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帝都的幾棟現代化寫字樓中，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穿越”——62對新婚夫婦身著漢服，遵循著漢式周至的禮儀，舉辦了一場古香古色的婚禮。
這場風格獨特的婚禮迅速刷爆朋友圈，廣大網友在欣賞之餘也發現，原來這是互聯網安全公司360為員工舉辦的集體婚禮。這62對身著漢服的新人，都是360員工及其家屬。
2017年360集體婚禮現場
2017年，360選擇了漢式周制婚禮，婚禮現場和儀軌基本複製了傳統的漢制婚禮， “佩綬之禮”的玉佩、“沃盥之禮”的博山爐等等小道具，也體現著主辦方的用心。
2017年360婚禮現場——佩綬之禮
這場婚禮讓很多人發現原來傳統中式婚禮有著不輸給西式婚禮的儀式感，端莊大氣的場面體現了獨特的東方美感和文化底蘊。
那歷史上真正的漢式婚禮有著怎樣的細節儀式和文化內涵呢，又怎樣影響著中國人幾千年來的文化心理和自我認同？
讓我們穿越到漢代，參加一場真正的漢代婚禮吧。
一、婚禮是要偷偷摸摸舉行的
漢代婚禮一般是在黃昏的時候舉行，“婚”這個字的本意就是“昏”，也就是黃昏。至於為什麼要在黃昏舉行婚禮，漢代學者的解釋是黃昏是由白天開始轉向黑夜的時候，黑夜是陰，白天是陽，所以黃昏也就是陰陽交融的時候，而婚姻正是陰陽結合的事情，所以應當在黃昏舉行。當然這只是一種說法，後來學者們關注到在很久遠的歷史時期，人類還沒進入文明時代的時候，曾經流行搶親的習俗，一般是天黑的時候前往別的部落搶掠女子，然後成親，所以婚禮就大多在天黑舉行，久而久之這樣的習俗就傳承下來。因為新娘是搶來的，所以不好大張旗鼓地舉行婚禮，古代的文獻中也提到說婚禮不適合慶祝。當然，也有人注意到在某些地方新娘離開孃家之前要痛哭，即所謂的哭嫁，可能也是遠古搶親留下的傳統。另外也有人說新郎帶著隊伍迎親，也像是要去搶新娘一樣，而新娘要求蓋上蓋頭，也是為了防止她認得回去的路。
漢代畫像石車馬出行
迎親是婚禮的前奏，除了皇帝之外，漢代的男子都要去迎親，一般騎馬或者乘車，回程的時候新娘家也會派遣親屬乘坐車馬護送，所以漢代迎親和送親的應當是一支很有規模的車馬隊伍。在離開家之前，父親會為新郎舉行一個儀式，被稱為“醮”，而這個儀式在新娘離開家之前也會舉行，程序也基本類似。這種儀式比較簡單，通常是父親給兒女酌酒，兒女飲盡，不需回敬。而在酌酒的時候，父親一般會對兒女有一些囑託，新郎這邊父親會命令兒子出發前往迎親，也會告訴他從此應當承擔起家族的責任；而新娘這邊父親則會囑託以後要孝敬公婆，恪守婦德等等。“醮”的儀式結束之後，新郎就會出發，而新娘則在家中等待。
對於成年的男女來說，婚禮的舉行意味著以他們為中心的家庭被組建而成，從此在上要侍奉父母，在下要養育子女，延續家族的血脈，也就是要開始承擔起對家族的責任。這反映在婚姻禮儀之中，就有了對父母的敬奉，以及對生育子女的期望等環節。
在漢代人看來，婚姻是成年子女對家族最重要的責任之一，他們會在婚姻禮儀中反覆強化這種責任意識，例如要求年輕的兒子親自去迎娶自己的新娘，也會要求女兒進入夫家之後要承擔起奉養公婆的責任。漢代人期待經過婚禮的一整套禮儀程序之後，新人要深切意識到自己從此開始承擔起各自的責任。
二、你喝的酒是翠綠色的
所謂婚姻，是達到一定年齡的男女青年組建新的家庭，這首先是一種自然現象，漢代人篤信陰陽觀念，認為男性與女性就代表著陰和陽，是相輔相成的一體兩面。而正是基於陰陽的觀念，漢代人將天地萬物都分成對立統一的兩種，例如男女、雌雄、黑白，以及自然中的晝夜、寒熱等等，這些本身就是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少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存在了。
這反映在婚姻關係中就是所謂“和合”的思想，在漢代人看來，男女成親就像陰陽結合，從此以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要互相尊重、彼此親愛。而所謂“和合”當然不是強迫，而是自由的結合，漢代人雖然沒有自由戀愛的觀念，但結婚對象的選擇也是有相當的自由空間，所以對陰陽的自由結合也非常重視。當然“和合”也強調了男性和女性的平等，這種結合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實際上正是基於這樣的觀念而有了同牢、合巹等具體的禮儀程序，所謂共牢而食、合巹而飲是漢代婚禮的核心環節，背後的深層含義都是“和合”的思想。
漢代禮書上對同牢合巹的禮儀記載非常的繁瑣，大體上來說，新郎將新娘迎入夫家之後，先要在侍從者的幫助之下盥洗，然後開始進食。漢代人平時吃飯是每人一個飯桌，食物也是每人一份，很像現在的分餐制，但婚禮這天的同牢合巹典禮卻是例外。一般而言，漢代人為新婚夫婦準備了主食、葷菜和蘸料等，主食主要是黍和稷等，也就是蒸熟的黃米和小米，葷菜有魚類、風乾的肉類以及內臟如肺、肝，另外還準備有肉湯，因為烹飪的時候沒有放鹽，所以食用的時候需要用到蘸醬。進食過程比較簡單，先吃一口主食，然後飲一口肉湯，再用手指蘸醬，這個過程被稱為“一飯”，重複三次，就是“三飯”，同牢的過程就結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漢代婚禮一定會有人主持，這個人被稱為“贊”，他的職責很像是現在的司儀，是漢代婚禮中最關鍵的人物之一。“贊”會引導新郎和新娘完成婚禮的各個環節，也是整個婚禮進行過程的主導和掌控者，所以人選非常重要。另外漢代婚禮中還會有侍者陪伴左右，協助新郎和新娘進行各項儀式。
漢代几案
漢代人一般席地而坐，在舉行婚禮的時候新郎和新娘對坐在几案兩側。漢代的几案一般為漆木器，高度一般在40釐米左右，面長30到60釐米不等，寬20釐米，例如馬王堆漢墓出土的一件漆木幾高43釐米，面長63釐米，通體髹黑漆，上面裝飾紅色雲紋。這件几案的兩側各有一足，上面也裝飾有精美的幾何形圖案。另外，也有一些漆木案表面雕刻有圖案，足部也做出精美的造型。
漢代畫像石相對而坐
漢代的席子一般為方形，由蒲草、蘆葦、竹子等編制而成，席子的周圍裝飾有絲質的邊。漢代的坐席有的可以坐多人，也有的只坐一人，所以大小不一。貴族的坐席會裝飾較為精美，也有的另外鋪上動物的皮毛，讓席子更加柔軟，坐著更舒適。之所以這樣也是因為漢代人一般採用跪坐的姿態，即臀部放置在腳踝上，雙手放於雙膝之上，腰部挺直，目不斜視，這也就是所謂的“正襟危坐”，坐久之後容易疲憊，所以坐席儘量舒適為宜。
漢代餐具
漢代婚禮中盛放食物的器具也都是漆木器，食物一般盛放在漆木碗中，而盛放食物碗、碟、杯子等會放在漆木做成的俎上，這裡的“俎”很像是現在的托盤。無論是餐具還是俎，大都是紅色和黑絲相間的漆木器，裝飾有云紋、幾何紋等紋飾。漢代人已經開始使用筷子，被稱為箸，和現在的用法基本類似；漢代人也用勺子，被稱為匕，和現在的用法也類似，然而從文獻的記載來看，漢代人吃飯時候也會直接用手。通常來說，漢代人在食用湯菜的時候用匕和箸，而在食用肉類和主食的時候可能就直接用手了。
合巹杯
合巹禮一般在同牢進行之後，漢代人吃完飯之後一般要飲酒，主要目的是安食以及清潔口腔，這也就是被稱為“酳”的禮儀。在漢代以前的文獻中就出現了“合巹而酳”的記載，巹是一種瓠瓜，味苦不可食用，通常一剖兩半做成瓢，用作水器，也用來飲酒。在飲酒的時候，新郎和新娘各執一瓢飲，也象徵著和合。“酳”也要重複三次，這個禮儀才算是結束。漢代合巹可能會使用特殊的杯子，例如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就出土了一件造型奇特的杯子，被認為就是合巹杯。
漢代釀酒
漢代人喝的酒一般是穀物直接釀造而成，釀酒的穀物通常是大米和小米，釀成的酒就像是現在的米酒和黃酒，度數都不高。考古發現了漢代酒的度數一般是三度左右。而一部分漢代人也認為不能過分飲酒，所以主張在婚禮中用“玄酒”，字面的含義是黑色的酒，其實也就是水。事實上，由於漢代酒麴的微生物種群是綠色的，所以漢代的酒很可能就是翠綠色的。而漢代人也會在釀酒的過程中添加藥物，或者用一些特殊的植物泡酒，所以就有了所謂的桂花酒、椒酒、菊花酒等，其中椒酒應該是用花椒籽浸泡過的，因為花椒性溫，所以椒酒被認為對人的身體有好處，而花椒多子，婚禮中用椒酒也是為了祝福新人早生貴子。而漢代人飲酒用的杯子一般兩側有弧形的耳，所以被稱為“耳杯”，耳杯一般也是漆木器。
360集體婚禮上的合巹禮
總體而言，類似同牢合巹之類的禮儀，是為了強化“和合”的意思，讓新人感受到兩人從此開始結合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生活，也有了共同的命運，從此開始攜手走完一生。禮儀的要點在於內含，而瞭解這樣的內含之後，具體的禮儀程序會隨著地域和時代的不同而發生變化，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三、新娘子要穿高跟鞋
當然，婚禮也是一個人一生最重要的一天，漢代的年輕人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來展示自己。禮書中規定結婚的時候要穿以黑色為主的禮服，主要是為了顯得莊重嚴肅，然而很多人恐怕並沒有遵守這樣的規定，尤其是女性，在結婚這一天會穿上色彩鮮豔且非常華貴的衣服，還會佩戴上極為精美的首飾；而即便是不那麼富裕的家庭，也會盡可能給出嫁的女兒準備最好的新衣服。
畫像石中的漢代女性裝束
《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再嫁之前，曾經自己動手製作嫁衣：“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繡夾裙，晚成單羅衫。”劉蘭芝雖然是再嫁，但依然要重新做衣裳，意思是衣不如新，所以漢代再普通的人家都會在結婚的時候準備一套新衣服。劉蘭芝做嫁衣使用的是綾羅，指的就是絲織品，夾裙是一種有內襯的裙子，羅衫是紗羅織成的上衣，在漢代一般是廣繡，而且是交領，右衽，在右側以繩帶結在一起。這是漢代非常典型的上衣下裳的服飾形式，也叫著“襦裙”，是漢代婦女最常穿著的衣服樣式。當然上衣和下裳也可以縫合在一起，變成所謂的“深衣”，也被稱為“袍服”。在漢代這兩種形制的服裝都可以在婚禮中穿著，正常情況下女性可以穿襦裙，男性可以穿深衣。另外順便一提的是，現代復原的“曲裾”在歷史上存在的時間不長，西漢時代曾經短暫存在過，到了東漢人就已經不再穿著了。
出土的漢代女性服飾
漢代平民服裝很少帶有顏色，衣服的顏色一般都是麻布本身的顏色。官員和貴族可以穿著色彩鮮豔的衣服，其中以黑色和紅色為主，另外還會使用青色、淺黃色和灰色等，色彩的搭配要符合審美規律。無論男性還是女性的婚服上都會刺繡精美的紋飾，漢代人喜歡在衣服的邊緣部分刺繡精美的雲紋。
漢代進賢冠
漢代男性一般在結婚之前就已經舉行過冠禮，所以在結婚這一天當然要戴冠的，漢代的冠是與身份和地位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的，所以在戴冠這件事情上非常注意。漢代的官員一般戴長冠和進賢冠，長冠是漢高祖劉邦製作的，通常以竹皮製成；而進賢冠被認為是文吏和儒生佩戴的，通常用鐵絲和細紗製作而成，冠上有樑，常見的有一樑、二樑、三樑的區別，樑數越多地位越高。
360集體婚禮上，男子均束髮冠
因為婚禮對一個人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所以漢代允許人們暫時的僭越，不必遵守服裝等級制度的規定，例如普通平民也可以穿著只有官員才能夠穿著的服裝，所以漢代的男子無論是否有官爵，在結婚這一天可以穿著官服，例如穿深衣、戴進賢冠，這可能是漢代男子在結婚這一天最常見的裝扮。
漢代玉佩
除了衣服之外，漢代人在結婚這一天也會佩戴精美的首飾，主要以金器、玉器和珠寶為主。漢代男子佩玉，一般懸掛在腰間，左右各一組，每組由七塊玉器組成。在行動的時候這些玉器會發出叮噹的聲響，而且限制人的步伐不可以過大，所以佩玉被認為能夠培養優雅的貴族氣質。漢代人一般會有皮質的腰帶，而腰帶的帶扣一般也是玉器，叫著玉帶鉤。
漢代金釵
漢代女子也用玉做裝飾品。漢代兒童頭髮自然下垂，但男孩子長到一定年齡要舉行冠禮，開始戴冠；女孩子長到一定年齡，要出嫁的時候，就要舉行及笄禮，也就是用釵將頭髮盤結起來，所以釵對於女性來說就是非常重要的裝飾。漢代的髮釵原本比較簡單，就是將一根金屬絲彎曲成兩股，當時女子以高發髻為美，富裕家庭首先選用金器製作釵，叫著金釵，有的還裝飾有玉器和珠寶。當然也有貧窮人家用其他材料製作釵，例如有人會用荊條，所以有“拙荊”這樣的說法。有的髮釵會裝飾下垂的珠寶或者玉器，走起路來這些裝飾品就會不停搖擺，所以叫著“步搖”，步搖在西漢開始出現，到了東漢就已經比較流行了。
漢代耳璫
就像現在的女孩子要戴耳墜一樣，漢代女子也在耳部裝飾玉器，叫耳璫，例如《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耳垂明月璫”。考古出土了大量的類似耳璫，一般為腰鼓形，一端較粗，凸起呈半球形，長2到3釐米，一般為玉器，但也有用黃金和珍珠製作而成。耳璫的佩戴方式也和現在類似，要穿過耳垂，實際上歷史早期人們認為耳垂越長越吉利，所以耳璫的一部分功用也在於擴張耳垂。
漢代木屐
婚禮中鞋子也很講究，男子穿舄，這是一種有木底的鞋子，婦女出嫁的時候要穿木屐，可以在上面繪製彩色的圖案，鞋帶也可以是五色的絲帶。
四、授受不親的規矩 不必遵守了
在歷史早期，曾有人認為婚姻不適合慶賀，也不能有樂舞等娛樂活動，而是應該悄悄地舉行。據說是因為婚姻也意味著女兒離開成長的家庭，會有很多悲傷的情緒，當然後來的學者們也指出歷史早期婚禮不張揚也是擔心有人會搶親，而這種搶親習俗曾經是比較普遍的。然而到了漢代以後，婚姻禮儀主要的基調以集體的歡愉喜慶為主。
漢代畫像石樂舞
如同現代人一樣，漢代人在舉行婚禮的時候會很樂意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和慶賀，當然禮物和金錢也是必不可少的。實際上漢代人的社會生活中很少有集體的娛樂活動，婚禮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所以婚禮結束之後會舉行宴飲和樂舞表演活動。宴飲和樂舞會持續很長時間，人們可以享用美食，也可以飲酒，通常會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但娛樂的氛圍會一直持續。
而就在婚禮之後的宴飲娛樂中，漢代人平時男女之間的防備會暫時解除，男性和女性獲得十分寶貴的公開接觸機會，他們一同飲酒，肆無忌憚的調笑作樂，這些都是被接受和允許的。
總而言之，婚禮對於新人而言是端莊嚴肅的，但也會是展示自己的絕好機會。而對於前來慶賀的親朋好友而言，則是難得的集體娛樂活動，婚禮會在人們的祝福中開始，也會在歡樂的氛圍中達到高潮，這也是漢代婚禮最重要的精神內核之一。
作者：董濤 重慶大學博雅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