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盛夏，蔣介石視察玉門油礦。甘肅油礦局局長孫越崎後來回憶說：“有一件事我電請他幫助解決，我們以前只從長沙拆運過兩個油罐的玉門，遠遠不能適應晝夜煉油週轉的需要。而我們自己又不會做貯油罐的薄鋼板。我曾請求資源委員會在重慶收集53加侖的油桶以代替油罐，但他們也無辦法。我就打電報給蔣介石，請求撥給油礦6萬個空油桶。”

不就是幾萬個空油桶嗎？蔣介石作為“獨裁者”，國民黨作為專制政府，那還不是一聲令下之事？呵呵！結果可沒你想象中那樣簡單，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吧。

抗戰時期的蔣介石（現代美術作品）

1938年10月，隨著廣州、武漢的陷落，中國沿海、沿江富庶地區悉數落入了日本人手裡。戰前中國的石油需求完全依賴進口，“洋油”失去來源，大後方高喊“一滴汽油一滴血”。有鑑於此，資源委員會主任委員翁文灝、副主任委員錢昌照建議開發甘肅玉門油礦。蔣介石相當重視，“油礦關係重要，飭即日派員開採”。

資源委員會的前身是國防設計委員會，成立於1932年11月，當時民族危機日益加重，蔣介石延攬各方人才進行抗戰準備，錢昌照、翁文灝、孫越崎等“海歸”紛紛投身工業救國。錢昌照後來說：“縱觀國內軍閥政客，我認為只有蔣介石是一位可以統一中國的人物。他是軍人，缺乏國際知識，我甘願為他拾遺補缺，藉此做一番富國強兵的工作。”

錢昌照先生

開發油礦首先需要鑽機，翁文灝首先想到的是先利用陝北延長、延川的兩部舊鑽機試一試。原來1934年夏，孫越崎帶隊在陝北勘探過石油，後因產量不豐而放棄。再後來，劉志丹率領紅軍席捲陝北，鑽機光榮披上“紅裝”。時值國共合作蜜月期，資源委員會通過第十八集團軍漢口辦事處協商中共，“周恩來同志以事關開發後方能源，支持抗戰，當表贊同，並派錢之光同志接洽辦理調運事宜”。

1939年4月，玉門油礦開始出油，“數量雖微，對於工作人員鼓勵甚大”，翁文灝電呈蔣介石，“全油田原油儲量，據專家估計，至少達二萬萬桶，即四十二萬萬加侖”。翌年，甘肅油礦局正式成立，孫越崎為總經理，局址設重慶。“我每年夏秋期間在玉門油礦督促生產建設，冬春在重慶辦理預算和採購器材運往玉門礦區。甚至水泥和重晶石也分別從重慶和下游涪陵運去，而途中的成都和蘭州兩大城市，則沒有什麼可供採購的東西。”

油礦工人安裝井架

實際上，資源委員會半年前即已開始交涉油桶之事。

1942年2月15日，資源委員會正副主任翁文灝、錢昌照聯名報告蔣介石：“本年秋冬，玉門油礦擬月產汽油、煤油及柴油三十五萬加侖，約需五十三加侖油桶五萬六千個。查此項油桶，航空委員會、軍政部、交通司及各公路局目前存貯甚多，擬懇鈞座轉令各有關機關儘先售予礦局應用。”

蔣介石當即批示：“閱。所請飭航委會、軍政部，各機關油桶儘先售與該局一節，擬為照辦。”事情看似簡單，底下官僚根本陽奉陰違，難以“照辦”。甘肅油礦局預算購置空桶費僅有三百萬元，各用油機關“高索代價”，甚至每隻竟有索售達三百元以上者。“六萬只空桶。則需款約一千八百萬元，且仍呈續漲趨勢”。

抗戰時期的宣傳畫

戰爭時期，政府各部門理應發揮互助精神，國民黨的政治環境卻越來越渾濁。 “各軍事機關之原有空桶，現時既不能外運裝油，散存各地，非被下級人員偷漏私售，即必坐令棄置鏽爛，均屬暴殄公物，而且有妨國防生產。”5月初，蔣介石贊同翁文灝的建議，“撥交利用之空油桶最好作為借用，如必須付款，每隻空桶作價五十元”。蔣一併強調相關部門“務盼對於該局空桶之供應，必須本彼此一體之旨，由各級主管嚴切督責，仰即切實遵照洽辦，毋許延玩”。

嚴令之下，軍政部長兼運輸統制局主任何應欽牽頭商討籌撥桶數，各家初步達成協議，運輸統制局、軍政部和航空委員會各承擔二萬隻，但所有運輸產生費用均由資源委員會掏錢買單。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除軍政部交桶作為撥借，及航空委員會交桶由資源委員會另行洽商外，所有運輸統制局撥付之桶，每隻作價二百元，由資委會付現”。

位於浙江省紹興市柯橋區檔案館內的孫越崎紀念館

翁文灝簡直氣壞，“如照所擬，其餘四萬只，尚須八百萬元之巨，按礦局預算，實無應付之方”，只好再度求告蔣介石“擬請運統局及航委會亦照軍政部例將所撥之桶，一律作為撥借”。

政令這樣不通，蔣介石即尷尬又惱怒，不禁詰問何應欽：“各機關所存空桶原系公家之物，以之供應公家之用，尚如此嚴分畛域，不能互相協濟，實大揹物資總動員之旨。似此陋習，若不痛切剷除，何能動員民眾物資？”

在蔣介石連續幾次強硬幹預之後，各機關不用的空桶總算陸陸續續往甘肅運了一部分，可是翁文灝依然開心不起來。10月下旬，還是外國友人敢於把真相反映至重慶，“玉門油礦所用鐵桶多有漏洞，以致沿途損油甚多，有的抵達蘭州，所剩幾無”。

玉門開發初期的土油池

蔣介石盤查究竟，翁文灝乘機娓娓道來，“所用油桶系由各機關撥交，破漏殊多，均經該局極力挑選洗刷，並用電焊修補後，始行裝油，因車輛顛蕩之故，少量漏油固所難免”。

為了幾隻空油桶竟然影響國際觀感，蔣介石火冒三丈，12月15日痛斥何應欽：“查近年來各機關由國外運入油量，計應有油桶二百萬只以上。今多任意散失，致區區之六萬只油桶尚未依限交齊，且所交者多為破漏，實屬太不愛惜公物。應即切實追查繳還公家，以應此後油礦生產之需。”

1944年2月，翁文灝（右二）、孫越崎（左一）陪同蔣介石參觀資源委員會工礦產品展覽會。

何應欽解釋原由，“嗣以本局籌供搶運存滇物質所需酒精一百六十萬加侖，需桶迫切，乃不得不將各路局所有空桶蒐集應急，致對其餘未交玉門油礦之桶，一時未能兼顧”。至於破桶現象，何應欽的回覆充滿推卸之詞，“惟國內現有空桶，多系歷年積存舊物，幾經往復裝運，間有少數鏽蝕，在所難免。油礦方面，似宜加強修桶設備，俾可儘量修焊利用”。

縱觀空油桶個案，國民政府的貪腐程度和扯皮推諉暴露無遺，不要說翁文灝、錢昌照、孫越崎等人束手無策，即便“最高領袖”蔣介石三令五申，效果亦往往大打折扣。好了，今天就寫到這裡，不知道頭條的朋友們怎麼看？歡迎留言跟帖，各抒己見。

參考文獻

1、玉門石油管理局史志編纂委員會編（張叔巖執筆）：《玉門油礦史》，西北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

2、陳謙平編：《翁文灝與抗戰檔案史料彙編》，社會科學文獻社2017年版。

3、《蔣中正先生日記》（非賣品）

4、《錢昌照回憶錄》，中國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