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告誡衣錦還鄉的我:鄉親們敬的是你這身軍裝

臘肉 朋友圈 寧靜 軍事 兵部上書 2017-05-22

當兵之後的第一次回家探親,是在軍校裡的第一個寒假。

從北京西到廣安的列車上,擠滿了說著四川方言的乘客,泡麵的香味,腳臭,汗臭的混合氣體以及從哪個角落不時傳出的呼嚕聲,過道里也擠滿了人和他們的包裹。在這樣一個混亂的世界裡,穿著軍裝的我和包中林也混在其中。一天一夜,就那樣被滿車的人用既好奇又崇拜的眼神看著,窘得我只好抱起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看了一路。

廣安站到了,人們終於把目光從我身上撤回,大呼小叫地湧向車站的出口,風塵僕僕而又歸心似箭地奔向各自家的方向。年關將近,哪一雙回家的腳步不是急急又匆匆呢。故鄉在一百多裡以外的地方等我,我知道。但我並沒有急著去轉乘汽車,而是在廣安火車站外那家小商店的櫥窗前,細心地整理著自己的軍容,看著鏡子裡稍帶倦容但也還英氣十足的自己,我不禁笑了。因為我知道,這一定是母親希望看到的我的樣子。

媽媽告誡衣錦還鄉的我:鄉親們敬的是你這身軍裝

車子在山裡穿行,沿途那些青黛色的山巒和一排排灰白風格的建築不時飛入眼簾,又瞬間向我們身後退去。一小時後,車子來到了柏油路的盡頭,從兩山之間的峽谷地帶開始急轉直下,兩山的谷底,就是我的家鄉---川西南一個叫湯巴丘的村子,腳下的土路崎嶇難行,車子在上面搖搖晃晃。我知道,家已近在咫尺。

透過搖晃搖晃的車窗,我分明看到,青龍山下那一排青磚灰瓦的上方,正升騰起裊裊炊煙,那是我出生時的老屋,母親一定在那個老屋裡忙忙碌碌,讓她歸鄉的兒子,一進門就能吃上那口想了三年饞了三年的香腸臘肉。

村口的水田裡,稻子早已收割,現在只留下了滿池清水,遠遠望去,像一面面明晃晃的大鏡子,在藍天下格外耀眼奪目。一頭水牛正站在水田裡,低著頭欣賞它水中的倒影,好像它欣賞的不只是自己的倒影,裡面還有藍的天,綠的山,在這樣的影像裡生活,它一定覺得很愜意,很美。

車子在村子的小學校旁停了下來,我揹包下車,司機回頭看了我一眼:“你是這個村子的?”我說是。“大山溝裡還真的飛出金鳳凰了。”他邊嘀咕著邊趕路去了。

雙腳踏上故鄉的土地,我的身體便立刻被那鋪天蓋地的溼潤且帶著些青草和泥土芳香的空氣包圍了,深吸了一口,從頭頂到腳尖的順暢,人也清爽了許多,公路邊正在玩耍的兩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走上前來從上到下把我看了一個遍之後,突然掉頭飛快地向村裡跑去,邊跑還邊喊:“么舅回來了”、“么爺回來了”。

這一定是我的小侄子和小外甥事先刺探軍情來了,我想。果然,我家老屋的房門在接到這樣的信息後便被打開了,父親母親從裡面走出來,三年未見,母親明顯地蒼老了,白髮絲在風中飄飛。父親還是很硬朗,走起路來一陣風。緊接著,哥哥嫂子們也出門迎接來了,村子裡各家各戶的院子裡,都走出一群熟悉的歡欣的面孔。全村人都出動了。

一村人來迎接一個人,對這個大山深處尚還封閉的小山村來說,是何等隆重的禮儀,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殊榮。

母親一把住我的手:“么兒喲,我可是把你給盼回來了,長高了,變黑了。”說著說著母親便流下了眼淚。

父親則很暢然:“男娃兒嘛,黑點兒健康、結實。娃兒沒回來的時候,你天天想得哭,現在娃兒回來了,你又哭,做啥子嘛。”

舅舅家的表嫂則一邊幫母親擦眼淚,一邊說:“姑姑這是高興的眼淚,陽軍不但當了兵,還考了軍校,別說你媽媽替你高興,就是咱們這些親戚朋友,鄉里鄉親都覺得光榮噻。”大家紛紛鼓掌,接著便把我圍攏在中間,問這問那,無比興奮地看著我和我身上的這身軍裝,那眼神裡,有驚奇、有羨慕、有熟悉、有陌生、有讚歎、有崇拜。一時間,讓我這個當了三年兵且考上軍校的自以為頗見了些世面的人也有了一絲窘迫。

八十多歲的孫婆婆邊用她那雙枯樹枝般的雙手摸索著我的軍裝,邊說:“軍裝噻,好氣派嘛,比舊社會地主老財穿的綾羅綢緞都要氣派。”她的一句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大家歡天喜地地簇擁著我向村裡走去,剛走到村口,只見村裡的權威人物---村長已指揮著兩年個舉起了兩掛鞭炮,大哥趕緊跑過去:“村長,要不得,陽軍說到底也還是一個學生娃,這太隆重了,他當不起這樣的禮儀。”村長擺擺手:“啥子叫隆重嘛,啥子又叫當不起這樣的禮儀,當得起,完全當得起,陽軍是我在任期間第一個當兵走的,也是我們村歷史上第一個在部隊考上軍校的,是我們湯巴丘的驕傲和光榮,大家說是不是呀?”“是”,大家高聲迴應。

早就按捺不住的孩子們趁機燃起了鞭炮,劈劈叭叭,紅紅火火,鞭炮聲震寰宇,響徹蒼穹。大人們在鞭炮聲裡說笑著,孩子們則在一旁跑著鬧著。這一刻,因為我的歸來,讓這個沉寂已久的小村莊,彷彿提前進入了新年狂歡。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部隊養成的生物鐘裡醒來的,剛六點,母親早已在灶臺上做飯,天不亮就起床擔水、做飯、餵豬,是母親一輩子的習慣,每天清晨,村子裡的第一縷炊煙,一定是從我家的煙囪口飄出去的。

媽媽告誡衣錦還鄉的我:鄉親們敬的是你這身軍裝

我一個人走上後山,後山被連片的竹林佔去了大半,關於這片竹林的歷史,連村裡最年長的老人都說不清楚,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竹林每年都在吐新納翠,伴著村裡人一起繁衍生息,村裡每家每戶用的竹簍、竹筐、竹蓆、竹椅,都是這片竹林所賜,尤其是那些令媽媽們腰背不再挺拔的小揹簍,曾背起過山裡孩子一個個翠綠色的童年。

晨光中,竹林的上方升騰起一層淡淡的霧,那霧,純潔輕盈,只用手那麼輕輕一觸,傾刻間便會讓你的整個人整個心都溶化在這輕柔的白色天鵝絨般的夢幻裡。

村莊仍在熟睡,被青松環抱,被綠水纏繞,靜謐、祥和,一年四季流轉,不變的是故鄉的綠色,兩天前,當我還置身於北方那個萬物凋零,毫無色彩的寒冬裡的時候,我就無數次地想像過故鄉的綠。

但是我記憶中的故鄉,好像還沒有眼前這樣綠的耀眼、綠的純粹,野地裡生長著的枝枝葉葉、藤藤蔓蔓,都綠得那樣純淨,沒有沾染絲毫的塵埃,更不要說尾氣與煙塵,我彷彿第一次發現我的故鄉竟是那麼的美,美若仙境,美不勝收。

但其實今天看來,在我參軍之前的十七年裡,或者說我的父輩祖輩生活的這些年裡,抑或說自從億萬年前的那場地殼運動造就了這裡的山山水水以來的這些年裡,這裡的美麗就從未變過,只是那時的我沒有在意罷了。甚至還為了一條永遠也修不起來的公路而埋怨過她的閉塞落後,那時的我總把想頭放在外面,要去看大山外的奼紫嫣紅,可是真正到了外面的世界,看過那些灰頭土臉,飽受風沙和汙染之苦的大城市之後才知道,我的家鄉,那四季不變的綠才是最珍貴最滋養生命的顏色。在地球植被越來越少,環境越來越糟的今天,能有一方這樣的綠色家園,不能不說是祖先的饋贈。

陣陣雞鳴打破了這裡的寧靜,家家的窗戶裡都傳出了說話聲,老人的咳嗽聲以及劈柴聲,隨即,村子的上空便升起了縷縷炊煙。

我是被小外甥王猛用他手裡的一支木槍驅趕著回家的,剛一到家,便看見孫婆婆在縣城讀書的大孫子已在院子裡等我:“陽軍,我婆婆和我爸媽邀請你去我家吃飯。”我還沒有說話,母親忙從屋裡出來,連聲說:“我們都弄好了。”可那孩子卻死活拖著要我去,並說香腸臘肉是昨天就弄好了的,實在請不去孫婆婆會親自來請,孫婆婆是村裡最年長的老人,我何德何能去驚動老人家的大駕,就只好去了。

從我回家的第二天,從孫家開始,我便生活在全村鄉親的輪流請客當中,今天孫家請,明天李家請,家家都拿出了過年時才捨得吃的香腸臘肉,儼然把我奉為上賓,無論走到哪裡,穿著軍裝的我都會成為焦點,被人關注被人羨慕和讚美。用三哥的話說,這個寒假,全村的香腸臘肉幾乎都塞到了我肚子裡來了,我當兵這三年關於香腸臘肉的“虧空”全補回來了。

我突然就深陷一種近乎衣錦還鄉的榮耀當中,雖然我沒有名車豪宅、腰纏萬貫地返鄉,可從鄉親們的眼神裡,我感受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與仰慕,而遠非那種物質刺激帶來的眼熱,當那些無論是年齡還是輩分都比我大得多的鄉親們恭恭敬敬地給我敬茶敬酒時,我依稀記起,彷彿就在昨日,我還是一個他們眼中會打哭他們的娃、偷挖他們菜的頑劣少年,然而一別三年,昔日那個頑劣少年現在已成了一名軍校生,軍校在他們看來就是風光與榮耀的代名詞,是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前身。

21歲的我在剛剛聽到這樣的恭維時還有些小小的不安和感激,但時間長了,這種感激也就變成了滿足、驕傲和膨脹,甚至在與人說話時,常會帶上不自覺的得意與神氣。

知兒莫若母,我心裡面這小小的變化全被母親看在了眼裡。1997年的大年初一,在給各家拜完年之後,我想去青龍山看看小時候種下的那一株小杉樹,母親說要與我同往,我們便結伴上山了。

青龍山是我們這裡海拔最高的山,小的時候總覺得它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可現在我感覺走了沒多長時間便到達了山頂,且面不改色。六十多歲的母親卻已是氣喘吁吁,“媽呀,我感覺青龍山好像變矮了。小的時候走半天都走不到山頂,現在沒一會就到了。”我說。

母親笑笑:“啥子是山變矮了嘛,是我們么兒腿長了,個子高了,在外面的見識多了,所以才覺得咱青龍山變矮了噻。”

山坡上,我當年種下的水杉樹已長大了許多,枝繁葉茂,樹幹筆直地衝向雲宵。這是當年我第一次爬上青龍山時母親送我的樹苗,母親說,山裡的孩子想要有出息,必須征服眼前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然後才能征服自我。因此我和我三個哥哥,都得到過母親的鼓勵的樹苗,現在四棵水杉樹並排站在山巔,迎風傲雪,似乎都透著袁家男兒的倔強與剛強。

現在想來母親的這句話是多麼地具有預見性,總結我十幾年來的成長與發展,果然就是征服大山,從農村走向城市的過程,我不敢說我征服了自我,但我卻可以說我一直都在奔著自己的理想和目標,艱難而不屈地前行。

“兒啊,你這個春節過得好好喲,看你一回來就是這家請那家請,都把你當成湯巴丘的貴客了。”母親說。

“你兒子優秀噻。”我得意地對母親說。

母親望著我,我以為她會驕傲地把我誇讚一番,但是母親沒有,她心情稍顯沉重的搖了搖頭。我有些意外。

“因為你是個軍人,因為你穿的這身軍裝。”母親說,“兒啦,咱們山裡人現在過得還不富裕,也沒見過世面,但是大家還是分得清美醜,孫婆婆說你穿的這身軍裝比地主老財的綾羅綢緞都漂亮,為啥子嗎?還不是咱們鄉里鄉親對軍人的感情,對軍人的尊敬,要不然,你一個小娃娃,有何德何能值得全村人來迎接,憑啥子全村人都請你到家裡吃飯。”

母親一番話,讓我臉上的得意與驕傲一下消失了,連日來身上那種飄飄然的感覺也頓時全無,我低下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沒錯,我是在北京當了兵,並且不負眾望考上了軍校,但我還是我,在鄉親們看來,既不是英模,也沒有做出任何轟轟烈烈的事情,或許就在幾年前,我還是那個會打哭他們家的娃,偷挖他們地裡菜的頑劣少年,是這身軍裝,讓鄉親們已徹底包容了我,把老百姓對於軍人的那種厚愛甚至偏愛全都給了我,說實話,我所考取的這所軍校在當時還只是箇中專,村裡這幾年也不乏出過幾個大專生,但他們回村時卻不曾有過我這樣的禮遇,鄉親們已完全把我當成了榮歸故里的英雄,而我卻將這些當成了自己驕傲和膨脹的資本,想來真是汗顏啊。

我深深地知道,在鄉親的眼裡,我身上的這身軍裝,比任何綾羅綢緞、名貴貂皮都要名貴,要保持這身軍裝的高貴與聖潔,需要我和我們所有的軍人付出畢生的努力。

我的這次風光、榮耀的探親之旅很快就結束了,臨行的前一天,姐姐們前來相送,二姐家的小外甥王猛突然拉住我的手,我以為他是想表達對我的留戀,誰知他頗為認真地問了我一句:“么舅,你當的是什麼兵?”“武警兵”,我指了指自己的臂章對他說。“武警兵會開飛機嗎?”他開始期待地望著我,敢情,這才是他的關切所在,我搖搖頭。“會開飛機的叫空軍。”我捏捏他的小鼻子說。“那好吧,我以後就當空軍。”一個4歲的甚至連汽車都沒有見過幾次的大山裡的孩子,在那時竟有了開飛機的志向,這著實讓我吃了一驚。然而十幾年後的今天,就在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成都文理學院大三學生王猛已成了空軍某部新兵連的副班長,或許很多人甚至連王猛自己都已忘卻了當年我倆的這一番對話,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從那一刻起,有一顆叫做志向的種子,已深深地紮根於那個幼小孩童的心間。

來源:人民武警袁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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