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991-1055年),字同叔,江西撫州臨川人。宋真宗景德初(1004年),晏殊年僅十三歲,時任江南巡撫的張知白以神童向真宗推薦。真宗召見,命與進士千餘人並試庭中。晏殊神氣不懾,提筆立成。真宗大喜,賜進士出身。到仁宗朝,尤加信愛。歷居要職,拜集賢殿學士、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死後仁宗親往祭奠,特罷朝兩日,以示哀悼。
晏殊性格剛峻,待人以誠,一生自奉如寒士。他的文章富麗,應用不窮,尤其工於詩詞。他政治上雖無顯赫功績,但能吸引賢俊,如出自其門的范仲淹、歐陽修,其女婿富弼、楊察,皆是當年的儒將、賢相、學者及外交專才。
他生平的著述,有《臨川集》、《紫薇集》、《珠玉詞》,約二百四十餘卷。現僅存文集一卷,以《珠玉詞》最為完善。
他雖是北宋名臣,但成名之處更在他的詞學。他生於北宋昇平時期,離五代未遠,深受溫庭筠、韋莊等大詞人影響,得其奧蘊而加以融冶。他是第一個用自己的天才,最先走入宋詞領域的作家,是北宋初期詞家的開祖。更喜他兒子晏幾道能繼承家學,將此派發揚光大。
他的詞抒情溫厚處,頗得力於溫、韋。又因平生喜讀馮延巳的詞,所以也很受馮氏作風的影響。其最突出之處是,能於一切平易之境,表現得極其舒緩閒適,如微風拂輕塵、如曉荷扇幽香,令人暴戾之氣為之頓消。這與他的剛峻個性和循循然儒者的氣度,完全相反。我們試讀他的《浣溪沙》和《破陣子》: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浣溪沙》
玉椀冰寒滴露華,粉融香雪透輕紗。晚來妝面勝荷花!
鬢嚲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霞。一場春夢日西斜。
——《浣溪沙》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採桑徑裡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破陣子》
他榨取了《花間派》和《陽春集》的精髓,跨進了宋詞的領域,戴上了“北宋一流作家”的冠冕。他描寫女性,是何等輕柔細膩!通篇不著一句豔俗之語,卻將小兒女的神態寫得如詩如畫,讓人看了心境寬舒閒適,無半點刺激性,這便是他抒情溫厚的明證。歐陽修寫女性,頗得此妙訣。後來的詞家,多少有些豔俗,與晏、歐詞相比,便有淑女和娼妓之別。
他說他平生不慣作“拈絨伴伊坐”的小詞,他的兒子晏幾道也替他聲辯道:“先君平日小調雖多,未嘗作婦人語也!”其實這只是晏氏父子一種道學家的門面話。我們若翻開《珠玉詞》一看,就知這話不能成立。他全部的作品都異常綺豔,而描寫女性的作品亦最多。如“為我轉回紅臉面”(《浣溪沙》),“且留雙淚說相思”(同上),“那堪更別離情緒,羅巾掩淚,任粉痕沾汙,爭奈向、千留萬留留不住”(《殢人嬌》),以及上面所舉的後兩闕,不都是“婦人語”麼?不過他寫的女性,別有一種婉妙含蓄的境界。與柳永、張先、賀鑄、黃庭堅等毫無顧忌的恣意描寫,又著實不同。《畫墁錄》曾記載道:
柳三變(即柳永)既以詞忤仁廟,吏部不放改官,三變不能堪。詣政府。晏公曰:“賢俊作曲子麼?”三變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雖作曲子,不曾道‘綵線慵拈伴伊坐!’(柳永《定風波》)”柳遂退。
這一段記載,不但可以看出代表晏、柳二家詞采的不同,描寫亦雅俗有別,也可反映出當年一般士大夫階級們對於文學的觀念,與五代以來《花間》派的見解完全相同。他們對於“雅”、“鄭”二字,已深人腦,並將此定為判斷一切文學的唯一標準。
晏殊除描寫女性外的其他作品,亦婉柔而富詩意,有時還蘊含著一種悽婉的詩人情結。如:
時光只能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
——《採桑子》
欖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蝶戀花》
他雖在悽傷中,卻無絲毫怨毒,這正是他抒情的溫厚處。這樣的詞風,直接影響了歐陽修、秦觀和他的兒子幾道,其中尤以歐詞為甚。歐詞中的《蝶戀花》(詠春暮)、秦詞中的《踏莎行》(彬州旅舍作),都與上詞極其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