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船人的燈

從我記事起，就曉得二舅是個撐船人，大嗓門，黑紅臉膛，常常是隨意地身披著件外套手提著盞燈踏進家門，或者留給我一個離去的瘦削背影。我曾認真看過外婆家石牆上掛著一個大玻璃鏡框，裡面橫七豎八鑲了很多人的大大小小的照片。我指著其中一張俊秀帥氣的軍人照片問外婆他是誰？外婆喜滋滋的答：你二舅。我的嘴巴張開半天合不攏，怎樣可能？完整是兩個人嘛！二舅當過兵，退伍回鄉，還是要土裡刨食餬口養家。人多地少，生活所迫，成了風裡來雨裡去的撐船人，為鄉人運貨。

兩位舅舅攬上運貨的活，通常是下午裝貨上船，吃過晩飯後早早睡下，到半夜就起來去開船。開門進來時，鄉下沒有路燈，烏黑一片，只要遠近幾聲狗叫。舅舅點亮手裡那盞燈，照著腳下的路。有時分只就藉著月亮星光行路。外婆外公覺淺，這時急急披衣坐起，叮囑一番。有時二老站在門口，望著兒子遠去才回屋躺下，少不了又絮羅唆叨聊上兒子的事情幾句，再閤眼睡去。

我有時看到外婆做完家事後用抹布把那盞燈擦得鋥亮，有時看到外公提著一個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金屬罐子＂落市＂（去鎮上趕集）舀（買）洋油，一回來就給燈添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