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徐州，美麗又生機勃勃。然而這一切，阿城都無意欣賞。染著黃髮的阿城瘦高個兒，說話輕聲慢語，有股“淡淡的憂傷”。阿城說，想離開這個城市，離開家，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半年前，阿城在父母安排下結了婚。家境富裕，妻子賢惠，照常人看來，再美滿不過。可是阿城卻不敢回家，不敢面對妻子，“不是她不好，都是因為我，我對女性，沒感覺。”痛苦中，阿城聯繫了我們。

我把自己當作她們中的一員

我在家是老大，母親很疼我，小時候給我扎耳眼，穿裙子。 我喜歡安靜，喜歡跟女孩子玩，不喜歡男孩那些粗野的遊戲。

我的父母感情不和，從小我目睹了他們的爭吵，母親的眼淚。母親的婚姻是被迫的，當時外公跪在母親面前，逼她嫁給有錢的父親。婚後，生活的富裕沒有帶給母親倖福，他們經常吵，打。我從小就不喜歡爸爸，他脾氣暴躁，經常打罵我，我們一見面就會吵。每年春節，別人家其樂融融，我們家卻總是家庭大戰。 媽媽唯一的傾訴者就是我，哪怕那時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媽媽是一個有見識的女人，也很新潮，一點不像農村女人。和我媽在一起，常有人說她像是我姐。

因為成長環境的影響，和女孩子玩慣了，青春期後，當我的同性們對異性表現出特別殷勤的時候，我卻怎麼都提不起興趣。幾個哥們陸續都交上了女朋友，只有我躲在屋裡聽音樂，睡覺。我不張揚，不鬧騰又善解人意，周圍的女孩子都很喜歡我。和女孩子們在一起，我也很放鬆，沒有一點不自在和特別的嚮往。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把自己當作她們中的一員了。

我中學畢業後，到南方找工作。在那裡，我結識了阿牛。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互相很照顧。我們倆同居一室，有時會躺在床上聊上大半天，我有什麼話都願意對他說，阿牛對我也有著特別的關心，事事都能想著我。我們之間的體貼和在意，讓我有一種很強的幸福感。阿牛和我同歲，一次阿牛說，如果你做了手術，也許我們會生活在一起。當時我們都笑笑，沒當真。

我漸漸明白，我和他是一類人，是讓普通人難以理解的那種人。我偷偷上過一些同性戀的網站，試圖找到一點心理安慰，但那裡面充滿了欲，讓我望而卻步。我和阿牛的友誼，比他們要純潔得多。

一年後，我被家人叫回徐州工作，阿牛也到徐州找了一份工作。我們不在一個單位，又都有了各自的朋友圈，忙著各自的生計。雖然交往不如以前頻繁，但和阿牛，還是相互保持著一份牽掛。

我的無性婚姻

在農村，年輕人到了十八九歲就會被父母催促著相親。妻子是我見的第四位。之前的三位都被我以“年齡小不想成家”為由推掉了，而妻子卻一眼看中了我。妻子很漂亮，1米7的個頭，是個非常出眾的女孩。 這個無辜的女孩曾在外打工時有一個男朋友，可是陰差陽錯，她竟選擇了我。我的父母不管我的意願，就替我應下了這門親事。我不想愧對這麼好的姑娘，堅決不同意結婚。父親躺在地上不起，以死相逼。我和他怎麼都說不通，情急之下拿了一瓶農藥。是弟弟挺力攔下了我。家裡以最快的速度，操辦了我們的婚事。

婚禮在老家辦得相當熱鬧，親戚朋友來了不少。雖然我們沒有正式登記，在農村，這也算是事實婚姻了。我那時在徐州上班，臨結婚之前才不情願地請了三天假，單位裡誰也沒說。我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一個什麼樣的婚姻，我會害了一個好女孩的一生。婚禮過後沒幾天，我藉口單位忙，逃回了城裡。以後只是偶爾在家人催促下回一次家，與妻子各睡各的。

讓我不忍心的是，妻子對我的冷漠和躲避，沒有一絲一毫的怨。她知道我喜歡吃水果，每次我回家 ，她都會為我買好洗好。我出差，她會主動給我錢，她的父母對我也很好。 妻子今年初對我說，想在過年的時候要一個孩子。她用這種方式向我暗示著什麼。望著她憂怨的眼睛，我不知怎樣說才好。

我曾帶阿牛回過幾次家，和阿牛有說不完的話，而且處處都很照顧他，阿牛對我也是如此。我結婚那天，阿牛親自護送我去迎娶新娘。當我從拉嫁妝的車上跳下，阿牛很細心地扶了我一下，那種來自情人之間的小小關心，讓我感覺很幸福。

母親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酸地說，“你和阿牛好成這樣，你什麼時候對你媳婦這樣過？唉，見了面什麼話也不和人家說。”

的確，和妻子在一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有和她說話的慾望。我想用這種方式讓她對我死心，如果我對她好一些，也許會讓她對我抱有希望，分手時會更痛苦，我真的不忍心傷害她。最近妻子又再次說起“想要個孩子，要不然，我們各走各的吧。”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傷心。但是，才剛結婚，我們倆都沒有勇氣走這一步。如果真的攤開了，那將是一場怎樣的軒然大波啊，想想都怕。

我的未來還是夢

結婚前一天的晚上，我曾對媽說，“我真不想結婚，保不準哪天就會離開。”媽媽很理解我，她也是無愛婚姻中走過來的，但婚禮已定下，面前只有一條道了。媽說，“孩子，你要是不喜歡，我不反對，因為你媽也是被逼婚的，我不能讓我兒子也走我的老路，但你不能做得太出格。你好歹維持個兩三年，再找個藉口離婚，為人家女孩留一個餘地。剛結婚就離，讓人家女孩子以後怎麼過？”

我也想過逃婚，想過死，但這樣做都太自私了。父母把我養這麼大，我不能只想著自己的喜好，對別人不管不顧。我可以輕易地一走了之，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我的父母弟弟妹妹將怎樣面對輿論？我雖然在家裡是老大，一家子人都順著我。不管如何，我還是要做個長兄的樣子來，以維護我們家的形象。

前些天，父親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反常，叫我不要在外面工作了，陪妻子在家裡閒著，他可以每月支給我工資。

我想最多再過一兩年，我就向家人攤牌，到那時，我的弟弟妹妹也應該娶婦嫁夫了。我和妻子都還年輕，都能等得起。我相信她會找到一個很愛她的人。

媽媽常對我說，“人只能活一輩子，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一切，人不一定哪天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理解媽的意思，那麼好的女孩，她是要我珍惜妻子。我也可以把這句話理解成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人生短暫，幹嘛不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呢？我偷偷地諮詢過外科醫生，他們說，做變性手術大概需要10萬元。我又聽別人說，變性手術對人體的傷害很大，會影響壽命，而且還有相當麻煩的後期治療。可是我還是很動心，做一個女人，哪怕只能活一小段時間，也心滿意足了。

最近，我打算找個理由外出打工。在家裡，我沒法面對妻子和親人，感覺每一天都像在犯罪。

如今，隨著社會寬容度的提高，同性戀越來越被人們熟稔，然而他們卻少有被親人理解的。採訪完阿城，我特意惡補了這方面的知識，知曉了同性戀有先天的、後天的成因，明白了那些先天的同性戀性取向是難以改變的，也理解到他們的痛苦和他們的愛。採訪中，我曾建議阿城可以試著和妻子慢慢交往，阿城說“試過，沒感覺。不過我還可以再試試。”這可能對阿城來說很為難，但他還是很善良地向我苦笑了一下。阿城說，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他的妻子，隨時都在等著她的宣判，她會找到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也許，兩相放手才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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