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滾燙的開水壺從桌子上跌落時,姐姐把我護在了身下

樂器 音樂 故事 沈星移的唐月亮 沈星移的唐月亮 2017-10-03

六歲那年,滾燙的開水壺從桌子上跌落時,姐姐把我護在了身下

砰砰,砰砰,砰砰。

我坐在教室座位上,心跳得飛快,我簡直不敢相信,就在剛剛,我真的把那張為喬瑞而刻錄的光盤給送出去了。當然,我是沒有勇氣直接交給喬瑞的,我只是在裝著光盤的信封外面寫上他的名字,然後把它給交到了廣播站去。

在對播音員謊稱光盤是我在校園裡撿到時,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有點發顫,是的,我生怕自己內心的祕密一不覺意就讓別人給洞悉了。

喬瑞是我們學校裡高中部的學生,比我高三個年級,也就是說他在讀高二。我關注這個男生好一段時間了,我知道他的身高體重愛好生日和電話號碼,我甚至知道他在教室的座位靠著臨走廊的窗戶,而他的書桌邊角上貼著明星張智霖的照片。我能瞭解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我悄悄地尾隨過他回高中部教學樓,看著他走進教室走到座位上坐下……

我想要了解喬瑞,這個念頭從我知道他的那天起就很強烈。

第一次知道喬瑞是在學校的攝影展上,他的作品獲得了唯一的特等獎。在圖書館的展廳裡,那張被命名為《少女的憂鬱》的作品被掛在牆上最醒目的位置。

我深深地凝視過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兒微微地側著臉,眼眸低垂,頸項上的藍絲巾迎風飄著,像夕陽下一抹藍色的湖水。照片的下方貼著一段作者的話——喬瑞說,照片是他無意中拍攝到的,他對沒有事先徵得照片中少女的同意就把照片拿出來參賽感到非常抱歉,他希望照片中的少女可以主動聯繫到他,好讓他親自向她道歉。

我記得我看著那張照片時,心也跳得飛快,就像此刻一樣,砰砰,砰砰,砰砰。因為照片裡的女孩就是我。雖然拍照的角度再加上光線的處理,使得她跟平時的我看起來不大像,但是我無比的確定,那就是我。

“請高二3班的喬瑞同學到廣播站來領取你遺失的東西,請高二3班的喬瑞同學到廣播站來領取你遺失的東西。”教室的音箱突然傳出聲音,是廣播站在召喚“失主”了。

喬瑞會到廣播站去領回那張光盤嗎?萬一他拒領怎麼辦?

結果下午的課我上得心不在焉,直到走在回家的路上了,我也還在猜測喬瑞聽到廣播後的各種可能反應。沒錯,我是一會兒擔憂,一會兒懊惱,一會兒又覺得絲絲的甜蜜。我想,我大概是生病了,只是喬瑞,他到底是毒藥還是解藥呢?

來不及多想,我就到家門口了。進門媽媽就告訴我,蕾拉要回來。

蕾拉她真的回來了。蕾拉回來後,我變得不愛說話。

大伯在蕾拉九歲的那年帶走了她,並且在第二年就舉家搬到遙遠的北方城市去,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蕾拉了。但是我總能不斷地從爸媽那裡聽到她的消息,蕾拉長高了,蕾拉考了滿分,蕾拉評上了三好學生,蕾拉的鋼琴表演獲獎了……我還不斷地看到蕾拉寄回來的照片,她長大長高長漂亮了,我心裡酸酸的。

回來後的蕾拉和我住同一個房間,可是我不願與她分享我的大床,爸爸只好買了個小床架在牆角邊上,讓蕾拉睡。

蕾拉給我帶回來很多禮物,她把那些看起來既好看又新奇的小玩意擺滿了整張書桌,說都是送給我的,然後站在一旁滿臉期待地等著我發出驚喜的讚歎。然而我卻讓她失望了,我瞥了她一眼後淡淡地說道:不用了,你還是給自己留著吧。

蕾拉臉上的期待變成難堪後來又變成了失落,她沉默地收拾書桌的時候,我躲在自己的被窩裡落了淚。

十七歲的蕾拉出落得是真漂亮,她才入讀我們學校高中部沒幾天,她被評為新校花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校園。我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蕾拉是我的姐姐,從她跟著大伯走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不是我的姐姐了。我總憤憤地想,如果她沒嫌貧愛富,有哪個孩子願意離開自己的親生父母,離開自己的家?

我真是千萬個不願意蕾拉回來,和她住一起,我連寫日記都要偷偷地躲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筒來寫。我可不敢想象,如果讓她知道我的日記裡總出現一個男生的名字……

沒錯,就是喬瑞,到底喬瑞有沒有從廣播站領了我匿名送給他的禮物呢?

我沒有留意的是,蕾拉插班就讀的居然是喬瑞在的那個班,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和喬瑞成為了好朋友。

第一次在校園裡碰見蕾拉,在看見與她並肩走著的是喬瑞時,我差點落荒而逃。但是蕾拉叫住了我,我只得慢慢轉過身來。在蕾拉給喬瑞介紹說我是她妹妹蕾朵時,我的心跳得如雷打鼓,第一次離喬瑞這麼近,我甚至不敢抬起頭來。

知道蕾拉與喬瑞認識之後,我對蕾拉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一方面,我想和蕾拉多說說話,想從她口裡獲知喬瑞的消息,另一方面,我又擔心,我擔心有了蕾拉的對比,喬瑞更不可能喜歡我這樣的女孩子。是的,我從來不願承認的是,我不喜歡蕾拉,更多是因為在她面前,我會被自卑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一直不明白,同樣是爸媽生的女兒,為什麼蕾拉的命就那麼好,她被有錢的大伯帶走後,像公主一樣備受寵愛,長大後又出落得如同公主一般的高挑美麗。

我到底是沒有經受住對更多地瞭解喬瑞的機會的誘惑,我對蕾拉投降了,我開始和她一起上學放學,只是大多數時候我仍然對她沉默。

蕾拉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我,晚上吃飯時她把我喜歡吃的菜都夾到我碗裡,清晨起床後她搶著要幫我整理床鋪,爸爸出差帶回來的禮物她總是讓我先挑……甚至有一天放學,當我們路過一家琴行時,她叫住我說:“蕾朵,聽媽媽說你小時候鬧過要學彈鋼琴,如果你現在還是想學的話,我給你贊助學費。”

沉默了一下,我問蕾拉:“你的錢哪來的?”“是大伯給我的。”蕾拉低下頭去,顯得有點失落。我於是怪聲怪氣地說,“對呀,大伯家那麼有錢,你怎麼捨得回來?”

蕾拉聽到我語氣裡的嘲諷,受驚一樣抬起頭來,瞪著大眼睛看著我,沒有說話。

後來我偷偷地問媽媽知不知道大伯給了蕾拉錢,媽媽皺起了眉頭:“蕾朵我們可不能打你姐那點錢的主意啊,那是你大伯補償她的。說起來蕾拉真可憐,當初是你大伯要帶走她,現在你大伯母終於生了個孩子,就把你姐給打發回來了。”

啊,原來是這樣,我想起蕾拉失落的臉,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起來。

也許是出於內疚,我對蕾拉的態度就好了很多。而蕾拉似乎也漸漸覺察出我對喬瑞的關注,開始有意無意地以喬瑞為話題來和我聊天,然後我們一點一點熟絡起來。

等到我和蕾拉的關係終於可以用有點親暱來形容時,我裝作不經意地問蕾拉:“喬瑞也喜歡聽鋼琴曲嗎?”

“應該是的,他有把朋友彈奏的鋼琴曲設置為手機鈴聲,那曲子還有幾個錯音呢!”

“是《致愛麗絲》嗎?”

我屏住呼吸,直到看到蕾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的心開始砰砰砰跳得急速。喬瑞他收到了,他收到我的禮物了!我送往廣播站的那張光盤裡,刻錄的正是由我自己彈奏的鋼琴曲《致愛麗絲》,那是我彈得最熟練的一首曲子了,可是仍然避免不了有幾個錯音。而喬瑞他不但沒有嫌棄它的不完美,還將它設置為自己的手機鈴聲了,此刻的我,內心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激動得快不能呼吸。

但是表面上,我只是若無其事地對蕾拉哦了一聲說:“真讓我猜對了呀!”

沒有人知道,我悄悄地在琴行學了三年鋼琴。這幾年裡,媽媽偶爾會責怪我要的零花錢有點多了,她不知道的是,她給我的錢我一分都沒亂花,甚至我把吃早餐的錢都省了下來,我的每一個週末也都沒有浪費,我把錢和休息時間都花在了琴行裡。

這都是因為,我不想輸給蕾拉太多。

週末的時候,蕾拉告訴我,她約了喬瑞到我們家裡來玩。

果然,在我們吃過午飯後,喬瑞就到了。他進門就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不知道我的臉有沒有飛起兩朵紅暈,但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我們三個坐著看了一會電視後,喬瑞建議到院子裡打羽毛球。

其實我平日很少運動,但是想到能和喬瑞進行互動,我欣然應允。

運動讓氣氛漸漸變得熱烈起來,休息的時候,喬瑞對我說:“蕾朵,你給我一種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喬瑞又開口了,“你的圍巾真好看,不過剛打完球你不熱嗎,摘掉吧!”

喬瑞的話讓我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旁邊的蕾拉。

蕾拉於是對著他搖了搖頭。

可喬瑞看不懂蕾拉的意思,他甚至伸過手來,想要幫我把圍巾摘下。我後退了一步,我想起我不敢告訴喬瑞我就是照片中的女孩,我想起我費盡心思才想到讓廣播站幫我轉交禮物給喬瑞,不都是因為我圍巾裹著的祕密嗎?

我用力咬著自己的嘴脣:“我脖子上有疤,不好看,怕嚇著你。”

“是疤痕嗎,怎麼弄來的,還疼麼?讓我看看,沒關係的。”他的話真溫柔。

我再次望向蕾拉。蕾拉看著我,點了點頭。於是我把眼睛一閉,手把圍巾一扯,然後我聽到了喬瑞的驚呼聲。他的那聲驚呼狠狠地擊中了我的自尊,難堪讓我轉身就逃回了屋內房間,房門被甩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淚掉落下來。

他們沒有來敲我的門。我把手機電臺的音量開到最大,來掩蓋我難過到窒息的心情和壓抑的哭聲。我任由自己的憂傷和眼淚一起紛飛,鋪天蓋地的。

我拿出散發著薄荷氣息的綠色日記本,隨便翻開,藍色筆書寫的男生名字佈滿了眼簾。是的,我在日記裡寫了無數遍的喬瑞,喬瑞,喬瑞……每天都寫。

曾經,默唸他的名字時我的心是跳躍的,但此刻,我是如此的痛苦。

我忽然又恨起蕾拉來,她剛剛為什麼要對我點頭,如果她沒點頭,就不會這樣了。蕾拉蕾拉,看到我的笑話你高興嗎?蕾拉蕾拉,既然你當年都丟下我走了,如今你為什麼又還要回來?蕾拉蕾拉,那些往事你都忘記了嗎?

在我六歲的那年,我蹲在家裡玩耍,不小心撞到旁邊的桌子,然後桌子上的一壺剛煮開的熱水倒了下來潑在我的身上。我記得,被燙傷的我躺在醫院接受治療的時候,媽媽哭著告訴我,大伯把蕾拉帶走了。

傷口痊癒後,我的脖子上留下了大塊難看的痕跡,而蕾拉的離去,也同時在我的心裡留下了久久無法消褪的傷疤。

接下來的許多天,我都沒有理蕾拉。一直到喬瑞託她轉交給我一封道歉信。

蕾拉把喬瑞的信帶回來的那天,家裡多了架鋼琴,媽媽說,那是蕾拉堅持用大伯給她的錢買回來的,誰都拗不過她。

我在房間讀喬瑞的信時,客廳傳來了悠揚的琴聲。

我把燈關掉,在黑暗中,我躺到床上咬緊嘴脣默不作聲,我仰著面,眼淚流下來一直流到了耳朵裡。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喬瑞的道歉是那麼真誠,蕾拉的琴聲是那麼動聽。

喬瑞還送了我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兒微微地側著臉,眼眸低垂,頸項上的藍絲巾迎風飄著,像夕陽下一抹藍色的湖水。是的,那是我的照片。喬瑞說,從我家回去後他想起了照片裡的女孩兒也繫著絲巾,他於是把照片拿給了蕾拉看,而蕾拉無比篤定地告訴他,照片裡的女孩就是我。

喬瑞說,蕾朵你真是傻,你怎麼不告訴我呢?喬瑞又說,蕾朵你送我的鋼琴曲真好聽,我還給蕾拉聽了,她說你彈得真好,她說她要給你買一架鋼琴呢!

是的,我差點都忘記了,在我送給喬瑞的光盤裡,不但刻錄了我彈的《致愛麗絲》,還有我寫給喬瑞的一封信,在這信裡,我告訴他我就是獲獎照片裡的女孩,一個有點小缺陷的女孩,所以我沒有勇氣走到他的面前去。我還說,因為這個缺陷,我悄悄地學鋼琴,卻從來都不會讓身邊的人聽到自己的琴聲,這次鼓起很大勇氣才錄下自己彈的曲子送給他,希望他喜歡。所以,當喬瑞和蕾拉知道照片裡的女孩兒是我,他們也就獲悉了我的祕密。

我哭了很久很久,黑暗中這場無聲的哭泣裡,我似乎失去了什麼,又收穫了什麼。

後來我擦乾眼淚走出了客廳去,我坐到了蕾拉的身邊,我說姐姐,謝謝你。蕾拉伸過手來摘下我脖子上的藍色絲巾,然後她高高地捲起了自己右手邊的衣袖,於是我看到,在她光潔的手臂上,赫然出現一道長長的疤痕。

蕾拉說:“你看,我也有和你一樣的印記呢,我覺得它難看,這麼多年來哪怕是在夏天裡,我也沒穿過短袖的衣服。”

蕾拉的話音剛落下,媽媽就走過來輕輕地擁抱了我們。我靠在媽媽的懷裡,聽她講述往事。原來,在我六歲的那年,是蕾拉伸手替我擋了一下從桌子上跌落的開水壺,如果不是蕾拉,我身上被燙傷的面積將會更大,傷勢也會更嚴重。而那個時候,我們家裡條件還很差,正在爸爸媽媽為兩個孩子的治療費犯愁的時候,沒有孩子的大伯說,如果蕾拉願意跟他走,他不但負責蕾拉的治療費,連我的也一起負責。

我在媽媽的懷裡泣不成聲,蕾拉卻笑著說:“不就是一點小疤痕,其實算不上什麼缺陷啦,蕾朵,以後我們讓它們也都見見陽光,好嗎?”

我拼命點頭,然後在蕾拉的示意下,我和她並肩坐好,合奏起《致愛麗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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