,如果上半場不佔優勢,則下半場就支持不住。西方足球職業化程度遠超想象,中國隊不能補足短板的話,永無取勝希望。”

八十多年前的李惠堂,就已經點出了足球發展的真諦——職業化。而他所依託的香港足球,正是華人足球職業化的發端。

香港足球的興起與淪落

在李惠堂出生前那年,也就是1904年,南華體育會成立了華人足球隊。換言之,這是一支光緒年間的球隊。在之後的漫長歲月裡,它曾41次奪得香港頂級聯賽冠軍。

二戰結束後至五十年代,南華隊雄霸香港足壇。到了六七十年代,儘管星島等球隊崛起,南華仍處於聯賽前列。與此同時,香港足球也光芒四射。當時的中國尚未加入國際足聯,中華臺北隊也沒有臺灣本土球員,而是由香港球員組成,擔任主教練的正是李惠堂。1954年和1958年,中華臺北隊兩次奪得亞運會足球冠軍。1956年首屆亞洲盃,香港不但是東道主,還獲得季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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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在李惠堂於1925年前往上海,加入樂華足球隊後,又有一位十六歲少年加盟南華,接過李惠堂的槍。後來他加盟廣州警局隊,雄霸廣州足壇,再之後迴歸南華,也曾與李惠堂一起參加過1936年奧運會。這位以頭球能力出色著稱的譚江柏,被香港球迷稱作“譚銅頭”,內地人雖不知道他,但肯定知道他的兒子——譚詠麟。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李惠堂和隊友,最後一排右一是譚詠麟之父

當時的香港人也熱衷足球,每逢週末球賽必然爆滿,球迷甚至帶著棉被半夜排隊購票。若是不買票,也可以做“山大王”,即爬到山頂看球,讓人想起甲A時代那些爬樹看球的延邊球迷。那時電視也未普及,要想獲得足球資訊,就得靠報紙。每逢比賽日之前,報紙版面的分析預測文章往往多達十幾版,可見盛景。

以香港的彈丸之地,竟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亞洲足球重鎮,與經濟息息相關。

早在李惠堂的時代,雖然大家踢的仍是業餘足球,但已經有了職業化的影子。球員靠踢球吃飯早已成為事實,老闆會以車馬費為名給球員許多報酬,李惠堂雖然在銀行做經理,但只是掛職,掙錢主要靠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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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願意掏錢,是因為看中了足球的商業性。贏了比賽,在報紙上一登,老闆和企業立刻聞名全港,比做硬廣告管用得多。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靠香菸廣告賺路費的國足


亞洲職業足球的緣起同樣在香港,1968年,香港正式成立職業聯賽,一直紅紅火火,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遠東唯一職業聯賽。香港經濟的騰飛,也始終推動足球市場。七八十年代的香港聯賽,是當之無愧的亞洲第一聯賽,設甲乙丙三級聯賽,彈丸之地竟有數十支球隊,乃至數隊共用主場。當時的香港投資者有錢,球迷胃口高,對外援的要求也明顯變高,於是便有了稱雄東亞的精工隊。

鼎盛時期的精工隊不但集中了眾多港腳,還引進過諸多強力外援,其中包括荷蘭國腳數名,其中就包括了後來曾執教中國國家隊的阿里·漢,此外還有英格蘭國腳摩利等,雖然這些外援來到香港時都已過巔峰期,但能夠來到香港聯賽,也可見香港足球的聚合作用。

只是後來有人提議縮減外援,通過各種政治打壓,香港足總遂在1986年出臺限制外援規定,後來更是演變為全華班,多支傳統強隊因此心灰意冷,宣佈退出,其中不乏精工、寶路華這樣的老牌球隊,球市也大幅下滑。香港足球水平一落千丈,就此墮入亞洲三四流水平,再也未能重現昔日榮光。

有人認為,香港足球的沒落與過度購買外援導致的財政危機有關,其實大謬,深層原因是香港足總的過度干涉。

可惜的是,儘管中國足球從1994年開始才職業化,仍然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偽職業化才是中國足球落後的根源

1994年4月17日,甲A聯賽開始,中國足球正式邁向職業化,2004年改製為中超聯賽。在二十多年的職業化道路中,有過甲A時代的火熱,有過打入韓日世界盃的喜悅,有過一代代優秀球員,有過成都和延邊這樣的金牌球市,但也有過假球黑哨,有過一次次世界盃預選賽的折戟,還有一代不如一代的青訓。

有人將中國足球的失敗歸咎於職業化,認為過高收入讓球員失去動力甚至利慾薰心,賽場也不再幹淨,可稍有智識者就會發現,世界上的足球強國都有數十年甚至更長的職業化道路,中國足球每況愈下,不是因為職業化,而是因為職業化不夠徹底,足協插手過多。

當年閆世鐸豪賭世界盃,推出一系列“只升不降”“只降不升”的聯賽政策,整整破壞了三年聯賽的穩定性。此後,中國足協的各種奇葩政策從未停息,近幾年的限外、集訓隊,還有早已淪為笑話的U23政策,都刷新了世界足壇的三觀下限。


一生踢進1860個球的“中國球王”李惠堂,到底有多少水分?


以行政意志為主導的中國足球,從未真正尊重過市場二字。那些把幾十個人關起來訓練幾年,去奧運會上拿個冷門項目金牌的做法,根本不適合任何市場化程度高的項目,足球如此、籃球如此、網球也如此。

認為足球領域“黑”,多少有點裝外賓的嫌疑。瞭解中國體育的人都知道,相比讓球橫行的乒羽項目,興奮劑橫行的舉重項目,中國足球真是乾淨得多。

去世四十年的李惠堂,早已告訴我們足球發展的方向,那就是職業化。可惜香港半途而廢,可惜我們仍然走在彎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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