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一、
“在下徐超群，敢問姑娘芳名？”
“柳青青。”
“何謂青青？”
“因為娘總說，客舍青青柳色新。”
“青青，長大了嫁給我可好？”
“想得美！”
柳樹下，一抹嬌小的碧色身影倚在樹幹上，悠閒的看著水面，眼瞼低垂，想著童年時的回憶，不禁笑出聲來。
突然，身後悄無聲息的伸出兩隻手，蒙在了柳青青眼前。
“徐超群，你怎麼每次都來這招？”柳青青輕拍了一下伸來的大手嬌嗔道。
回身，只見徐超群一襲白衣勝雪站在身後，看著自己滿臉溫和的笑，“再過兩個月，你就要辦笄禮了。”
柳青青點頭，“嗯。”
“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的約定嗎？”
柳青青站起身來向前跑了兩步，對徐超群做了個鬼臉，“鬼才要嫁給你。”
看著面前佳人可愛的模樣，徐超群的笑意更深了。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小跑著闖入這片和諧的二人世界。
“公子，將軍叫你速速回府。”
徐超群的目光依然在柳青青身上，面色卻凝重了幾分，低聲問：“什麼事？”
侍衛躬著身答：“好像是柔然侵犯邊境，皇上急召。”
“嗯。”徐超群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低下頭對柳青青道：“柔然犯境，我可能會隨父親出征，離開兩個月。”
“又要出征啊。”柳青青皺了皺鼻子。
徐超群伸手撫平柳青青的小鼻子道：“放心，我肯定會在你的笄禮之前趕回來！”
說著，便轉身向將軍府大步走去。柳青青看著，看著，直到對方的背影徹底從眼前消失。
二、
三天，五天，一個月，兩個月，時間在柳青青的等待中非一般的過去，可依然沒有見到徐超群歸來的身影，也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幾次去打聽消息，得到的也不過是前方戰事吃緊，戰況膠著。
“明天就是笄禮了，你還能及時趕回來嗎？”柳青青惆悵的坐在窗戶前，眼中滿是寥落，兒時的回憶又洶湧而來。
記得與徐超群初見，他才十一歲，滿臉稚嫩，卻還端著一副風度翩翩的老成模樣。
就這樣抱著回憶，柳青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婢女靈兒敲門，才知道天已經大亮。
“小姐，快起床梳洗打扮了，今天一定是小姐最漂亮的一天！”靈兒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衣服，開心的伺候著柳青青梳洗打扮。
最漂亮的一天？柳青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幅畫面，自己鳳冠霞帔，被徐超群迎娶進門，那才是自己最漂亮的一天吧。
柳青青在屋內魂不守舍的準備著，尚書府卻早已熱鬧的炸開了鍋。人流潮水般擠進尚書府，柳青青的父親柳恪笑眯眯的坐在大廳中招呼著眾人，到處都是喜慶的氣息，唯獨柳青青的屋內是一片慘淡愁雲。
等到正午，柳青青不得不露面時，柳青青才失落的走了出來。笄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可該來的人還是沒有來。承諾的話言猶在耳，可事實卻讓柳青青一再失落。
堂中，觀禮的賓客們整齊的站在兩邊。柳青青跪在地上，仍由母親親自將一隻漂亮的孔雀釵冠戴在頭上，心思早已飄到了千里之外的柔然。
“青青，從今天起你就成年了，以後可不許再淘氣了。”柳青青的母親白心寵溺的看著女兒到。
柳青青抬起頭強行扯起一抹笑，點點頭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一道明黃色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柳卿的千金笄禮，怎麼能少得了朕呢？”
“參見聖上，吾皇萬歲。”屋內的人頓時全部跪倒在了地上。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今天在這裡就不必多禮了，都起來吧。青青現在也出落的傾國傾城了，可想好婚配之事了？”
還不待柳恪搭話，柳青青撲通跪在地上，脆生生的答：“回聖上，青青心中已有心儀的人了。”
“這就好，這就好。”皇帝臉上的神情頓了兩秒，旋即又恢復了笑容，“都說柳卿家的千金舞姿絕代風華，不知朕今天有沒有這個眼福。”
白心看女兒有些不對勁，怕再生出什麼事來觸怒了龍顏，連忙對皇帝躬了躬身，旋即命人拿出古琴來，為柳青青伴奏。
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
高堂滿地紅氍毹，試舞一曲天下無。
一曲作罷，所有人都驚呆了，沉浸在曼妙的舞姿中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良久，皇帝才起身拍了拍手掌，“不愧是劉卿的女兒！”
柳青青一舞動京城，只有柳青青的母親白心知道，女兒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思念。
三、
距離柳青青笄禮已經是兩個多月了，還是沒有徐超群的消息。
終於，柳青青在一天夜裡，趁著夜色偷偷溜了出去，直奔北方邊境。
第二天柳恪知道消息後大發雷霆，正欲下令將柳青青捉拿回來，卻被白心制止了，“就讓她去吧，那兩個孩子的感情你也知道。我們，瞞不了多久。”
離開京城一路向北的柳青青，立馬聽到了很多關於徐將軍慘勝的事情，一顆心被揪到了嗓子眼。
難怪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一直不知道前方的狀況，看來是父親知道戰況不妙，故意將消息封鎖，不讓自己知道。
想通這一節後，柳青青前往邊境的速度再次加快。
一路走，一路打聽，直到來到富陽縣，才知道徐將軍慘勝凱旋，徐將軍的那位前鋒將領卻離奇消失了。
或者是在戰爭中不小心犧牲了，又或許被祕密帶回京城了。
沿途聽著各種關於那場戰役的說法，柳青青的一顆心徹底跌進了谷裡。
終於，聽說一個月前，晚月寺中有個主持似乎從城外救回一名將死之人。柳青青聽到後，連忙打聽到晚月寺的下落尋了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的山路，柳青青終於找到了大家口中的晚月寺，竟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寺廟，看上去已經破敗好多年了。
推開門，門上落下一層灰塵。向來金枝玉葉的柳青青卻顧不得那麼多，連忙邁步走了進去。
佛堂中，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闖入眼簾，柳青青的眼睛瞬間亮了幾分，旋即，對方光禿禿的頭頂，卻讓一切欣喜都化成了塵埃。
“超，群？”小心翼翼的清喚一聲。
對方則緩緩轉過身，“貧僧法號無念，女施主是來這裡找人的嗎？”
還是那張俊逸的臉，還是那副清秀的眉眼，然而，這語氣卻平淡的像一根根針，扎入柳青青心扉。
踉蹌了一下，柳青青臉色慘白差點跌倒，急忙扶住了旁邊的桌子，扯出一抹笑，“沒，沒……”
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下來，在她轉身後，無念的雙手無端顫抖了兩下。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笄禮之後，就娶我的嗎？
為什麼，一場戰爭之後，從小就信誓旦旦要來娶自己的人，卻出了家？
夜涼如水，柳青青坐在屋外看著月亮，感覺這裡的風格外冷，不由得瑟瑟發抖。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緣分不可強求。女施主還是，打哪來，回哪去吧。”這時，突然有人往自己肩上披了一件披風。
緣分不可強求，打哪來，回哪去……柳青青反覆唸叨著這幾句話，身上更冷了。
“不可，強求嗎？”柳青青驀然大笑起來，整個晚月寺中，滿是她淒涼的笑聲。
四、
第二天一早，柳青青就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晚月寺回京城。
來到門口，卻看到無念正站在不遠處，似乎是在等著自己。
“貧僧與施主有緣，何妨相送一程。”
柳青青不言語，只是默默的與對方擦肩而過。不過是一秒鐘的目光相接，卻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昨晚，他給自己披上披風的動作，分明與記憶中的溫柔如出一轍，可他的眼神，為何能如此毫無波瀾，沒有溫度。
想著，柳青青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起來，然後便是一片漆黑，絕望的黑。彷彿陷入了一汪冰冷的泉水中，沒有希望，沒有生機，就那麼沉下去。
無念扶著暈過去的柳青青，眼中滿是心疼與不捨，所有感情，化作一滴炙熱的淚滴在了柳青青臉上。
等到柳青青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睜開眼，渾身痠軟無力的柳青青急忙打量了一眼四周，發現自己正在一輛馬車上。
旁邊並沒有無念的身影，只有一塊佈滿了血跡的白手帕。
“女施主醒了，想必是你昨日沾染了風寒，又身子虛弱才會暈倒。貧僧擅自做主從施主荷包中取了銀兩，為施主僱了這兩馬車，唐突之舉還請施主勿怪。”
就在柳青青看著那塊手帕發呆時，無念突然走了進來，將一碗清淡的白米粥放在柳青青手邊，不著痕跡的迅速將手帕收起。
柳青青搖了搖頭低頭端起粥，眼珠子卻在滴溜溜的轉著。已經確認無念就是徐超群無疑，也只有他知道，荷包放在自己身上的什麼地方。
那塊沾了血的手帕是怎麼回事？自己不過是染了風寒，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口，那血定然不是自己的…
二人就這樣無言的在馬車上坐著，直到傍晚，無念才再次出去，端著一碗清粥回來。
柳青青還有些發燒，吃完清粥就昏昏睡去了，依稀看到無念擔憂的坐在身邊，為自己蓋上一件外衣。
恍惚中，柳青青伸出手緊緊抱住無念的手，呢喃幾聲：“超群，我知道是你，對不對。你不會不要青青，對不對……”
無念長嘆一聲，看著迷迷糊糊的柳青青，這輩子從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渴望能活著，好好活下去！奈何，造化弄人。
輕輕抽出手，無念坐到角落中也閉上雙眼。
柳青青只覺得手中的溫暖消失了，不由得瑟縮了起來。直到子夜才被一陣無比壓抑的咳嗽聲吵醒。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只見無念伏在馬車上身子不住的顫抖著，手中還拿著一塊白手帕緊緊捂著嘴，生怕把柳青青吵醒。
柳青青看著，眼淚又默默流了下來。
五、
天亮，柳青青已經感覺到好了很多，四肢的力氣恢復了不少，整個人也活潑了幾分，嘰嘰喳喳的圍著無念說話。
無念只是淺笑不語，只是在柳青青不注意的時候，深深的看著她，似乎是想要將她的容貌刻入骨子裡般。
“呼，出來逛了一圈本姑娘的心情好了不少！也該回家了。”一天天接近京城，柳青青的心情看上去也越來越好。對徐超群這個人，隻字不提，彷彿徹底將這個人忘記了。
“緣聚緣散皆是命，施主定會有一段屬於你的姻緣，在未來等著你。”看到柳青青笑顏如花，無念也掛滿溫和的笑。
柳青青突然停下來，定定的盯著無念，就在無念感到幾分不安時，又笑著跑開了。
“看在你這段時間照顧本姑娘的份上，跳一段舞給你。”
水袖一擲，整個人輕盈的在草地上旋轉，宛如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沒有配樂，沒有舞臺，只有一個痴痴看著的觀眾。
不知跳了多久，柳青青賣力的舞動著，似乎將一輩子的舞都在此刻跳盡了，香汗不斷從臉頰上落下。
“謝謝你，本姑娘要回家了。”舞罷，柳青青沒有片刻的留戀，對無念展演一笑，轉身就走。
在轉身的剎那，柳青青的眼淚也潰然決堤。
我知你的用意，如果我這樣表現能讓你輕鬆一點的話，那我配合你演。
六、
柳青青回家後三天，將軍府掛滿素縞，宣佈了徐超群的死訊。都說，在戰場上為了搭救自己的父親，徐超群受到了致命的創傷，又延誤了救治時間，即便是有名醫醫治，也不過只能讓徐超群多活一個月罷了。
柳青青一襲黑裙站在城外，站在當日與無念分別的地方。
“超群，我的姻緣，此生只有你而已。”
此後，柳青青終身不嫁，終身不舞。死後，只是將墳墓孤零零的建在了城外，似乎在用盡前生今世等待一個人的歸來。
我是墨小萌
我是墨小萌，講故事的墨小萌。又來更新了，又是悲劇，別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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