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華
賈母出場的時候，已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她原是金陵世家史侯家的千金，嫁給賈代善為妻。她從重孫媳婦做起，一直到自己有了重孫媳婦。賈母在賈府很受尊重，這不僅與她的地位有關，更與她不凡的治家才幹有關。鳳姐的理家才能，家下人等都交口稱讚，可歷經事故的賈母卻說：“當年我像鳳哥兒這麼大年紀，比她還來得呢。”上下人等皆俯首稱是，薛姨媽聽了首肯道：“憑鳳哥再怎麼巧，也巧不老太太去。”這不是一個姑媽替自己侄女說謙虛的話，這是經見過人情世事的薛姨媽的心裡話。賈母治家時，賈府正處在鼎盛時期，裡裡外外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如果沒有非常的才幹超凡的魄力，想都打發妥妥貼貼，不是件容易的事。隨著兒孫的長大，賈母要頤養天年，她把家政交給兒孫掌管，自己退居二線。賈母雖然退居二線，但是也並非只管享樂，不問時事，睿智、清明的她，除了頤養安樂，還在必要的時候，顧問大局。大觀園聚賭，她聽說後，十分重視。經歷過風浪的賈母深知防洪大堤多“潰於蟻穴”，今日下人園中聚賭，如不嚴查嚴處，明日他們就會私相傳遞，到了後日就會偷雞摸狗，賈母告訴兒孫們要防患於未然，她十分生氣地責備兒孫們：“這事豈可輕恕。”不容置辯，便下令全園盤查，“查得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帶來見賈母，跪在院內磕響頭求饒。”賈母親自處分，“先問大頭家名姓和錢之多少。”又“命將骰子牌一併煉毀，所有的錢入官分散與眾人。”迎春乳母參與賭博，黛玉、寶釵、探春前去求情，賈母一點面子不給，她深知假若她今個開了這個口子，明日，那些下人會幹出比這更厲害的壞事。遇著事，賈母很果斷，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不講情面，唯事理是問。想起鳳姐協助賈珍辦理秦可卿的喪事時，嚴肅法令，對於第一個不執行法令的遲到者，鳳姐臉酸心硬，不但打了她四十板子，還革了兩個月的銀米，以達到了令出嚴行、上下井然有序的效果。鳳姐這一招，我覺得應該是師承賈母。鳳姐與賈母朝夕相處，不用賈母教，聰明的鳳姐，也能潛移默化會了。鳳姐天天在賈母那膝前承歡，賈母私授一些治家方略給她，想必也是有的。
元春省親後，想起大觀園從自己遊幸後，賈政會謹封起來，空讓一派好景緻付之東流，因又想到家中能詩會畫懂賦的姊妹，便命她們住進去，使花柳增顏、山水增色。在元春的呵護下，姊妹們有了一個任性恣情的場所，但是，元春身居皇宮別苑，即有心照顧，也會鞭長莫及，“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的現實面前，誰能給這一美麗的所在給予充分的庇護？賈母！賈母對兒孫，雖不乏溺愛，但更多的是理性對待。寶玉喜歡在女兒堆中混，王夫人以為是寶玉長大了，知道男女之事了，所以才喜歡和女兒廝混。賈母則對王夫人說不是，她說寶玉對女兒是真的好，別是寶玉原是個女兒託生錯了吧？賈母對待兒孫，寵愛也理性，非常懂得人要因材施教。歷經大半個世紀世風風雨雨的她，並非不知道仕途經濟之於人的重要，但是她懂得等待的智慧。對於兒孫，她既懂得要呵護他們的天性，又知道如何將仕途經濟的概念潛移默化給他們。寶玉要去讀書，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卻不嚴格要求他天天向上。寶玉請秦鍾來賈府私塾上學，她一應允諾大力支持。賈母懂得如何保護提還是小孩兒的寶玉的興趣，有了秦鍾這一好友相伴，兩人共同學習共同進步，何樂而不為？賈政因嫌寶玉不上進，下狠心笞打他，賈母知道後，顫顫危危訓斥賈政，下令讓寶玉到大觀園靜養百日，因為她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在日常生活上，賈母寵愛兒孫，是其天性，有一次有人孝敬她的東西是寶玉和賈蘭愛吃的，她嚐了嚐，即命人給寶玉和賈蘭分別送去。劉姥姥來了，她領著她遊賞大觀園，見瀟湘館的窗紗不翠了，讓鳳姐立刻命人換上。諸如此類的事，太多，這裡不一一例舉。
賈母憐心中有大愛，她很慈善，分別心也不強。對拐了幾個彎的窮親戚劉姥姥，她不是輕視而是當成真正的親戚對待，與她同吃同坐同遊同玩。在清虛觀打樵，一個道士因躲避不及，撞了鳳姐一個滿懷，鳳姐伸手一把掌，又罵小道士不懂規矩，賈母問清楚後了，說他是小戶人家的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別嚇著他了。告誡大家不要難為那孩子，並讓人給他一些錢，讓他買果子吃。家戲小演時，“賈母深愛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的，因問他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一會回。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來給他們兩個，又另賞錢。”賈母做這些，自然而然，沒有一點做秀感，這是一個心中有大愛者的自然表現。
賈母的性情，我們可以從黛玉和湘雲身上窺見一斑。黛玉是他的親外孫女，高雅脫俗，機敏多思，言辭乖巧，是一個有生活情趣的美才女。黛玉這些絕美優點，是賈母一脈相傳。湘雲，聰穎美麗、才思敏捷，大大咧咧，很有名士風範，身上也頗有賈母當年的影子，據賈母自己說，她額上的那個坑，就是在家當女兒時，因為調皮掉到枕霞閣下面的水裡磕的，這一點，與湘雲喜歡穿男人衣服打馬戲玩的調皮度不相上下。不敢妄猜賈母年輕時是啥樣，但是從她喜歡的人上看，也可依稀窺見她當年亦是仙姿婥然、英姿颯爽。賈母喜歡能說會道、能力是“萬個男人也不及的”鳳姐，不欣賞整日“木頭”似的、嘴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王夫人，喜歡言談闊利、針線極好的晴雯，不大欣賞“沒嘴的葫蘆”襲人，喜歡高標超逸的黛玉、精明敏銳的探春，凡有客來，多要探春、黛玉等前來，不大欣賞“二木頭”迎春和孤僻乖孑的惜春。當然，不欣賞歸不欣賞，賈母迎春和惜春疼愛並不少給，她的三個孫女，飲食超居是一樣樣的好。
一個人，喜歡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的身上就有她影子，這話不錯，從賈母喜歡的人來看，我們可以看出賈母是一個情趣盎然、充滿活力、陽光明媚的快樂老人，雖然年事已高，思想卻不僵化老套，她說喜歡口齒伶俐、能逗人開心、個性十足、充滿活力的的人，對這些人，賈母不給他們施加規矩禮教的羈絆，對於這些人，賈母的要求是“知禮就行”，她懂得要給兒孫們一個充分自由飛翔的空間。
賈母法道自然，尊重人性。對寶玉婚姻，她一慣支持“木石之盟”，這並不是因為黛玉是她的親外孫女的緣故，是因為她深知，兩情相悅共白首是人生最美好最難得的事。可惜的是，賈母一人之力抵不了王夫人和薛姨媽對“金玉良緣”的支持，最終“木石之盟”敗北於“金玉良緣”，這讓賈母很痛心，原想呵護青梅竹馬、情深義重的寶玉和黛玉兩個人，卻不想他們今世的劫難是生離死別。但是，賈母畢竟是賈母，她是真的是大家風範，她顧大局，雖然知道“金玉良緣”難與“木石之盟”相媲美，但是退一步看，“金玉良緣”也還是較為不錯的選擇。雖然寶釵是藏拙守愚冷漠無情，但終究也是溫柔可親美麗動人。所以，情知不能改變的情況下，她同意“調包計”，同意娶寶釵為孫媳。得知黛玉死後，她一邊傷心慟哭，一邊一心為“金玉良緣”注入愛的甘泉。在賈母看來，死者已矣，生者須惜當下。
賈母熱愛生活，品味高雅。在櫳翠庵，對妙玉捧上來的老君茶，她細品慢嘗，開心愜意。賈母愛熱鬧，好看戲，也懂戲，對戲劇更有著不一般的見解。元宵佳節，大家圖熱鬧，叫來女先生說書湊趣，賈母問可添些新書，聽女先生說有，便要她們先生大概說說原故，好了再說。女先生聽了，向賈母介紹《鳳求鸞》的故事梗概，賈母不聽女先生說完，便打斷她的話道：“怪道叫作《鳳求鸞》。不用說，我猜著了。見女先生詭異，賈母笑著批謊，她說：“這有個原故：編這樣書的，有一等嫉妒人家富貴，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編出來汙穢人家。再有一等，他自己看了這些書看魔了，他也想一個佳人，所以編出來取樂。何嘗他知道那世宦讀書之家的道理！別說他那書上的那些世宦書禮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們這中等人家說起，也沒有，這樣的事，別說是那些大家子了。可知是謅掉了下巴的話……”賈母的批評相當有水準，一語道破天機，是謊都批出來了。賈母不僅喜歡聽書看戲，還喜歡賞月聽琴，而且格調絕對是高雅，中秋之夜，月朗星稀，賈母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賈母賞笛，不要她們坐在自己面前吹湊，而要求“鋪排在藕香榭的亭子上，藉著水音聽更好。”人在園中賞明月，輕風碧水送音樂。美了賈母，醉了讀者。
當然，賈母也並非完人。他不大喜歡著三不著倆的趙姨娘和凍貓子似的賈環，對他們只有禮節上的關愛，少有真心的溫暖。但是，暇不掩玉，對於有著無限人性之美、慈善可親、憐貧惜老、博識多聞的賈母，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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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顏華，原名李彥華，河南扶溝人，現在鄭州。河南詩詞學會會員、鄭州作協理事、河南網絡學會會員、河南經貿學院客座教授、鄭州經貿學院客座教授。作品見於《青年導刊》、《河南日報》、《大河報》、《創新》、《上街文學》等報刊。出版作品有《紅樓夢問》、《顏華詩選》。
編輯：張鳴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