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一位老師同行時，老師問：你怎麼想要去那麼遠的山上？
我想了想回答道：因為好東西都藏在深山裡啊！
於是出發，去往隆陽區瓦房鄉白龍井村，拜訪雲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張翠秀老師。
一路山路曲折，走著，竟下起了綿綿密密的春雨。到達白龍井，張翠秀老師已等候在村頭岔路口，穿一身色彩鮮豔的彝族傳統服飾，笑盈盈的。我們衣著單薄，走在山路上感受著漫山風雨帶來的絲絲涼意，笑說這是“風調雨順”。
在一片平坦開闊的半山坡上，張翠秀老師和她的兒女們傍山而居，一圈小豬崽酣睡正香，一群黃絨絨的小鴨子擠在母鴨身下取暖，馬廄裡的馬駒用溫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張翠秀聽我們稱呼她“老師”，挺不好意思，說叫張大姐就好了，我們就改口，這樣也顯親切。聊起剪紙，張大姐樸實的臉上就笑成了一朵絢麗的山花。
彝族剪紙，和很多少數民族剪紙一樣，都是作為繡花樣在婦女之間廣為流傳。彝族婦女服飾以圖形多樣、色彩豔麗、繡工精美而聞名，剪紙對服飾刺繡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張翠秀8歲開始隨母親學習剪紙、刺繡工藝，天姿聰慧加之長期的學習和領悟，她繼承了保山彝族獨特的織繡風格，織繡出的彝族婦女服飾，工藝上乘，圖案色彩豔麗。特別是掌握了一手剪紙圖案的絕活，她剪紙從不用筆勾勒輪廓，而是直接用紙張和剪刀一次性完成。看她戴起老花鏡，將前天晚上摺好縫好的紙拿在手裡，周圍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只有靈活的雙手在紙上舞蹈。手一轉，紙上現出一朵花；剪一合，花旁添了一枝藤；再捏起紙輕輕一剪，花綻開了蕊、藤岔出了蔓。她這一高超的技藝無不使人驚歎。
我對這樣心手相傳的民族手工藝充滿了欽佩和好奇，問：“這些圖樣都在您腦子裡嗎？”
“在我心裡！”張大姐強調。
“心裡”是一個更為深邃、更為貼切的詞語，不是眼看腦記，而是刻骨銘心。那些重瓣蓮、纏枝花，都深深銘記在心裡，摺好紙拿起剪刀，隨著兩手的配合、旋轉，紙剪翻飛間一幅幅巧奪天工的剪紙就呈現在眼前，牽動著心、剪出了情。張翠秀所創作的剪紙作品構圖飽滿、造型厚實，所以，被當地群眾作為樣本廣泛流傳，服飾上需要繡什麼圖案，首先都要請她剪好圖案樣品，然後根據這一樣品刺繡成美麗的圖案，有了精美的剪紙才能繡出一流的服飾。
“白天忙著做家務事，要養雞餵豬放馬犢。晚上打開電燈剪剪花，兩晚上才能剪一幅。現在老了眼睛不好了，灑花（刺繡）弄得少了。”張大姐說著，又轉頭問我，“我剪這種你會剪嗎？”
“不會！”我誠懇地說。我沒有心手相傳、沒有拜師學藝，全是自己一個人一步步摸著石頭過河。剪紙藝術在中華大地歷史悠久、高手如雲，對於我，要學習瞭解的，還有很多很多……
欣賞過剪紙，張大姐又拿出她的繡品給我們欣賞。彝族圍腰、繡花鞋、汗巾、虎頭帽……件件都是精美絕倫的手工之作。我正看著一塊色彩鮮豔的繡片出神，張大姐就指著繡花告訴我：“這種繡花費工夫呢！你看這藤，是用四根棕線一根根繞上彩線，再縫上的！”說著就拿出一匹老棕葉，扯出一根葉片上的纖維做示範。只見她用一根綵線和棕線對齊，手指頭左右捻動，綵線就一圈圈緊密地繞在了棕線上。同去的老師說：“你看她捻得很輕鬆，換作我們捻是很難的！”我從來不輕視任何手藝活，對手藝人也都心懷敬畏，相信只有熟練才能生巧，歎為觀止的絕活非苦練而不能為。這些刺繡，一針一線飽含著世世代代彝族婦女的智慧和心血，也正是有這些煞費苦心的辛苦付出，才賦予彝族刺繡藝術特殊的歷史文化價值和藝術審美價值，也因其濃郁的地域和民族特色，才在中華民族藝術寶庫中具有了獨特的地位。看著張大姐的雙手，因勞作而粗糙而佈滿老繭，也因了心靈的巧，粗糙的掌紋也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很多民間傳統文化的珍寶誕生於這樣的雙手之間，更多的文化傳承就在張大姐這樣普通的勞動者中間源遠流長。
享受了一場民族藝術盛宴，告別張大姐，離開白龍井。返回途中，煙雨迷濛，車窗前能見度僅有兩三米，同行老師駕車緩緩地行進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路感慨霧氣濃重。我看著車窗外白茫茫一片迷霧，心裡感慨：有多少傳統手工即將淹沒在歲月的悠悠長河中？很多手工製作在現代文明發展的進程中被機械取代，也因為行將消失，反而越顯珍貴，這種珍貴，是時間和精力慢慢沉澱出來的珍貴，也是世代相傳凝結了幾代人的心血和智慧的珍貴。現代文明中，知其珍貴、憐其稀有的人很多，但能承襲手藝的卻寥寥無幾。所幸，有很多像張翠秀老師這樣心靈手巧的民間藝術家，把世代相傳的手藝完好地傳承了下來，讓我們今天還可以看到沿襲百年的手工藝，在中華大地上爭奇鬥豔、花開不敗。
路再深再遠，也隱藏不了巧手奇花的芬芳清香。山林間迷霧漸漸散了，我放下車窗，一片柔和清淺的陽光，暖暖地灑了進來……
來源：保山日報
編輯：姜永華
責任編輯：楊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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