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章子怡二十年前的電影,講的其實只是一點天真

武俠不同於功夫,它是烏托邦。

素人初夢江湖,不會喝酒,不懂情仇,覺得過癮。衝那點兒癮,聞雞起舞,傷痕累累,周而復始,孜孜不倦。衝那點兒執著。

“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孫臏兵法》說“黃帝做劍。”古人不瞭解器物的發生歷史,慣將功勞歸於聖人。

事實上,舊石器時代先民就認了劍鋒刃的工具作用;新石器時代,受箭鏃、矛頭的啟示,人們創造出了最初的用於單手握持格鬥的劍鋒雙刃兵器,這就是劍了。東漢以來,道教發展,真人法師普遍選擇它為作法的道具,用以驅鬼降妖。層層累積下來,宗教法器的色彩讓那柄冷鐵看著更難捉摸。李安善拍女人,女人就是如此。

《臥虎藏龍》使劍,屬劍。它講古時候一位大俠有心隱退,反倒牽扯出一段前塵恩怨。劇中人拿起這兵器,“你看它乾乾淨淨的,因為它殺人不沾血。”“你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所以你才配用這把劍。”

言語間中的交鋒,一個知其可怕,一個望之受用。俠客李慕白是青冥劍的主,但他的心實則空曠闊馳。雖心繫師仇,卻厭倦江湖。兵器可助威風,亦可損其安寧。一念之間的事,他很清楚。他想選安寧。

劍,尖峰雙刃器。

玉嬌龍

初讀王度廬的原著小說,李安沉迷的便是玉嬌龍最後的一躍而下。

章子怡飾演玉嬌龍生。野性至極,聰慧至極。作為新疆貴族,她自幼隨師傅碧眼狐狸習武,卻暗藏了一手,武功早高出其數米。遇著前來給貝勒爺送劍的俞姐姐(楊紫瓊),脫口而出便是“我就要嫁人了,可我還沒過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行途見匪,為了一把梳子豁了性命追去,生造一段浪漫。

李安章子怡二十年前的電影,講的其實只是一點天真

我特別鐘意這一段浪漫。

荒莽戈壁,白衣蛟龍,紅衣躍虎。玉嬌龍使矛,率氣狂傲,爽快地刺出去,不留顏面,就是要與你分個高低,還我我的東西。純粹直白的訴求,無半點心計。

真以為大小姐當是為了把破梳子不要命了麼。梳子是個什麼玩意兒,打什麼緊。一個不服輸的人,會為了輸贏不要命。一個壓抑的人,會為了撕開壓抑的一道口子不要命。一個熱愛自由的人,會為了自由不要命。她都是,她都要。

李安定與我一樣鐘意這段浪漫。還有後來那場竹林交戰,一個火熱一個清涼。

他拍得好美。人如蓮花一樣的風姿綽約,如蓮子一樣的綠芽心苦。只一捻,不足道。江湖中人的眼,要瞅著蒼生。

文明之於華人的壓抑,首當其衝、根深蒂固的表現為性。

壓抑

早在《喜宴》裡導演就親自對中國人的諸多舉動做了一個總結陳詞性的發言,“這是五百年性壓抑的結果。”當時他正涉獵到類似原罪的一些概念,這個我曾經在食物的相關回答裡提過了,李安是非常關注食色與人性的關聯的。自然,後來的《斷背山》《色戒》的探討則更深入。

這片子裡,大俠李慕白一介平民,奉公守法,為人敬重,是世俗仰慕的俠客。但是他打心眼裡喜歡與他性格差異甚大的玉嬌龍,這不是因為他不愛俞秀蓮,而是一種性吸引力在作祟。玉嬌龍於他,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他。是他內心深處的一份模糊的衝動。

月夜,荒漠,酒樓,她都亦正亦邪,難以捉摸。李安告訴記者,這個角色是他的興趣所在,不僅因為天然的磁場吸引,更因為全人類的壓抑和渴望原本並無二致。

關於《臥虎藏龍》中壓抑的表達路子,徐浩峰做過一個對比。張藝謀的宅院不管有多廣闊,也依然顯得擁擠,後景的色彩也很扎眼,頻用長焦鏡頭,所以前後擠在一起,消滅空間,那是帶有強烈窒息感的壓抑。

李安章子怡二十年前的電影,講的其實只是一點天真

李安的構圖,則注意了建築本有的對稱均衡,色彩清淡,後景自然地暗濛濛一片,表現了“中空”感,呼吸順暢。徐老師沒說這種壓抑的指向。但它並不隱晦。這是妥協和順從的壓抑。更廣泛,更不易察覺。

李安章子怡二十年前的電影,講的其實只是一點天真

前者很農民,後者很君子。力道不同,攻擊對象有異,卻不難察覺其中相似的控訴與不屈。所以李安喜歡玉嬌龍。喜歡她莽撞?喜歡她叛逆?喜歡她倔強?

喜歡她不同。

竹林一場,親吻了一場。

世俗叫我循規蹈矩,我從了。你們叫我宗師,我也應了。順從是否真的代表死亡一部分自己?我將如何證明我活著。人慾是不死的本我。

李慕白在玉嬌龍身上嗅到了這股慾念味兒。

臥虎藏龍

攤開來看,《臥虎藏龍》的高明首先在導演設計的角色複雜而合理,明暗交織,起承轉合皆有說頭,表現的手法又很優雅、淡泊。走進去片子裡,桌椅茶几、板凳屏風,盡數沉穩擺著。古樂一奏,風颳過去,帕子擦過去。並無多餘聲響。

都說人人心裡臥虎藏龍。怎麼不見動靜呢。

導演不作回答,邁著步子穿堂而過,緘默徐緩。眼看他要走了,席下坐了一個野丫頭片子,沒有分寸地笑著嚷起來,“大家看呀,這老頭心裡說著話呢!擰著勁兒說道,我偏要。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眾人看過去。

那男人站住了,一臉平和,看不出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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