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的中國好太太

婚姻 徐志摩 于鳳至 張學良 Hippo 2017-05-06

某些觀點討論中,有人對我說,你這樣理解,因為你是女人。對一個想表達觀點的人來說,這很無奈,我唯一的捍衛方法就是這樣回答:“我這樣理解,因為事實本就如此。”他們因此視我為女權主義者。——野馬君

少帥的中國好太太

作者| 野馬君 原文曾載於虎貓和月亮

1

1928年夏,烈日炎炎,夏蟲語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跪倒在一位夫人面前,懇求這位夫人收留自己,此時的她正瘋狂的追求著這位夫人的丈夫。

少女是天津轟動一時的“趙綺霞失蹤案”的主角——“失蹤”了的趙綺霞,也就是趙四。

她哭的梨花帶雨,說不要夫妻名分,只求做個私人祕書,再不濟做個使喚丫頭也可以,只要能服侍少帥的生活便永生不忘夫人的恩德。

夫人于鳳至是一位深明大義的海量女子,在權衡利弊之後,接納了趙四。

于鳳至用自己的錢給少女買了房子,並告訴財務人員今後趙小姐將成為少帥的貼身祕書,工資從優。自此之後,從奉天帥府到奉化溪口,張學良少帥享受著齊人之福。

於夫人不僅待趙四小姐親如姐妹,且顧大局識大體,在飽受病痛折磨的時候毅然“讓位”,讓少帥和趙四“終成眷屬”。

這些還遠遠不夠,夫人在美國養病期間轉戰投資界,為前夫和趙四購置了房產,以便他們重獲自由之時赴美頤養天年……

在飯桌上,不少男士對這幅場景津津樂道。而桌下,有關這幅場景的內容,我腦補了一段時間。中國男士們心目中模範太太的一生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事實的確如此,鳳至奶奶一生中做的最徹底的事就是成為了張少帥的夫人。

她用一生的勞碌給了少帥身為男人的肆意妄為,而少帥卻只用了一絲的血緣給了她的4個孩子一個姓。

生前,于鳳至的簽名是張于鳳至,死後,她乾脆連“於”也去掉了,直接變成了鳳至·張。

鳳至·張——這三個鍥在墳墓上的字,像一個浸泡著眼淚的血戳兒,苦等半世紀,人亡兩不知,時至今日我們仍能聽到歲月與不公烙燙在心尖上的焦糊聲。

而這座墳墓的真正所有者張學良並不在此長眠,他和自己的紅顏知己趙四並列躺在夏威夷的土地上,清冷的石碑上徒有的“張”字,不過是一個代表他存在的戳兒而已。

歷史將永遠證明於鳳至是張學良的夫人,可對於鳳至本人來說,她的一生像是賣給了張學良。

2

在歷史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結婚對於勞動者家庭出身女孩而言是唯一的謀生手段;而對於上流社會的女孩而言,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是使她的地位和特權獲得認可和保障的最便捷方式。

無論背景如何,命運以道德和社會制度的方式來監護她,只要求她做好兩件事:當一個妻子然後成為一個母親。

社會賦予女人的命運是婚姻。當父系社會裡的兩個家族群體認為彼此間有交換的必要時,雙方會形成一個由姻親而締結的聯盟。

在於鳳至生活的民國時期,婚姻擁有了契約的形式。但在當時,女性的處境並沒有發生深刻地改變。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觀念仍然讓她們在價值觀上忍受著奴役。

張學良和于鳳至的婚姻是在岳父母和公婆之間簽訂的,而並遵循非夫妻雙方本人的意願,這為他們日後的生活埋下了隱患。

無論是張學良還是于鳳至,選擇婚姻自由的權利都是十分有限的。

當時,雖然法律賦予了一夫一妻制以理想的實現狀態,但一夫多妻的事實是可以得到公開的容忍的:男人可以讓小妾、姘婦、情人、妓女上他的床,卻必須要在公開場合尊重合法妻子的特權。

這為女性提供了一種——起碼是制度上的——一種保障,對於一個已經同丈夫簽訂合法契約的女性來說,如果她認為自己的身體和權益受到了侵害,她有從法律方面提出離婚的權利。

然而,于鳳至沒有,她一生的選擇只有一個將自己當成備胎的張學良。

作為東北第一夫人,她是有氣魄有膽識的。可即便是在日後,她華爾街的投資風生水起之時,她所想到的仍舊是將自己所購置的林泉別墅和泰勒故居的其中一幢留給張學良和趙四,看著他們在自己的身邊安度晚年。

在海外,半個世紀的掙扎,于鳳至學外語、學炒股,投資房地產,照顧孩子的學習和生活,規劃著和少帥的未來。不料,等來的卻是少帥的一紙離婚協議。

在離婚協議上簽字的一瞬間,她或許依稀記得離去之時少帥對他溫柔的囑託:你不如暫時去美國看病,也為我的自由向世界呼籲……

那時的光陰,有多痛苦就有多甜蜜.在浙江奉化的小屋裡,張學良一遍又一遍唱著他的《四郎探母》。他擊節: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飛……

回望過去,手持離婚協議的她卻諷刺地發現,這個籠中鳥正是她自己,凡鳥偏從末世來。她一走,非但沒有換來他的自由,卻連他本人也丟了。

從此,張少帥成了別人的丈夫。

3

有的女神活成了備胎的樣子,有的備胎卻活成了女神。

1922年,在於鳳至給張學良生下小兒子三年後,中華民國迎來了新式離婚的第一位女性。雖然她並不願意,但由於是Number one,大半個中國的人還是認識了她。

這一切,都拜她夫君所賜。她的夫君叫徐志摩。除了《再別康橋》,這位夫君還有一句家喻戶曉的名言: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的呢,難道你看人家不坐火車了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對面不是別人,正是身懷六甲的張幼儀。

當懷孕的張幼儀不遠萬里漂洋過海到英國來看徐志摩,聽到丈夫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要跟自己離婚。

因為這樁由父母包辦的婚姻與他崇尚的自由戀愛相悖,所以,剛結婚,他就宣稱“我要成為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子”。他果然做到了。

徐志摩不僅要求張幼儀離婚,還要求張幼儀打掉孩子。張幼儀猶豫了,當時流產技術並不成熟,手術風險很大。

為了儘快甩掉這個父母塞給自己“土包子”,徐志摩說出了上面的話。

張幼儀的心徹底冷了,和心一樣冷靜下來的還有她的頭腦。是啊,“鄉下土包子”。結婚前,夫君只掃了一眼她的照片就下了這樣的定論,這是無論張幼儀怎樣出身名門、怎樣舉止端莊、怎樣知書達理都改變不了的厭棄。

或許張幼儀還不甚瞭解,夫君此時正巴不得她從此消失,自己便好騰出手來,追求“人間的四月天”。

人生有時就是如此,怕什麼來什麼。萬里尋夫,卻尋來一紙離婚協議。

婚姻破裂、痛失愛子,遠離故土、孤身一人,身為女子,還有什麼不能失去,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值得懼怕?手起、筆落,沒有過多的糾纏,兩人相忘於江湖。從此,張幼儀再不需把服從丈夫列入自己的義務。

她自由了,可這種自由如若不是伴隨以經濟和人格上的獨立,就仍然是抽象的。

張幼儀決定:不走了,她要在在德國繼續自己因婚姻而中斷的學業,在這個傷心之地涅槃重生。回國後,張幼儀創業了,她創辦了自己的服裝公司:雲裳。

憑藉從鉅商父親那裡遺傳的經營頭腦,和兩位兄長在政商界的顯赫聲望,她開闢市場、接受訂購、創新設計,將自己的公司經營的風生水起。

上海眾多上層社會的閨秀淑女、社交名媛以身著“雲裳”服飾為榮。

而後,張幼儀受聘於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並擔任總裁,銀行很快扭虧為盈。

見到在附近商店工作的女性,拿了薪水與支票立刻來銀行兌現,再往戶頭存錢的情形,張幼儀內心欣慰又辛酸。她終於成功了。

曾經徐志摩嘴裡的“土包子”在引領了當時上海甚至整個中國的時尚潮流後,又在金融界締造了自己的另一個王國,成為了中國女性銀行總裁第一人。

相比風生水起的前妻,徐志摩此時的生活就狼狽的多。

自從與張幼儀離婚後,徐家二老逐漸停止了對徐志摩的經濟支持。與陸小曼婚後的徐志摩,要供應揮霍無度的妻子享受上等的鴉片,節流已再無可能,唯有四處兼職,貼補家用,直到他所乘的飛機墜毀。

他死在了前去兼職的路上。

此時徐家二老已收張幼儀為義女,並將家裡的財政大權一併交給張幼儀。她私下經常幫助徐志摩還債,徐志摩在接過前妻的救濟金時,想必心中五味雜陳。

50歲時,張幼儀再婚,嫁給一位租住在她樓下的中醫。

作為民國第一場離婚的女主角,提及往事,她淡然一笑:“我要感謝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

4

對於飯桌上的評價,我並不感到驚訝。中國文化的主體自覺性很強,這種自覺會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去,無論是精華還是糟粕。

在這種前提下,西方的人性自由、普世價值會在我們這兒逐漸錯位或無效,既然無法啟動,它在中國就不能算是活著的思想。

所以,在真正面對一個針對女性權益發起的論題之時,先生們頭腦裡的第一反應恐怕還是那個源自傳統、同時也是對自身天賦權利最為有利的簡潔迴應。

如今,一個男性佔有多少女性,是跟他佔有的權力和財富成正比的,而這樣的佔有正日益成為男性彼此間心照不宣的炫耀資本。無論是出於古代男權思想的奇特承祧、還是現代資本社會的對於人性的變異。

男人和女人在婚姻或感情關係中所扮演的元素,向來都是有區別的。由於生理結構和文化背景賦予的特權,男性會尋求血脈繁衍的多種可能性。

不管女性是否承認,現實依舊令我們感到遺憾,無論一個男人在飯桌上的身份是封疆大吏還是文藝青年,只要他是雄性,這樣的潛意識都是普遍存在的。

臺灣學者張曉紅曾表示,臺灣最熱絡的社會花邊新聞、最受歡迎的電視劇,講述的一定是“妻妾成群”的故事。其實大陸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甄嬛傳》是最典型的例子了吧?

這樣一部講述“宮鬥”的電視劇,卻能喚起社會各個階層的認同和喜愛,甚至主要是女性的歡迎。這充分說明那樣一種多妻制的結構,依然存在於廣大民眾的心理中。

只可惜,被觀念綁架了思考能力的女人們是不缺乏鴕鳥精神的,追求精神和經濟的獨立與自由依舊難以被完全理解。

當你勸她們拜託對男人的心理依賴時,她們會猶疑地告訴你:“你說的哪些西方的思想不合適中國,做人不要太奢望,明明你連圓珠筆芯都不會做,幹嘛要跟德國人比製造,跟日本人比電子,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麼。”

從“于鳳至”到“張幼儀”的道路依舊漫長而艱辛。

可無論一個女人是否理解獨立與自由的意義,“多妻制”的幽靈永遠都是女人精神上的傷口。

女人們一面忍受著傷口的潰爛,一面牛飲著觀念的麻藥,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謀。不論是在民國還是在今天,指責另一個性別比原諒另一個性別更加容易。

女人還是女人,她們沒有變,依舊像所有人一樣。

關於鳳至奶奶的遭遇,我固然同情。因為這樣的命運是時代與機緣巧合共同的產物,非一人之力可以抗拒。

今天你說於夫人可憐,明天他說於夫人可憐,全世界的歷史對她都沒有微詞,仍舊有無數的男人前赴後繼地將她譽為女性楷模,仍舊有無數的女人祭起溫良恭儉的大旗重蹈她的覆轍。

最後,她們被社會所標榜的實則早該被封印的道德觀所綁架,像放心肉一樣的被蓋上戳,上面寫著五個字:中國好太太。

人死如燈滅,塵埃落定之後,好太太們真正得到的不過還是鋪天蓋地的扼腕嘆息,還是一句可憐罷了。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復哀後人矣。

所以,抱歉,對待她們,我不能跟很多男人一樣點頭稱是,我只能像對待祥林嫂一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少帥的中國好太太

少帥的中國好太太

河馬工作室

給你有噸位的文字。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