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李酥酥
1
晉溪溪是個機器人。
她有一張嫵媚多情的臉，脣角揚起一個精妙的弧度，介於調情與天真之間，肌膚摸上去細膩而溫暖，不說的話誰也看不出她是個高級智能機器人。曾有人花天價買她，詹亦堯卻只一笑，撩起她的一縷長髮。
“這是我的無價之寶，多少錢我都不會賣。”
從某種意義上，晉溪溪確實是無價之寶。智能機器人的研發在本世紀進入了瓶頸，詹亦堯孤注一擲在這個項目上投下全部資金，若不是晉溪溪最終成功研發，詹氏的結局必定是破產重組。
詹亦堯有時候會叫她大功臣：窗外湖光山色波光粼粼，映在他眸中如一句煽情的告白，他叫她溪溪，叫她大功臣。
像是他們只是一對相愛的戀人，做著最普通不過的事。
大概沒人想到，晉溪溪真的把自己當作人類看待。剛開始她是不敢的，機器人三守則規定了，她是為人類而誕生，不該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該有喜怒哀樂。
是詹亦堯改變了她。
剛甦醒時，她還不能離開實驗室，她被泡在營養液裡，身邊是進進出出，觀察研究她的科研人員，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可她並不覺得羞恥，反而好奇地同樣看著他們。不記得是哪一天，她正百無聊賴地數著窗外的鳥鳴聲，指紋掃描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有道陰影遮住她，她抬起頭，看到詹亦堯正站在那裡。
很難形容他的眼神，這個男人像是正在燃燒，哪怕穿著優雅妥帖的定製西服，連珍珠材質的袖釦都一絲不苟地戴著，可他就是那樣頹唐，望著她的每一刻都在死去。
“溪溪。”他低聲地叫她，想了想將手貼在營養槽上，隔著冰涼的玻璃，他溫柔地劃過她的輪廓，晉溪溪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長長的發散在營養液裡，彷彿海妖般詭豔，有研究人員叫她塞壬，說她是帶來不祥的妖物。
他們從來不會這樣看她，只把她當研究對象，可詹亦堯，他燃盡自己望著她。
他又叫了她一聲，晉溪溪動了一下，懶洋洋將手貼在他掌心，幽蘭的液體裡，她雪白的面容完美無瑕，他忽然笑起來，如釋重負地許諾說：“我來帶你回家。”
晉溪溪等了他三個月。每天晚上他都會來這裡陪著她，晉溪溪知道他很忙，因為她的面世，詹氏走到了風口浪尖的位置，敵對公司的抨擊，公司內部的糾葛，令他迅速地消瘦下來，有一次他拿著漢堡走進來，剛要吃，又翻開公文開始處理。
那漢堡被放在一邊，香氣漸漸冰冷，晉溪溪歪著頭看他，想了想問他說：“你不吃嗎？”
他頓了一下，遲疑地望著她，晉溪溪指指漢堡，他像是又驚又喜，最終只是剋制地說：“馬上就吃。”
“你胃不好，該吃熱的。”
不知道哪裡來的信息忽然湧上來，晉溪溪猶豫著說。詹亦堯猛地起身，一動不動望著她，然後他忽然捂住了眼睛。
他哭了，無聲地哭泣，任眼淚劃過清癯的腮邊，人類的情感太複雜，晉溪溪不懂，努力揣測許久試探著說：“等我出去以後，煲湯給你喝好不好？”
“好。”許久，他低聲說，像是想笑，卻只是望著她，“我很想你。”
他眼底有酒有星辰，還有她看不懂的情緒和往事，他走後晉溪溪抱膝坐在營養液裡，她有幾可亂真的外觀，身體內部卻都是精密的金屬元件，可此時，這些零件像是倏然大亂，她產生幻覺，彷彿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怦亂的，不可抑止。
那一天是她誕生的第二個月零二十八天，離她被詹亦堯接回家，還有兩天。
2
詹亦堯帶她回家，將她寵上天去。
她剛去時，把自己定位成一件工具，詹亦堯給她準備了臥室，厚厚的羊絨地毯上繡著雍容的玫瑰，絲綢、天鵝絨、塔夫綢堆疊在一起，像是豌豆公主那張閨床。可她不肯睡在那裡，每晚都自覺地去工具間，斷電，等待著第二天自動啟動。
詹亦堯剛開始不知道，他要加班，開會，用不加糖和奶的黑咖啡來阻止睏意，回來時已經是三天後的夜晚，他疲憊地推開晉溪溪的房門，只是想吻一吻她的額角，可那幽雅的臥房裡空空如也，她不在那裡。
心猛地被攥住，詹亦堯幾乎慌亂地打開一扇扇門，終於在工具間找到了她。她同各種金屬製品在一起，燈光折射出冰冷的弧度，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詹亦堯顫抖著手撫摸上她的臉，她體溫偏低，卻從掌心一路灼燒至心底。
“溪溪，”他重新將她啟動，當晉溪溪睜開眼時，他一瞬間失去全部的力氣，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低聲說，“我的溪溪。”
詹亦堯有焦慮症，晉溪溪聽人說過，卻不知道這病的來源，沒人告訴她該怎麼辦，可她駕輕就熟地環抱住他的腰身，將頭埋在他頸窩：“我不會離開你的。”
她的保證同細細的熱氣一起呵來，心像是被熱水環繞，柔軟寧靜下來。
詹亦堯無條件地包容她，他將她捧在掌心，傾盡所有地愛惜她，寶貝她。漸漸地，晉溪溪開始學著做一個人，她會在清晨同詹亦堯一起去遛狗，模仿詹亦堯，在清晨的霞光裡深呼吸。
後來，詹亦堯帶她一起去公司。下車後他紳士地替她開門，幫她拎著手包，大廳裡所有人都在看他們，晉溪溪比人類靈敏百倍的耳朵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
“那個就是仿真機器人？”
“你不說我還以為是總裁的新女友。”
“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機器人，猛地一看，我還以為是晉博士……”
那些話只聽到這裡，詹亦堯擁著她上了電梯，他低下頭，狀似無意地湊到她耳邊說：“他們都說你是我女朋友。”
他的聲音驅散了這個世界，晉溪溪果然轉移注意力，卻只是說：“我是個機器人。”
壓在她肩上的人忽然頓了一下，晉溪溪側過頭去，看到詹亦堯眼底湧動著難以形容的光，像是山雨欲來。她下意識咬住脣，這才想起來，詹亦堯不喜歡她這樣說。真奇怪，她明明是機器人，一切記憶分門別類儲存起來，不存在遺忘的問題，可面對他，她總會手足無措。
電梯安靜地停住，詹亦堯到底牽住她的手，同她手指交扣。晉溪溪鬆了口氣，側頭偷看他，他察覺到後，脣角翹起一個愉快的弧度，忽然親了她一口。
“沒人規定機器人不能當女朋友。”他說著，帶她走入會議室裡，董事會成員已經到齊了，他優雅地微笑，又將她拉至身前說，“介紹一下，晉溪溪，高級智能機器人，同時，也是我的女朋友。”
3
詹亦堯同晉溪溪在一起了三年。
三年時間，在他們這個紙醉金迷的圈子裡幾乎抵得上一生那樣長。詹亦堯對晉溪溪的改造是成功的，她學會了撒嬌，學會主動親吻，她給詹亦堯煲的湯香氣四溢，喜歡枕在詹亦堯腿上看電視。
晉溪溪以為他們會這樣長長久久下去，可哪一天她突然發現，詹亦堯看她的眼神變了。
大概是那天深夜，她忽然從休眠狀態甦醒，屋裡沒有開燈，可她有最先進的紅外掃射功能，因此她能看到詹亦堯正坐在她身邊，漫不經心而又溫柔地輕撫她的長髮。他看不到她醒了，脣邊深情的弧度垂了下去，竟染上幾分涼薄。
“你是溪溪嗎？”他像是自語，卻又似乎在向她詢問一個答案，晉溪溪聽到他輕笑一聲，手移到了她的脖頸，有些用力地扼住，“你變了，越來越不像，不像的有什麼存在價值？”
這話太可怕，幾乎打亂她全部的思維方式，晉溪溪下意識關上紅外線掃描，她不敢看這個男人的樣子，怕他洩露更多不該她知道的東西。
第二天晉溪溪做好早飯等著詹亦堯，他邊系領帶邊走下樓，路過她時停頓一下，含糊說：“最近我要出國一趟，你在家裡要乖。”
晉溪溪乖巧地應下，他像是又有些於心不忍，過來吻了吻她的脖頸，承諾說：“回來時給你帶一束花好不好？”
“好，你快點回來，我會想你。”晉溪溪倚在他懷中，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忽然有些不捨。可詹亦堯沒再多說，他匆匆離開，留晉溪溪一個人，面對一桌的飯菜失神——
她終究不是人類，不用進食，更不知道食物的滋味。
良久，她起身將碗筷收拾乾淨，猶豫一下，到底解開圍裙去了書房。詹亦堯是工作狂，為了陪晉溪溪，他將一大部分工作移到了家中，晉溪溪不常進書房，只偶爾會端點心和咖啡給詹亦堯。
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能在一臺電腦上做出什麼。她嫻熟地打開電腦，破解了詹亦堯設下的密保，一路黑進詹氏公司內部網站。
網站十分清白，她搜不到自己想看的，剛要退出，想了想，登陸了詹亦堯的賬號。她做得很小心，甚至同樣登陸的詹亦堯都沒有察覺。晉溪溪小心地打開他那邊的攝像頭，看到他坐在飛機上，腿上搭了條薄毯，正望著窗外的雲彩發呆。
他可真好看，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引人著迷，晉溪溪把他的截圖存入自己腦中，戀戀不捨地看了最後一眼，終於打開了總裁機密文檔。
詹亦堯回來那天下了小雨。
他把車停入車庫，沒開燈便進了屋，客廳的窗戶開了一扇，薄紗被雨打溼，沉沉地墜在地上，他走過去將窗戶關上，剛一回頭，看到晉溪溪站在他身後。
她頭髮又長長了，最新的生物科技令她毛髮指甲都能正常生長，那頭長髮墜在腰際，越發襯得腰身不盈一握，詹亦堯下意識皺起眉峰——
他不喜歡晉溪溪留長髮，提過幾次，她總撒嬌矇混過關。
算了，和一個機器人有什麼好計較。他意興闌珊地望著晉溪溪，看到她笑了一下，問他說：“我的花呢？”
詹亦堯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他疲倦地摟她入懷，敷衍道：“太晚了，花店都關門了。”
他這是在騙她，詹氏有一個花房，隨時歡迎他，他只是，懶得在她身上多費心。晉溪溪乖巧地哦了一聲，接過他脫下的外套，又問說：“工作順利嗎？”
“還好，遇到點小麻煩。”詹亦堯不欲同她多說，繞過她要去洗澡，她忽然從背後抱住他，撒嬌一樣蹭了蹭，過去被他百般憐愛的動作，如今卻成了同她半分不像的證據，詹亦堯自己都覺得好笑，怎麼就一門心思著了魔。
他掰開她的手，她怔怔站在那裡，忽然說：“你把我帶去實驗室吧，我能幫你。”
詹亦堯聞言，眉頭跳了一下，他揮開大燈，看到瀲灩燈光下，晉溪溪正衝他微笑，他猶豫一下，冷聲道：“你知道多少？”
“全部。”晉溪溪湊過來，吻了吻他的脣角，笑得天真又放蕩，“讓我幫你，亦堯，我還有用，你別不要我。”
三年前晉溪溪誕生，智能機器人的研究卻從未停止。她是迄今為止最完美的作品，哪怕之後生產再多，卻也不如她靈動。剛開始有人提出要研究晉溪溪，被詹亦堯嚴詞拒絕，可三年後，同一個人，卻親自將晉溪溪送入了實驗室。
晉溪溪有些害怕。
她重新泡入營養液裡，依舊是來來去去的研究員們，可這次她懂得了羞恥。她蜷縮起來，像是回到母體的嬰兒，外面的詹亦堯還沒走，面無表情看了一眼她，忽然向著手下說了什麼。
營養液裡被注入透明的液體，晉溪溪漸漸困頓起來，她望著詹亦堯，努力抬起手貼在玻璃壁上，期待著詹亦堯像曾經一樣，走過來，同她掌心相對。
可惜，他沒有，他只是仔細地掃過一串的精密數據，便同研究人員討論著什麼離開了。屋子裡的燈熄滅，只有營養液發出一點幽蘭的光，注入的麻醉劑起了作用，晉溪溪知道，自己馬上要被強制關機了。
“別走……”她輕聲說，那聲音被吞沒，連自己都聽不到，“我害怕……”
4
晉溪溪醒來時，聽到有個聲音一直響著。
她吃力地抬起手臂，碰掉了什麼東西，那聲音終於停下，她這才發現，自己呆著的營養槽裡，營養液已經乾涸了。
大概乾涸了很久，久到警報器都開始工作，卻也沒人來看她。晉溪溪虛弱地推開門，卻因為能量幾乎耗盡而摔在地上。像是剛上岸的小美人魚，頭髮凌亂地散在背上，腳踩在地上也一陣生疼。她隨手抓了件白大褂，赤著小腿走出去——
這個研究基地已經被廢棄了很久了。
晉溪溪看著滿地散落的廢棄資料，還有那些蒙了灰的器具，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裡被廢棄了，而她，同樣也被廢棄了。
應急燈還在忠心耿耿地亮著，晉溪溪慢慢走出去，外面的月亮很清澈，她找了個還通電的插口，給自己馬馬虎虎地補充能量，電流水一樣滋潤全身，她終於有了力氣去探查，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真相可真殘忍。她這麼想著，忽然抬頭看了一眼月亮，這是她同詹亦堯學的動作，有時候詹亦堯會在深夜，獨自走到露臺上看月亮，他會點一支菸，並不抽，只是任它在他指尖燃成一捧灰燼。
她問過他在做什麼，那時他還很寵愛她，親暱地攬著她，笑著說：“在懷念。”
他的笑有說不盡的寂寞，她聽不懂，只好踮起腳親吻他。這是她會的，為數不多能讓他開心的事，可到了後來，連這個小辦法都沒用了。
晉溪溪躲在陰影裡，那棟她曾住過三年的別墅裡，詹亦堯正同一個女人並肩而立，女人離他不遠不近，很禮貌的，給最親密的陌生人的距離。風吹了過來，蕩得月光也有了漣漪，詹亦堯將手臂上搭著的外套披在女人肩上，卻被她一把揮開。
按晉溪溪對詹亦堯的瞭解，他應該會不悅，可晉溪溪沒從他臉上看到任何負面情緒，他無奈地搖搖頭，卻寵溺地笑了起來。
這個笑晉溪溪也曾經擁有過，她怔怔地望著，卻看到女人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女人脣邊勾起一個笑容，對著她無聲地做出口型。
“他是我的。”
這樣遠的距離，只有同為機器人才能看到彼此，晉溪溪知道，女人就是她在資料裡看到的，第二代智能機器人，晉汐。（作品名：《殘次羅曼史》,作者：李酥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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