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開，季節已然到了暮春，滿眼鮮活生動的綠色世界，突然冒出大片團霧般的紫花，給人帶來驚喜之餘，便是視覺的舒適，心情的平和與明亮了。
好花知時節呀！心裡不無生出對它的禮讚。看那高大的枝頭挺立一樹紫氣，像流蘇般縹緲夢幻，總讓人生出別樣情愫。彷彿從遠古走來，終會回到遠古中去。
我對初春的那些花兒，多數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試想那麼多花兒一起開放，奼紫嫣紅，群芳鬥妍，眼睛哪裡看得過來，想要一個個看得真切，彷彿又是一夜苦雨，徒留落花成泥的殤情。初春的花，難免熱情張揚，來去匆匆，不留痕跡。
苦楝花正好，開花季節，避開了讓人眼花繚亂的三月，萬綠叢中平添那麼一團紫色，只望上一眼，留待塵世的心浮氣躁便蕩然無存，一顆雜草似的心頃刻間變得寧靜。即便初夏的腳步正在緊趕慢趕的走來，豎起耳朵，知了撕心裂肺的鳴叫彷彿已在耳邊拉開腔調，可苦楝花並不在意呀！嬌美柔嫩，清雅恬淡，像一位溫柔可人的女子，湖水般寧靜，怎不讓人高看它一眼。
苦楝樹，其實並不高貴，在我的記憶裡，鄉間野外到處都是，房前屋後，坡腳籬邊，處處有它搖曳風中的身姿。楝樹高大粗壯，楝花卻嬌小柔嫩，碩大的樹枝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玲瓏小花，總讓人產生“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既視感。
每逢四月份，是苦楝花盛開的季節，靦腆的楝花細小如米粒，淡雅的紫色，狹長的花瓣，五瓣合成一朵，花瓣中間點綴著纖細的黃蕊，清風白日下，靜靜點綴在綠葉之間，遠遠望過去，像一團縹緲的紫霧籠罩在一樹蔥濃之上。若是走近細瞧，那一個個細小的花朵又像是調皮可愛的精靈，微風吹過，躲在枝葉間若隱若現，像是跟人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
認識苦楝樹，像是有生以來。兒時，老屋的院牆外就種植過四棵，我認出它時，已經是粗壯高大的成年大樹了。彼時，我和小夥伴在樹下玩遊戲，端著飯碗聊天暢想未來，常常用腳勾住樹幹練倒掛，像猴子樣爬樹就是在苦楝樹上學會的。楝樹不同於楓樹和白楊，同樣壯實強健，卻早早就會分枝散葉，特別適用於幼童練習攀爬。
楝花開時，我常常爬上高枝，躲進濃密的樹蔭裡，像貪婪的小蜜蜂，拼命嗅聞著它身上淡淡的清香，陶醉其中，不可自拔。那一把把小傘般的花朵，在你的眼前耳畔不時撩撥，像被春天的仙子輕柔摩挲，令人心旌盪漾。若是輕輕晃動樹幹，就會搖起一樹紫色，縹緲的淡紫色世界裡，小小的人兒彷彿也變成了紫花一朵，眼裡心裡都是童話般夢幻。
如此柔美嬌弱的小花，相傳在古人眼裡卻是不吉利的象徵。村裡老人說，若是相愛的兩個人從苦楝樹下走過，戀情就會於不久告終。究竟是不是真有這樣的魔咒，我沒見過，想必熱戀中的人也不敢做此嘗試，真偽也就不得而知了。但從中可以看出，“苦楝”的花語就是壓抑，是苦戀，具有悲劇色彩。這在很多的文學作品中得以窺見，那份淒涼與憂傷，多數代表苦難中的一絲希望。
楝花香，楝果卻苦，也許就是這份苦辛的果實，才讓人聯想到苦楝樹的不祥吧！楝果從仲夏直到嚴冬都會立在枝頭，從青綠到金黃，貫穿三個季節。可見一斑，也許真是苦不堪言，連寒冬裡飢餓的鳥雀都不願啄食，這也是它待在枝頭長久的原因所在了。細想想，兒時的我嘗過各類野菜野果，不亞於神農嘗百果，卻不曾嘗過楝果的滋味，想必媽媽交待的楝果有毒，吃下有生命危險的忠告還是牢記於心了。即便若干年以後，也不曾有過一嘗究竟的衝動。
楝果苦澀有毒，楝花卻是香的，香味很緩，不是那種刺鼻的、大面積襲來的香味，而是清爽的、細細的、淡雅的、純淨的香氣，直入心肺。
溫庭筠有《苦楝花》一詩：院裡鶯歌歇，牆頭蝶舞孤。天香薰羽葆，宮紫暈流蘇。晻曖迷青瑣，氤氳向畫圖。只應春惜別，留與博山爐。楝花的香味及意蘊，被詩人就這麼一筆勾勒，全然呈現，它的美好自是可想而知了。
楝花開時美麗迷人，落時同樣唯美浪漫。當微風輕起，楝樹花簌簌地飄落，漫天飛舞，繽紛如流蘇，陽光下碎銀似的空氣裡瀰漫著苦楝花的花魂，細碎碎地飛，靜悄悄地落，淡紫、細小，精美。遍地的花瓣，紫粉色的朦朧，柔細的觸感，讓人彷彿和它一起飄蕩在紫陌紅塵，即便赴死，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苦楝花的精神，我是一直讚歎的，欣賞它不問前程，只享受過程的處世態度。這難道不像我們的人生嗎？最終的結果無非是深淵和黑暗，也要在有限的生命裡恣意綻放，不妄此生。
作者：嚴雲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