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在西泠印社社刊《西泠藝叢》上為第二任社長馬衡做一個專題，但愁於約稿不易。寧波老家有人專門研究馬衡，但不是書法圈中人；且著力點在鄞縣馬氏五兄弟一門豪傑，於馬衡本人著力不多。2005年，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先生在故宮博物院成立80週年暨馬衡先生逝世50週年之際有專文全面介紹研究馬衡，那是現任院長撰文紀念前幾輩的院長，很有一種薪火相傳的意味。
馬衡
“現代金石學”的奠基人
馬衡是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但這應該是40年代後期的事了。他是最早第一批西泠印社創社社員。所以我們這些後來者沒有理由不關注他。馬衡又是“現代金石學”的奠基人。請注意，不是傳統古典金石學而是現代金石學。北京大學國學門在全國首開一門金石學課程，馬衡是第一位導師；他又有不朽的《中國金石學概要》長篇宏著，開一代風氣。西泠印社的宗旨就是“保存金石，研究印學”，社中刻印者多，但研究金石學者少；又在金石學中，傳統式的考訂拓片題跋雅玩及收藏鑑定者多，而擁有現代學科意識為金石學作條分縷析分門別類築起一座學科大廈、秩序井然又有嚴密的邏輯因果支撐者，卻百不一見。馬衡作為斯界的奠基之人，橫空出世，示我們以保存金石研究學術的方法，其金石學功業足可昭之日月，開宗立派，領一代風氣。但他卻有寧波人的倔強，忠厚篤實，不事張揚，默默前行。如果不是後來因為故宮博物院長職位拖累耗盡大半生精力，本來其實是必然成為一位不世出的宗師的。
篆刻 四明馬氏凡將齋珍藏印
博物館學的開創者
於是就有了馬衡的第三個話題：博物館學的開創者。1924年，馮玉祥派兵把末代皇帝溥儀趕出故宮，臨時執政府成立清室善後委員會。決定延攬學者專家，查點海量文物，籌辦博物院。當時馬衡已是北京名流，為北京大學教授，研究所國學門考古研究室主任兼金石學課程導師。被聘為委員，直接參加清點古物工作。翌年1925年10月，故宮博物院成立，馬衡與易培基、黃郛、鹿鍾麟、陳垣、張繼、沈兼士、袁同禮等擔任理事會理事，李煜瀛為理事長。其後二次北伐成功，南京國民政府又指令在南京的易培基為“接收北平故宮博物院委員”，但易氏無法到北平視事，遂委託在北平的馬衡、沈兼士、俞同奎、肖瑜、吳瀛5人為代表接管故宮。即使在國民政府通過經亨頤議案要宣佈故宮為“逆產”並要變賣全部古物時，又是易培基通過聯合馬衡、張繼等反覆呼籲，終於迫使此一議案成為廢案，而故宮得以保存。
馬衡在負責古物館的幾年間，立規矩、定原則，周密擘畫，終於完成了文物收藏的分類原則：依性質分為書畫（含碑帖）、金石（含銅、玉、石）、陶瓷（含琺琅、玻璃）、織繡、雕嵌（雕刻，牙骨竹木漆器）、雜品共計六個部。並親自擬定《故宮博物院古物館辦事細則》。又相繼設立了“宋元明書畫專門陳列”（鍾粹宮前殿），“扇畫、成扇專門陳列”（後殿），“宋元明瓷器專門陳列”（景陽宮前後殿），“清瓷專門陳列”（承乾宮），“古銅器專門陳列”（景仁宮前殿），“玉器專門陳列”（齋宮前殿），“乾隆珍賞物專門陳列”（鹹福宮）等數十個專門陳列，再加上從建院初沿故宮建築中路從乾清門至坤寧門四周廊廡的象牙、瑪瑙、琺琅、景泰藍、雕漆、如意、文房等工藝美術類的陳列。可以說，是馬衡第一次建立並完成了故宮博物院展覽陳列體系和文物分類體系，在他之前，尚未有正規的國立博物館，當然也不會有人去想去做。此外，對故宮內庫的文物也逐步作了清點、審查、登錄、鑑定包括材質、名稱、時代、作者、等級等信息，古物館專門按馬衡要求，成立了銅器、瓷器、書畫三個審查委員會審查清宮御藏，馬衡親自主持銅器部分的審查鑑定。還成立了照相室，專門負責拍攝古物圖片，作為留存檔案之外，還用於對外宣傳。更致力於編輯出版，比如《故宮書畫集》就出版了47期。這樣不遺餘力的普及推廣傳統藝術文化的宏大舉措，當時無法不被推為首屈一指——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看來平常無奇、人人皆知的這些規劃安排部署落實，在當時都是史無前例，前無古人的原創之舉。遍觀當日中國任何一處、任何一人，馬衡以外，孰能當之？
篆書 孤石獨持
悲壯的文物遷移史
最令人驚心動魄、嘆為神助的，是30年代開始馬衡主持故宮文物大遷移，從抗戰初文物南遷至寧滬，到轉赴西南輾轉疏散；或更清晰地說，是自1933年南遷到1937年七七事變後故宮文物大遷移（西遷）再到1945年（東歸），如此龐大的多達幾十萬箱的文物體量與數量，陸運海運，防盜防偷防水火之災，可謂是顛沛流離，險象環生，而其中所付出的嘔心瀝血、所經受的艱難困苦，自不待言。但正是馬衡院長的人格魅力；和故宮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先運滬，再由蘇入鄂、湘、貴、川、渝、陝，其中屢遭險境，難以詳說；抗戰勝利後又再攜運文物出川東歸，由川入贛再到寧，毫無疑問，這應該是一部絕無僅有的、令人迴腸蕩氣的、波瀾壯闊，甚至十分悲壯的史詩般的歷史事件。當然，關於這一段事蹟，已經有很多文章詳細提及，又有眾多當事人的回憶錄，我們就不再贅言了。至於1949年時蔣介石政府敗退嚴命故宮文物運往臺灣，又是馬衡院長施以緩計，遂使故宮文物完好地保存在北京，這些蓋世奇功，都是我們今天不能須臾忘卻的。
創立故宮博物院規則，文物分類陳列，文物南遷，抗戰文物西南大遷移，拒絕文物偷運臺灣，作為開創當代百年博物館事業的馬衡；與作為現代金石學科奠基人的馬衡；或者作為西泠印社社長的馬衡，究竟哪個更讓我們仰之如巍峨高山？連我自己一時也選擇不定了。
忝列鄞縣同鄉，怎能不為這位不世出的鄉前賢而深感驕傲？
扇面 題三體石經殘字
（編輯 鄭成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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