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無邊的宇宙 | 谷川俊太郎最富哲理的愛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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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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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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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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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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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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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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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2）
谷川俊太郎在 60 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不少愛情詩，他的大部分情詩分兩類，一類源於自身經驗，另一類純屬虛構想象。谷川的整體詩歌基本上都是圍繞活著、生命和大愛而展開，從而鍥而不捨地去揭示其本質。他的情詩既有日本傳統俳句裡物哀式的含蓄感傷和委婉述懷，又有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直抒胸臆、激情飽滿和率真溫暖的一面。詩歌作為情感與經驗的載體，無外乎是在甄別善惡和表達對他者的關愛。愛作為永恆的主題，在谷川的筆下，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現實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識和精神體驗、包括對愛的真諦的詰問、質疑和追尋等等，都被詩人形象生動地刻畫在了他耐人尋味的詩句中。
日本的愛情詩同樣自古有之，既豐富多彩又影響深遠，而且大部分作品均出自女性之手。
跟中國古代社會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男權社會，古代的日本女性在文學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即使把日本文學說成是從女性開始也不為過，這一點與古代中國男性主導文化甚或壟斷文學的情景大不相同。
按照日本的年代劃分，時代順序依次為：
上古（1 世紀—794 年），大和時代、奈良時代。
中古（794—1192 年），平安時代。
中世（1192—1603 年），鎌倉時代、室町時代。
近世（1603—1867 年），江戶時代。
近現代（1868—今），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時代。
日本上古時代的《萬葉集》被稱為第一本詩歌總集，收入詩四千五百餘首，集中作品主要以短歌為主，分為三類：長歌（句數不定，5、7、5、7 反覆輪流，結句為 5、7、7），短歌（5、7、5、7、7五句，31 音節），旋頭歌（5、7、7、5、7、7 六句，38 音節）作品。《萬葉集》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類似於中國的《詩經》，是日本詩歌的源頭，無法取代和替代，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情詩佔有大量篇幅。
戀君心已久，今日終相逢。（大伴阪上郎女）
春日獨傷悲，念君欲發狂。（狹野茅上娘子）
晚鐘催人睡，思君難入眠。（笠女郎）
受中國文化影響，《萬葉集》時代日本曾掀起過漢文化熱潮，創作漢詩（中國古詩）的作品爭相問世。《懷風藻》（752 年）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早《萬葉集》二十餘年。包括數十年後出版的漢詩集《凌雲集》《文華秀麗集》《經國集》等都收入了一定數量的愛情詩，這些都是受中國古詩（尤其唐詩）影響的直接產物。
茲地無伴侶，攜杖上峰巒。（釋到融）
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小野岑守）
誰慮遣君向戎路，恩情婉戀忽相遺。（巨勢識人）
月色姮娥慘，星光織女愁。（嵯峨天皇）
到了中古的平安時代，全二十卷的《古今和歌集》（平安前期），以及之後在鎌倉時代初期出版的二十卷《新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裡也都收錄了不少愛情詩。除了詩歌外，一千年前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是一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包括《竹取物語》《更科日記》和《蜻蛉日記》等。
入骨相思夜，反穿睡衣夢情郎。（小野小町，筆者 譯）
上葉夏草無妨礙，下葉色變思緒亂。（清少納言，筆者 譯）
從中世到近現代，日本的愛情詩仍不斷湧現。尤其是到了明治時期，大阪府堺市出身的《明星》派鼻祖歌人與謝野晶子捷足先登，以短歌集《亂髮》（1901 年）轟動明治文壇。大膽、奔放、自由、熱烈、浪漫地打破了日本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創新的詩風（短歌）、毫無顧忌的愛慾和官能表現，為明治時代保守的社會制約和抒寫禁忌畫上了句號。之後出現的高村光太郎的（現代詩集）《智惠子抄》（1941年），以及當代歌人俵萬智的（短歌集）《沙拉紀念日》（1987 年）都是被時代和時間烙上深深印記的愛情詩集，而且都成為那個時代風靡一時的暢銷書。單是《沙拉紀念日》這本短歌集銷量就達 280 多萬冊。
閱讀谷川俊太郎的愛情詩，似乎很難從中尋找到日本傳統愛情詩的蛛絲馬跡，但作為只使用日語寫作的日本詩人，無疑他的詩受到了日本傳統愛情詩的影響，對此考證將是我日後研究谷川俊太郎的又一個課題。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2）
谷川俊太郎在 60 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不少愛情詩，他的大部分情詩分兩類，一類源於自身經驗，另一類純屬虛構想象。谷川的整體詩歌基本上都是圍繞活著、生命和大愛而展開，從而鍥而不捨地去揭示其本質。他的情詩既有日本傳統俳句裡物哀式的含蓄感傷和委婉述懷，又有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直抒胸臆、激情飽滿和率真溫暖的一面。詩歌作為情感與經驗的載體，無外乎是在甄別善惡和表達對他者的關愛。愛作為永恆的主題，在谷川的筆下，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現實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識和精神體驗、包括對愛的真諦的詰問、質疑和追尋等等，都被詩人形象生動地刻畫在了他耐人尋味的詩句中。
日本的愛情詩同樣自古有之，既豐富多彩又影響深遠，而且大部分作品均出自女性之手。
跟中國古代社會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男權社會，古代的日本女性在文學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即使把日本文學說成是從女性開始也不為過，這一點與古代中國男性主導文化甚或壟斷文學的情景大不相同。
按照日本的年代劃分，時代順序依次為：
上古（1 世紀—794 年），大和時代、奈良時代。
中古（794—1192 年），平安時代。
中世（1192—1603 年），鎌倉時代、室町時代。
近世（1603—1867 年），江戶時代。
近現代（1868—今），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時代。
日本上古時代的《萬葉集》被稱為第一本詩歌總集，收入詩四千五百餘首，集中作品主要以短歌為主，分為三類：長歌（句數不定，5、7、5、7 反覆輪流，結句為 5、7、7），短歌（5、7、5、7、7五句，31 音節），旋頭歌（5、7、7、5、7、7 六句，38 音節）作品。《萬葉集》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類似於中國的《詩經》，是日本詩歌的源頭，無法取代和替代，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情詩佔有大量篇幅。
戀君心已久，今日終相逢。（大伴阪上郎女）
春日獨傷悲，念君欲發狂。（狹野茅上娘子）
晚鐘催人睡，思君難入眠。（笠女郎）
受中國文化影響，《萬葉集》時代日本曾掀起過漢文化熱潮，創作漢詩（中國古詩）的作品爭相問世。《懷風藻》（752 年）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早《萬葉集》二十餘年。包括數十年後出版的漢詩集《凌雲集》《文華秀麗集》《經國集》等都收入了一定數量的愛情詩，這些都是受中國古詩（尤其唐詩）影響的直接產物。
茲地無伴侶，攜杖上峰巒。（釋到融）
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小野岑守）
誰慮遣君向戎路，恩情婉戀忽相遺。（巨勢識人）
月色姮娥慘，星光織女愁。（嵯峨天皇）
到了中古的平安時代，全二十卷的《古今和歌集》（平安前期），以及之後在鎌倉時代初期出版的二十卷《新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裡也都收錄了不少愛情詩。除了詩歌外，一千年前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是一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包括《竹取物語》《更科日記》和《蜻蛉日記》等。
入骨相思夜，反穿睡衣夢情郎。（小野小町，筆者 譯）
上葉夏草無妨礙，下葉色變思緒亂。（清少納言，筆者 譯）
從中世到近現代，日本的愛情詩仍不斷湧現。尤其是到了明治時期，大阪府堺市出身的《明星》派鼻祖歌人與謝野晶子捷足先登，以短歌集《亂髮》（1901 年）轟動明治文壇。大膽、奔放、自由、熱烈、浪漫地打破了日本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創新的詩風（短歌）、毫無顧忌的愛慾和官能表現，為明治時代保守的社會制約和抒寫禁忌畫上了句號。之後出現的高村光太郎的（現代詩集）《智惠子抄》（1941年），以及當代歌人俵萬智的（短歌集）《沙拉紀念日》（1987 年）都是被時代和時間烙上深深印記的愛情詩集，而且都成為那個時代風靡一時的暢銷書。單是《沙拉紀念日》這本短歌集銷量就達 280 多萬冊。
閱讀谷川俊太郎的愛情詩，似乎很難從中尋找到日本傳統愛情詩的蛛絲馬跡，但作為只使用日語寫作的日本詩人，無疑他的詩受到了日本傳統愛情詩的影響，對此考證將是我日後研究谷川俊太郎的又一個課題。
（3）
除詩歌外，谷川俊太郎還寫過不少跟愛情和女性有關的隨筆和繪本。從他的詩歌和文章裡不難看出，女性是谷川難以逾越的存在，也是他很難對付的他者。他曾不止一次在媒體或跟別人的對話中坦言，作為獨生子，自己有強烈的戀母情結，這一點也許是導致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離婚經歷）的原因之一吧。從我二十餘年對谷川作品的翻譯和跟他的交往中發現，文本和現實生活中的谷川俊太郎沒有太大落差，頗為一致。他對女性幾近崇拜地充滿了敬畏、關懷和無限的溫柔。他既是女權主義的支持者和理解者，也是女權主義的捍衛者，還曾一度希望女性主導社會。當然，對於女性他也有過反省和自我批判。他在 1993 年出版的詩集《不諳世故》裡寫道：“拋棄女人時我是詩人嗎？”
在一篇關於女性問題的訪談裡，針對“以何種方式才能表現最真摯的愛情？”這一提問，谷川的回答非常絕妙：“至死守候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對方拒絕的話，就與對方保持使之不會產生不愉快的距離。這不是精神上的距離，而是極其日常的物理性距離。然而話雖如此，如果認為自己退而遠之是為那個人著想的話，或許會毅然離去。如果做不到也是無可奈何的，那只有去殉情了。”這段回答是谷川女性觀的真實寫照。
女性是人類生命的源泉，也是谷川寫作的原動力之一。他出版好幾冊跟女性和情愛有關的詩集：《關於愛》（1955 年）、《給你》（1960年）、《裸體》（1988 年）、《致女人》（1991 年）、《溫柔不是愛》（跟荒木經惟合著，1996 年）、《喜歡》（2006 年）、《對不起》（2014 年）、《我與你》（2015 年）。女性和愛是貫穿他作品主題的元素之一，對於女性，他的態度一貫明確：“我憑依女性而不斷地發現自我，更新自我。沒有女性的生活於我是無法想象的。”
毫無疑問，女性塑造了作為詩人谷川俊太郎的另一面，愛情成為他詩歌寫作的靈感之源，但不是唯一。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2）
谷川俊太郎在 60 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不少愛情詩，他的大部分情詩分兩類，一類源於自身經驗，另一類純屬虛構想象。谷川的整體詩歌基本上都是圍繞活著、生命和大愛而展開，從而鍥而不捨地去揭示其本質。他的情詩既有日本傳統俳句裡物哀式的含蓄感傷和委婉述懷，又有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直抒胸臆、激情飽滿和率真溫暖的一面。詩歌作為情感與經驗的載體，無外乎是在甄別善惡和表達對他者的關愛。愛作為永恆的主題，在谷川的筆下，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現實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識和精神體驗、包括對愛的真諦的詰問、質疑和追尋等等，都被詩人形象生動地刻畫在了他耐人尋味的詩句中。
日本的愛情詩同樣自古有之，既豐富多彩又影響深遠，而且大部分作品均出自女性之手。
跟中國古代社會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男權社會，古代的日本女性在文學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即使把日本文學說成是從女性開始也不為過，這一點與古代中國男性主導文化甚或壟斷文學的情景大不相同。
按照日本的年代劃分，時代順序依次為：
上古（1 世紀—794 年），大和時代、奈良時代。
中古（794—1192 年），平安時代。
中世（1192—1603 年），鎌倉時代、室町時代。
近世（1603—1867 年），江戶時代。
近現代（1868—今），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時代。
日本上古時代的《萬葉集》被稱為第一本詩歌總集，收入詩四千五百餘首，集中作品主要以短歌為主，分為三類：長歌（句數不定，5、7、5、7 反覆輪流，結句為 5、7、7），短歌（5、7、5、7、7五句，31 音節），旋頭歌（5、7、7、5、7、7 六句，38 音節）作品。《萬葉集》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類似於中國的《詩經》，是日本詩歌的源頭，無法取代和替代，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情詩佔有大量篇幅。
戀君心已久，今日終相逢。（大伴阪上郎女）
春日獨傷悲，念君欲發狂。（狹野茅上娘子）
晚鐘催人睡，思君難入眠。（笠女郎）
受中國文化影響，《萬葉集》時代日本曾掀起過漢文化熱潮，創作漢詩（中國古詩）的作品爭相問世。《懷風藻》（752 年）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早《萬葉集》二十餘年。包括數十年後出版的漢詩集《凌雲集》《文華秀麗集》《經國集》等都收入了一定數量的愛情詩，這些都是受中國古詩（尤其唐詩）影響的直接產物。
茲地無伴侶，攜杖上峰巒。（釋到融）
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小野岑守）
誰慮遣君向戎路，恩情婉戀忽相遺。（巨勢識人）
月色姮娥慘，星光織女愁。（嵯峨天皇）
到了中古的平安時代，全二十卷的《古今和歌集》（平安前期），以及之後在鎌倉時代初期出版的二十卷《新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裡也都收錄了不少愛情詩。除了詩歌外，一千年前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是一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包括《竹取物語》《更科日記》和《蜻蛉日記》等。
入骨相思夜，反穿睡衣夢情郎。（小野小町，筆者 譯）
上葉夏草無妨礙，下葉色變思緒亂。（清少納言，筆者 譯）
從中世到近現代，日本的愛情詩仍不斷湧現。尤其是到了明治時期，大阪府堺市出身的《明星》派鼻祖歌人與謝野晶子捷足先登，以短歌集《亂髮》（1901 年）轟動明治文壇。大膽、奔放、自由、熱烈、浪漫地打破了日本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創新的詩風（短歌）、毫無顧忌的愛慾和官能表現，為明治時代保守的社會制約和抒寫禁忌畫上了句號。之後出現的高村光太郎的（現代詩集）《智惠子抄》（1941年），以及當代歌人俵萬智的（短歌集）《沙拉紀念日》（1987 年）都是被時代和時間烙上深深印記的愛情詩集，而且都成為那個時代風靡一時的暢銷書。單是《沙拉紀念日》這本短歌集銷量就達 280 多萬冊。
閱讀谷川俊太郎的愛情詩，似乎很難從中尋找到日本傳統愛情詩的蛛絲馬跡，但作為只使用日語寫作的日本詩人，無疑他的詩受到了日本傳統愛情詩的影響，對此考證將是我日後研究谷川俊太郎的又一個課題。
（3）
除詩歌外，谷川俊太郎還寫過不少跟愛情和女性有關的隨筆和繪本。從他的詩歌和文章裡不難看出，女性是谷川難以逾越的存在，也是他很難對付的他者。他曾不止一次在媒體或跟別人的對話中坦言，作為獨生子，自己有強烈的戀母情結，這一點也許是導致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離婚經歷）的原因之一吧。從我二十餘年對谷川作品的翻譯和跟他的交往中發現，文本和現實生活中的谷川俊太郎沒有太大落差，頗為一致。他對女性幾近崇拜地充滿了敬畏、關懷和無限的溫柔。他既是女權主義的支持者和理解者，也是女權主義的捍衛者，還曾一度希望女性主導社會。當然，對於女性他也有過反省和自我批判。他在 1993 年出版的詩集《不諳世故》裡寫道：“拋棄女人時我是詩人嗎？”
在一篇關於女性問題的訪談裡，針對“以何種方式才能表現最真摯的愛情？”這一提問，谷川的回答非常絕妙：“至死守候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對方拒絕的話，就與對方保持使之不會產生不愉快的距離。這不是精神上的距離，而是極其日常的物理性距離。然而話雖如此，如果認為自己退而遠之是為那個人著想的話，或許會毅然離去。如果做不到也是無可奈何的，那只有去殉情了。”這段回答是谷川女性觀的真實寫照。
女性是人類生命的源泉，也是谷川寫作的原動力之一。他出版好幾冊跟女性和情愛有關的詩集：《關於愛》（1955 年）、《給你》（1960年）、《裸體》（1988 年）、《致女人》（1991 年）、《溫柔不是愛》（跟荒木經惟合著，1996 年）、《喜歡》（2006 年）、《對不起》（2014 年）、《我與你》（2015 年）。女性和愛是貫穿他作品主題的元素之一，對於女性，他的態度一貫明確：“我憑依女性而不斷地發現自我，更新自我。沒有女性的生活於我是無法想象的。”
毫無疑問，女性塑造了作為詩人谷川俊太郎的另一面，愛情成為他詩歌寫作的靈感之源，但不是唯一。
（4）
從十六七歲悄悄在自己筆記本里寫詩，到如今著作等身、名滿天下，谷川俊太郎一直是日本詩壇獨來獨往的“局外人”。他的不合群性似乎與生俱來，或許源於他對沉默、獨處和孤獨的情有獨鍾吧。谷川從不認為寫詩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詩人也非高高在上的存在，與其野心勃勃立志做一位令人仰慕的大詩人，莫如通過自己腳踏實地的寫作，靠稿費版稅養活自己和養家餬口才是他最真實的寫作動機。詩人雖然是藉助靈感和想象的表現者，但從寫作本身來看，跟其他體裁的寫作者同樣都是語言工作者，而且使用的語言大部分都是別人使用過的。
謙卑和勤奮的人生態度造就了谷川俊太郎的偉大。作為出生在大知識分子家庭和在文學精英堆中長大的他，21 歲成名後公開表示對權威持有反感，而且對詩人小圈子毫無興趣，對只侷限於被詩人圈子閱讀的那種自鳴得意的詩歌寫作更不以為然。這一點很可能是他最初寫作的二十餘年跟日本那時的各種詩歌獎無緣的主要原因。我曾花費時日在日本國會圖書館查閱過他沒獲獎的二十餘年中所有的其他詩人的獲獎作品，大部分名噪一時後成為落伍時代的過去式，有的已徹底葬身於時間的塵埃。而谷川寫於那個時代的作品，如今卻一版再版地被閱讀。對於詩人，時間是最公正的讀者，讀者又是最公正的時間，二者都會公平地在時間中檢閱所有的獎項，包括諾貝爾文學獎。文本決定一切，沒有過硬的文本不僅會被讀者遺忘，而且也會被時間埋葬。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曾把著名作家分為兩種：一種是不斷被人談論的；一種是不斷被人閱讀的。這句話同樣適用於詩人，不斷被閱讀和談論的谷川俊太郎二者兼顧。谷川俊太郎之所以幾十年如一日一直保持著良好和旺盛的創作熱情，除了取決於他自身的天分和努力，也跟日本有著良好的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以及日本普通民眾擁有的讀書熱情（眾多的閱讀人口）有關。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日本這個國家對文化、文學和藝術尊重基礎之上的。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2）
谷川俊太郎在 60 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不少愛情詩，他的大部分情詩分兩類，一類源於自身經驗，另一類純屬虛構想象。谷川的整體詩歌基本上都是圍繞活著、生命和大愛而展開，從而鍥而不捨地去揭示其本質。他的情詩既有日本傳統俳句裡物哀式的含蓄感傷和委婉述懷，又有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直抒胸臆、激情飽滿和率真溫暖的一面。詩歌作為情感與經驗的載體，無外乎是在甄別善惡和表達對他者的關愛。愛作為永恆的主題，在谷川的筆下，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現實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識和精神體驗、包括對愛的真諦的詰問、質疑和追尋等等，都被詩人形象生動地刻畫在了他耐人尋味的詩句中。
日本的愛情詩同樣自古有之，既豐富多彩又影響深遠，而且大部分作品均出自女性之手。
跟中國古代社會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男權社會，古代的日本女性在文學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即使把日本文學說成是從女性開始也不為過，這一點與古代中國男性主導文化甚或壟斷文學的情景大不相同。
按照日本的年代劃分，時代順序依次為：
上古（1 世紀—794 年），大和時代、奈良時代。
中古（794—1192 年），平安時代。
中世（1192—1603 年），鎌倉時代、室町時代。
近世（1603—1867 年），江戶時代。
近現代（1868—今），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時代。
日本上古時代的《萬葉集》被稱為第一本詩歌總集，收入詩四千五百餘首，集中作品主要以短歌為主，分為三類：長歌（句數不定，5、7、5、7 反覆輪流，結句為 5、7、7），短歌（5、7、5、7、7五句，31 音節），旋頭歌（5、7、7、5、7、7 六句，38 音節）作品。《萬葉集》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類似於中國的《詩經》，是日本詩歌的源頭，無法取代和替代，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情詩佔有大量篇幅。
戀君心已久，今日終相逢。（大伴阪上郎女）
春日獨傷悲，念君欲發狂。（狹野茅上娘子）
晚鐘催人睡，思君難入眠。（笠女郎）
受中國文化影響，《萬葉集》時代日本曾掀起過漢文化熱潮，創作漢詩（中國古詩）的作品爭相問世。《懷風藻》（752 年）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早《萬葉集》二十餘年。包括數十年後出版的漢詩集《凌雲集》《文華秀麗集》《經國集》等都收入了一定數量的愛情詩，這些都是受中國古詩（尤其唐詩）影響的直接產物。
茲地無伴侶，攜杖上峰巒。（釋到融）
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小野岑守）
誰慮遣君向戎路，恩情婉戀忽相遺。（巨勢識人）
月色姮娥慘，星光織女愁。（嵯峨天皇）
到了中古的平安時代，全二十卷的《古今和歌集》（平安前期），以及之後在鎌倉時代初期出版的二十卷《新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裡也都收錄了不少愛情詩。除了詩歌外，一千年前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是一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包括《竹取物語》《更科日記》和《蜻蛉日記》等。
入骨相思夜，反穿睡衣夢情郎。（小野小町，筆者 譯）
上葉夏草無妨礙，下葉色變思緒亂。（清少納言，筆者 譯）
從中世到近現代，日本的愛情詩仍不斷湧現。尤其是到了明治時期，大阪府堺市出身的《明星》派鼻祖歌人與謝野晶子捷足先登，以短歌集《亂髮》（1901 年）轟動明治文壇。大膽、奔放、自由、熱烈、浪漫地打破了日本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創新的詩風（短歌）、毫無顧忌的愛慾和官能表現，為明治時代保守的社會制約和抒寫禁忌畫上了句號。之後出現的高村光太郎的（現代詩集）《智惠子抄》（1941年），以及當代歌人俵萬智的（短歌集）《沙拉紀念日》（1987 年）都是被時代和時間烙上深深印記的愛情詩集，而且都成為那個時代風靡一時的暢銷書。單是《沙拉紀念日》這本短歌集銷量就達 280 多萬冊。
閱讀谷川俊太郎的愛情詩，似乎很難從中尋找到日本傳統愛情詩的蛛絲馬跡，但作為只使用日語寫作的日本詩人，無疑他的詩受到了日本傳統愛情詩的影響，對此考證將是我日後研究谷川俊太郎的又一個課題。
（3）
除詩歌外，谷川俊太郎還寫過不少跟愛情和女性有關的隨筆和繪本。從他的詩歌和文章裡不難看出，女性是谷川難以逾越的存在，也是他很難對付的他者。他曾不止一次在媒體或跟別人的對話中坦言，作為獨生子，自己有強烈的戀母情結，這一點也許是導致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離婚經歷）的原因之一吧。從我二十餘年對谷川作品的翻譯和跟他的交往中發現，文本和現實生活中的谷川俊太郎沒有太大落差，頗為一致。他對女性幾近崇拜地充滿了敬畏、關懷和無限的溫柔。他既是女權主義的支持者和理解者，也是女權主義的捍衛者，還曾一度希望女性主導社會。當然，對於女性他也有過反省和自我批判。他在 1993 年出版的詩集《不諳世故》裡寫道：“拋棄女人時我是詩人嗎？”
在一篇關於女性問題的訪談裡，針對“以何種方式才能表現最真摯的愛情？”這一提問，谷川的回答非常絕妙：“至死守候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對方拒絕的話，就與對方保持使之不會產生不愉快的距離。這不是精神上的距離，而是極其日常的物理性距離。然而話雖如此，如果認為自己退而遠之是為那個人著想的話，或許會毅然離去。如果做不到也是無可奈何的，那只有去殉情了。”這段回答是谷川女性觀的真實寫照。
女性是人類生命的源泉，也是谷川寫作的原動力之一。他出版好幾冊跟女性和情愛有關的詩集：《關於愛》（1955 年）、《給你》（1960年）、《裸體》（1988 年）、《致女人》（1991 年）、《溫柔不是愛》（跟荒木經惟合著，1996 年）、《喜歡》（2006 年）、《對不起》（2014 年）、《我與你》（2015 年）。女性和愛是貫穿他作品主題的元素之一，對於女性，他的態度一貫明確：“我憑依女性而不斷地發現自我，更新自我。沒有女性的生活於我是無法想象的。”
毫無疑問，女性塑造了作為詩人谷川俊太郎的另一面，愛情成為他詩歌寫作的靈感之源，但不是唯一。
（4）
從十六七歲悄悄在自己筆記本里寫詩，到如今著作等身、名滿天下，谷川俊太郎一直是日本詩壇獨來獨往的“局外人”。他的不合群性似乎與生俱來，或許源於他對沉默、獨處和孤獨的情有獨鍾吧。谷川從不認為寫詩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詩人也非高高在上的存在，與其野心勃勃立志做一位令人仰慕的大詩人，莫如通過自己腳踏實地的寫作，靠稿費版稅養活自己和養家餬口才是他最真實的寫作動機。詩人雖然是藉助靈感和想象的表現者，但從寫作本身來看，跟其他體裁的寫作者同樣都是語言工作者，而且使用的語言大部分都是別人使用過的。
謙卑和勤奮的人生態度造就了谷川俊太郎的偉大。作為出生在大知識分子家庭和在文學精英堆中長大的他，21 歲成名後公開表示對權威持有反感，而且對詩人小圈子毫無興趣，對只侷限於被詩人圈子閱讀的那種自鳴得意的詩歌寫作更不以為然。這一點很可能是他最初寫作的二十餘年跟日本那時的各種詩歌獎無緣的主要原因。我曾花費時日在日本國會圖書館查閱過他沒獲獎的二十餘年中所有的其他詩人的獲獎作品，大部分名噪一時後成為落伍時代的過去式，有的已徹底葬身於時間的塵埃。而谷川寫於那個時代的作品，如今卻一版再版地被閱讀。對於詩人，時間是最公正的讀者，讀者又是最公正的時間，二者都會公平地在時間中檢閱所有的獎項，包括諾貝爾文學獎。文本決定一切，沒有過硬的文本不僅會被讀者遺忘，而且也會被時間埋葬。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曾把著名作家分為兩種：一種是不斷被人談論的；一種是不斷被人閱讀的。這句話同樣適用於詩人，不斷被閱讀和談論的谷川俊太郎二者兼顧。谷川俊太郎之所以幾十年如一日一直保持著良好和旺盛的創作熱情，除了取決於他自身的天分和努力，也跟日本有著良好的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以及日本普通民眾擁有的讀書熱情（眾多的閱讀人口）有關。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日本這個國家對文化、文學和藝術尊重基礎之上的。
（5）
家喻戶曉的谷川俊太郎在日本戴著三種不同的詩人帽子：宇宙詩人、國民詩人和教科書詩人。前者在於他詩歌世界的宇宙意識，其詩歌宇宙觀涵蓋了三種概念：一、“宇宙是精神的”（黑格爾）；二、“宇宙是物質的”（馬克思）；三、即一般論的“宇宙是最大的生命體”。國民詩人在於他數十年如一日被不同年齡層的讀者廣泛閱讀；教科書詩人則是半個多世紀他的作品幾乎征服了各種版本的中小學和高中課本及大學教材。日本評論界把谷川界定為“方法詩人”和“本能詩人”。我在論文裡也稱他為“三不主義”詩人：不持名片、不繫領帶和不接受政治家和有政治意味的任何文學獎（他曾婉拒過總理大臣文學獎和被內定的由日本天皇親手頒發的文化勳章），都是基於他的文學理念和人生信條。當然，衡量一位詩人的世界性，除了我們要求他的作品必須具有一定的高產外，其作品群的整體素質和質感也十分重要。他寫了什麼、其作品揭示了什麼精神和時代意義，或有著怎樣的思想深度、詩學廣度和生命哲學，帶給讀者什麼樣的思考和啟示都是不能忽略的要素。一個詩人和作家的偉大與否其實不在於他獲過什麼獎，而是他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多少經典之句和不朽之作。作為等待約稿和“靈感降臨” 的谷川俊太郎，是一位被動式寫作的詩人，與其說他是一位罕見的絕世天才，莫如說他是惜時如金，讀書、思考和寫作的努力家。
（6）
谷川的詩歌形成了評判現代詩的一個標準—— 易讀和耐讀。追溯這一特徵，我們可以寫出：李白、松尾芭蕉、普列維爾、洛爾迦等詩人的名字。長久以來這些詩人的讀者一代接一代經久不衰，就在於他們詩歌易讀和耐讀的普遍性、生動性與美感，這是帶給讀者閱讀快感的主要因素。其實，谷川的詩歌並非清一色的易讀型，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從不輕易向讀者敞開理解之門。比如用超現實主義手法創作的詩集《可口可樂課程》《憂鬱順流而下》等等，雖都極其抽象難懂，但仍不乏生動，並不是那種空洞的抽象和無病呻吟的說教，以及故作高深不著邊際枯燥無味的修辭堆砌。他的作品大都來自感性，來自對靈魂入木三分的詮釋。被譽為詩人鼻祖的象徵主義詩人馬拉美說過：“一首詩寧可讓一個人讀一百遍，也不想讓一百個人只讀一遍。”谷川詩歌語言特點的“易讀”正好與這種觀點形成鮮明對比，馬拉美的確具有耐讀性，一向以晦澀難懂著稱，深奧哲理中含有多重象徵意義，有時甚至需要讀者去想象和發現意義，但他的詩究竟有多大的易讀性我表示懷疑。當然，缺乏易讀性並不會削弱一位詩人的重要和偉大，但我認為能夠長久征服大多數一般讀者的詩人更為重要和偉大！也許馬拉美是拒絕易讀的詩人，在此還可以想到策蘭等。
（7）
谷川俊太郎具有超人的一面，彷彿活在兩個以上的時代，總是在不斷的自我更新和變化中提升自己。他旺盛的創造力不僅常常激發我對他的想象，而且也總是牽動我對他產生強烈的好奇心。20 世紀的日本，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列舉出一大串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巨人，川端康成、吉川幸次郎、三島由紀夫、小澤征爾、谷川俊太郎、武滿徹、大岡信、荒木經惟……他們不僅都是人中之傑，同時又都是各個領域中的佼佼者。他們像一個個強烈的發光體，超越時間和自己的母語，不會因歲月的流逝和文化的差異而減弱，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久遠，在世界和未來散發出更耀眼的光芒。
2019 年 6 月寫於東京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2）
谷川俊太郎在 60 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不少愛情詩，他的大部分情詩分兩類，一類源於自身經驗，另一類純屬虛構想象。谷川的整體詩歌基本上都是圍繞活著、生命和大愛而展開，從而鍥而不捨地去揭示其本質。他的情詩既有日本傳統俳句裡物哀式的含蓄感傷和委婉述懷，又有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直抒胸臆、激情飽滿和率真溫暖的一面。詩歌作為情感與經驗的載體，無外乎是在甄別善惡和表達對他者的關愛。愛作為永恆的主題，在谷川的筆下，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現實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識和精神體驗、包括對愛的真諦的詰問、質疑和追尋等等，都被詩人形象生動地刻畫在了他耐人尋味的詩句中。
日本的愛情詩同樣自古有之，既豐富多彩又影響深遠，而且大部分作品均出自女性之手。
跟中國古代社會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男權社會，古代的日本女性在文學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即使把日本文學說成是從女性開始也不為過，這一點與古代中國男性主導文化甚或壟斷文學的情景大不相同。
按照日本的年代劃分，時代順序依次為：
上古（1 世紀—794 年），大和時代、奈良時代。
中古（794—1192 年），平安時代。
中世（1192—1603 年），鎌倉時代、室町時代。
近世（1603—1867 年），江戶時代。
近現代（1868—今），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時代。
日本上古時代的《萬葉集》被稱為第一本詩歌總集，收入詩四千五百餘首，集中作品主要以短歌為主，分為三類：長歌（句數不定，5、7、5、7 反覆輪流，結句為 5、7、7），短歌（5、7、5、7、7五句，31 音節），旋頭歌（5、7、7、5、7、7 六句，38 音節）作品。《萬葉集》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類似於中國的《詩經》，是日本詩歌的源頭，無法取代和替代，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情詩佔有大量篇幅。
戀君心已久，今日終相逢。（大伴阪上郎女）
春日獨傷悲，念君欲發狂。（狹野茅上娘子）
晚鐘催人睡，思君難入眠。（笠女郎）
受中國文化影響，《萬葉集》時代日本曾掀起過漢文化熱潮，創作漢詩（中國古詩）的作品爭相問世。《懷風藻》（752 年）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早《萬葉集》二十餘年。包括數十年後出版的漢詩集《凌雲集》《文華秀麗集》《經國集》等都收入了一定數量的愛情詩，這些都是受中國古詩（尤其唐詩）影響的直接產物。
茲地無伴侶，攜杖上峰巒。（釋到融）
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小野岑守）
誰慮遣君向戎路，恩情婉戀忽相遺。（巨勢識人）
月色姮娥慘，星光織女愁。（嵯峨天皇）
到了中古的平安時代，全二十卷的《古今和歌集》（平安前期），以及之後在鎌倉時代初期出版的二十卷《新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裡也都收錄了不少愛情詩。除了詩歌外，一千年前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是一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包括《竹取物語》《更科日記》和《蜻蛉日記》等。
入骨相思夜，反穿睡衣夢情郎。（小野小町，筆者 譯）
上葉夏草無妨礙，下葉色變思緒亂。（清少納言，筆者 譯）
從中世到近現代，日本的愛情詩仍不斷湧現。尤其是到了明治時期，大阪府堺市出身的《明星》派鼻祖歌人與謝野晶子捷足先登，以短歌集《亂髮》（1901 年）轟動明治文壇。大膽、奔放、自由、熱烈、浪漫地打破了日本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創新的詩風（短歌）、毫無顧忌的愛慾和官能表現，為明治時代保守的社會制約和抒寫禁忌畫上了句號。之後出現的高村光太郎的（現代詩集）《智惠子抄》（1941年），以及當代歌人俵萬智的（短歌集）《沙拉紀念日》（1987 年）都是被時代和時間烙上深深印記的愛情詩集，而且都成為那個時代風靡一時的暢銷書。單是《沙拉紀念日》這本短歌集銷量就達 280 多萬冊。
閱讀谷川俊太郎的愛情詩，似乎很難從中尋找到日本傳統愛情詩的蛛絲馬跡，但作為只使用日語寫作的日本詩人，無疑他的詩受到了日本傳統愛情詩的影響，對此考證將是我日後研究谷川俊太郎的又一個課題。
（3）
除詩歌外，谷川俊太郎還寫過不少跟愛情和女性有關的隨筆和繪本。從他的詩歌和文章裡不難看出，女性是谷川難以逾越的存在，也是他很難對付的他者。他曾不止一次在媒體或跟別人的對話中坦言，作為獨生子，自己有強烈的戀母情結，這一點也許是導致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離婚經歷）的原因之一吧。從我二十餘年對谷川作品的翻譯和跟他的交往中發現，文本和現實生活中的谷川俊太郎沒有太大落差，頗為一致。他對女性幾近崇拜地充滿了敬畏、關懷和無限的溫柔。他既是女權主義的支持者和理解者，也是女權主義的捍衛者，還曾一度希望女性主導社會。當然，對於女性他也有過反省和自我批判。他在 1993 年出版的詩集《不諳世故》裡寫道：“拋棄女人時我是詩人嗎？”
在一篇關於女性問題的訪談裡，針對“以何種方式才能表現最真摯的愛情？”這一提問，谷川的回答非常絕妙：“至死守候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對方拒絕的話，就與對方保持使之不會產生不愉快的距離。這不是精神上的距離，而是極其日常的物理性距離。然而話雖如此，如果認為自己退而遠之是為那個人著想的話，或許會毅然離去。如果做不到也是無可奈何的，那只有去殉情了。”這段回答是谷川女性觀的真實寫照。
女性是人類生命的源泉，也是谷川寫作的原動力之一。他出版好幾冊跟女性和情愛有關的詩集：《關於愛》（1955 年）、《給你》（1960年）、《裸體》（1988 年）、《致女人》（1991 年）、《溫柔不是愛》（跟荒木經惟合著，1996 年）、《喜歡》（2006 年）、《對不起》（2014 年）、《我與你》（2015 年）。女性和愛是貫穿他作品主題的元素之一，對於女性，他的態度一貫明確：“我憑依女性而不斷地發現自我，更新自我。沒有女性的生活於我是無法想象的。”
毫無疑問，女性塑造了作為詩人谷川俊太郎的另一面，愛情成為他詩歌寫作的靈感之源，但不是唯一。
（4）
從十六七歲悄悄在自己筆記本里寫詩，到如今著作等身、名滿天下，谷川俊太郎一直是日本詩壇獨來獨往的“局外人”。他的不合群性似乎與生俱來，或許源於他對沉默、獨處和孤獨的情有獨鍾吧。谷川從不認為寫詩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詩人也非高高在上的存在，與其野心勃勃立志做一位令人仰慕的大詩人，莫如通過自己腳踏實地的寫作，靠稿費版稅養活自己和養家餬口才是他最真實的寫作動機。詩人雖然是藉助靈感和想象的表現者，但從寫作本身來看，跟其他體裁的寫作者同樣都是語言工作者，而且使用的語言大部分都是別人使用過的。
謙卑和勤奮的人生態度造就了谷川俊太郎的偉大。作為出生在大知識分子家庭和在文學精英堆中長大的他，21 歲成名後公開表示對權威持有反感，而且對詩人小圈子毫無興趣，對只侷限於被詩人圈子閱讀的那種自鳴得意的詩歌寫作更不以為然。這一點很可能是他最初寫作的二十餘年跟日本那時的各種詩歌獎無緣的主要原因。我曾花費時日在日本國會圖書館查閱過他沒獲獎的二十餘年中所有的其他詩人的獲獎作品，大部分名噪一時後成為落伍時代的過去式，有的已徹底葬身於時間的塵埃。而谷川寫於那個時代的作品，如今卻一版再版地被閱讀。對於詩人，時間是最公正的讀者，讀者又是最公正的時間，二者都會公平地在時間中檢閱所有的獎項，包括諾貝爾文學獎。文本決定一切，沒有過硬的文本不僅會被讀者遺忘，而且也會被時間埋葬。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曾把著名作家分為兩種：一種是不斷被人談論的；一種是不斷被人閱讀的。這句話同樣適用於詩人，不斷被閱讀和談論的谷川俊太郎二者兼顧。谷川俊太郎之所以幾十年如一日一直保持著良好和旺盛的創作熱情，除了取決於他自身的天分和努力，也跟日本有著良好的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以及日本普通民眾擁有的讀書熱情（眾多的閱讀人口）有關。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日本這個國家對文化、文學和藝術尊重基礎之上的。
（5）
家喻戶曉的谷川俊太郎在日本戴著三種不同的詩人帽子：宇宙詩人、國民詩人和教科書詩人。前者在於他詩歌世界的宇宙意識，其詩歌宇宙觀涵蓋了三種概念：一、“宇宙是精神的”（黑格爾）；二、“宇宙是物質的”（馬克思）；三、即一般論的“宇宙是最大的生命體”。國民詩人在於他數十年如一日被不同年齡層的讀者廣泛閱讀；教科書詩人則是半個多世紀他的作品幾乎征服了各種版本的中小學和高中課本及大學教材。日本評論界把谷川界定為“方法詩人”和“本能詩人”。我在論文裡也稱他為“三不主義”詩人：不持名片、不繫領帶和不接受政治家和有政治意味的任何文學獎（他曾婉拒過總理大臣文學獎和被內定的由日本天皇親手頒發的文化勳章），都是基於他的文學理念和人生信條。當然，衡量一位詩人的世界性，除了我們要求他的作品必須具有一定的高產外，其作品群的整體素質和質感也十分重要。他寫了什麼、其作品揭示了什麼精神和時代意義，或有著怎樣的思想深度、詩學廣度和生命哲學，帶給讀者什麼樣的思考和啟示都是不能忽略的要素。一個詩人和作家的偉大與否其實不在於他獲過什麼獎，而是他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多少經典之句和不朽之作。作為等待約稿和“靈感降臨” 的谷川俊太郎，是一位被動式寫作的詩人，與其說他是一位罕見的絕世天才，莫如說他是惜時如金，讀書、思考和寫作的努力家。
（6）
谷川的詩歌形成了評判現代詩的一個標準—— 易讀和耐讀。追溯這一特徵，我們可以寫出：李白、松尾芭蕉、普列維爾、洛爾迦等詩人的名字。長久以來這些詩人的讀者一代接一代經久不衰，就在於他們詩歌易讀和耐讀的普遍性、生動性與美感，這是帶給讀者閱讀快感的主要因素。其實，谷川的詩歌並非清一色的易讀型，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從不輕易向讀者敞開理解之門。比如用超現實主義手法創作的詩集《可口可樂課程》《憂鬱順流而下》等等，雖都極其抽象難懂，但仍不乏生動，並不是那種空洞的抽象和無病呻吟的說教，以及故作高深不著邊際枯燥無味的修辭堆砌。他的作品大都來自感性，來自對靈魂入木三分的詮釋。被譽為詩人鼻祖的象徵主義詩人馬拉美說過：“一首詩寧可讓一個人讀一百遍，也不想讓一百個人只讀一遍。”谷川詩歌語言特點的“易讀”正好與這種觀點形成鮮明對比，馬拉美的確具有耐讀性，一向以晦澀難懂著稱，深奧哲理中含有多重象徵意義，有時甚至需要讀者去想象和發現意義，但他的詩究竟有多大的易讀性我表示懷疑。當然，缺乏易讀性並不會削弱一位詩人的重要和偉大，但我認為能夠長久征服大多數一般讀者的詩人更為重要和偉大！也許馬拉美是拒絕易讀的詩人，在此還可以想到策蘭等。
（7）
谷川俊太郎具有超人的一面，彷彿活在兩個以上的時代，總是在不斷的自我更新和變化中提升自己。他旺盛的創造力不僅常常激發我對他的想象，而且也總是牽動我對他產生強烈的好奇心。20 世紀的日本，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列舉出一大串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巨人，川端康成、吉川幸次郎、三島由紀夫、小澤征爾、谷川俊太郎、武滿徹、大岡信、荒木經惟……他們不僅都是人中之傑，同時又都是各個領域中的佼佼者。他們像一個個強烈的發光體，超越時間和自己的母語，不會因歲月的流逝和文化的差異而減弱，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久遠，在世界和未來散發出更耀眼的光芒。
2019 年 6 月寫於東京
《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
谷川俊太郎 著
田原 譯
中信出版集團
本書為谷川俊太郎親筆題字，首次甄選其創作生涯60年以來101首愛的哲理詩。獨家收錄作者年譜以及其知音譯者、著名翻譯家田原的導讀推薦序，全面梳理並解讀谷川俊太郎創作生涯脈絡，由“最美的書”獲獎者知名設計師孫曉曦親自操刀全書裝幀設計。如果你的人生裡從未遇見過怦然心動，那就讀一讀這些清甜的詩句吧，以童稚之心，喚醒靈魂最甜美之處，歌唱渺小的日常，邂逅終生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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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什麼？”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終極命題。
谷川俊太郎曾被問及這個問題，他只是頑皮地說，“愛是祕密，我說不出來。”
現年 88 歲的日本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谷川俊太郎，因 21 歲時出版的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轟動日本文壇，並被譽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
我從生下來就知道
人生只有現在
悲傷會延續到永遠
淚水卻每一次都是新的
他幾乎包攬了日本各大文學獎和詩歌獎，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大江健三郎曾說：
“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之後，我放棄了這一夢想。”
北島對其評價道：
“谷川俊太郎的詩歌形式看起來比較簡單，但背後的核心是多重而神祕的，來自東方文化中深處的淵源。”
他相繼出版了《62 首十四行詩》《憂鬱順流而下》等七十餘部詩集，曾為《鐵臂阿童木》主題曲作詞，為宮崎駿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寫詞，為荒木經惟的寫真集配詩，與導演寺山修司合作廣播劇創作等。
然而，沉默和孤獨一直是他的底色。
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義無反顧地愛上，又三次義無反顧地迴歸一個人生活。他認為，與人打交道就彷佛戰爭一樣，是需要拼命的事，因此，除了偶爾與家人吃飯或找朋友交談外，他完全處於自由狀態，寫信、吃飯、聽音樂會、詩歌創作……每天的衣食住行都只依賴於自己。
但是他對愛卻有著近乎執念的追逐，將“愛“的命題放在生命裡重中之重的位置。
戀愛的開始
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卻怎麼也想不起你的容貌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反覆哼唱著
偶然聽到的那一小節音樂
雖然我想見你
但與其說那是熱忱莫如說是好奇
自己究竟變得怎麼樣呢
想再次來到你的面前確認
之後卻想不出該怎麼辦
我也無法想象擁抱你
只是除你之外的世界倦怠無比
我像高速攝影電影中的男演員
緩緩點上香菸
開始覺得沒有你的生活
彷彿是一種快樂
你說不定是我曾幾何時在異國見過的
經年美麗雕像中的一個
在它旁邊，噴泉高高地在陽光下閃爍
水的比喻
你的心不沸騰
你的心不冰凍
你的心是遠離城鎮的寧靜池塘
對什麼樣的風都不泛起漣漪
有時讓人懼怕
我想跳進你的池塘
也想潛入水底
因為不知道深與淺
是透明還是渾濁
所以有點遲疑
我想大膽地向你的池塘裡投一塊石頭
如果波紋濡溼了我的腳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會變得更愛你
親愛的
你是我喜歡的人
從你穿著的變化
我覺察到了夏天的來臨
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盯著我們的午後
一起去空無一人的美術館
看古印度的工筆畫吧
菩提樹下相互擁抱的戀人們
一定跟我們一樣，幸福又不幸
你是我喜歡的人
至死我都會喜歡你吧
因為與愛不同，喜歡這件事
不需要任何誓言
在七月的陽光下
我們走出美術館，喝口冰紅茶解渴吧
分 別
愛曾帶著優美的身姿和沉默活著
我竟然像孩子一樣未曾覺察
失去的東西已經離我遠去
我甚至無法看它一眼
但是，我仍被這裡沒有的東西填滿
關於愛我曾相信過什麼呢
我無法區分自己是否擁有
失去之後我才初次懂得
失去的是什麼
愛是身體的一部分
在痛苦中我終於開始覺醒
因此現在我明白
小鳥、貓、狗它們的憧憬以及痛苦
以及我也像它們一樣正在去愛
背 影
你的眼睛閃亮
你的嘴不停地吐出語言
你的手雖被我的手握住
可當你驀然回首
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脖頸
像其他生物一樣
我無助而靜默
清水斷斷續續地流淌
濡溼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
鋪滿一地的落葉
你自己絕對看不到
你這樣的背影才屬於我
即使有一天你背過身
把我拒絕
正是這固執的緘默
才讓我更想聽清你的吶喊
就像路邊的雜草冒出的芽
渴求著陽光
你的背影渴求著溫柔
明天我們將宣誓
除了誓言，還有這緘默
會將你和我聯繫在一起
愛是無邊的宇宙
——谷川俊太郎《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序
田 原
（1）
愛是無邊的宇宙，也是詩歌的母體，更是世界的靈魂。
或許正因為有愛，人類才得以延續，世界萬物才得以存在吧。
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都擁有自己的愛，彼此相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愛是內心深處最古老的情感，誕生於語言前，無疑也早於肉體。
作為一種感受，愛在不同的動物、植物和物體中，其本質雖無聲無息，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不可或缺支撐一切的力量。
在人類的各種情感中，愛是最大的主流，滋潤生命，流經靈魂和記憶的角角落落。
愛是永恆不變的溫暖和慰藉。
雷聲呼應閃電是一種愛，流星劃過夜幕消失在星空也是一種愛，只是它的愛是無聲的迴響。
對於詩歌而言，愛當然不只是侷限於狹隘意義上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的戀情、愛慕、情意、情愛和肉慾上，它是廣義和寬泛意義上的情愫，像遼闊天宇和浩瀚大海，漫無邊際，博大精深。
在各類宗教典籍中，有關愛的關鍵詞：仁慈、博愛、友愛、愛人如己等等都是在彼此呼應對於愛的認知，並強調愛要盡心、盡善、儘性、盡力、盡責，以此抵達至高無上的愛。
在各種體裁的寫作者中，感性和敏感的詩人應該被首推為情種。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漢 · 佚名）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唐 · 李商隱）
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唐 · 韋應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唐 · 元稹）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唐 · 杜甫）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南宋 · 辛棄疾）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宋 · 歐陽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北宋 · 蘇軾）
花有千重，心有千千結。
（宋 · 李清照）
古代如此，古今中外現代詩人的愛情金句更是不勝枚舉。
（2）
谷川俊太郎在 60 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不少愛情詩，他的大部分情詩分兩類，一類源於自身經驗，另一類純屬虛構想象。谷川的整體詩歌基本上都是圍繞活著、生命和大愛而展開，從而鍥而不捨地去揭示其本質。他的情詩既有日本傳統俳句裡物哀式的含蓄感傷和委婉述懷，又有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直抒胸臆、激情飽滿和率真溫暖的一面。詩歌作為情感與經驗的載體，無外乎是在甄別善惡和表達對他者的關愛。愛作為永恆的主題，在谷川的筆下，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現實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識和精神體驗、包括對愛的真諦的詰問、質疑和追尋等等，都被詩人形象生動地刻畫在了他耐人尋味的詩句中。
日本的愛情詩同樣自古有之，既豐富多彩又影響深遠，而且大部分作品均出自女性之手。
跟中國古代社會不同的是，同樣作為男權社會，古代的日本女性在文學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即使把日本文學說成是從女性開始也不為過，這一點與古代中國男性主導文化甚或壟斷文學的情景大不相同。
按照日本的年代劃分，時代順序依次為：
上古（1 世紀—794 年），大和時代、奈良時代。
中古（794—1192 年），平安時代。
中世（1192—1603 年），鎌倉時代、室町時代。
近世（1603—1867 年），江戶時代。
近現代（1868—今），明治、大正、昭和、平成與令和時代。
日本上古時代的《萬葉集》被稱為第一本詩歌總集，收入詩四千五百餘首，集中作品主要以短歌為主，分為三類：長歌（句數不定，5、7、5、7 反覆輪流，結句為 5、7、7），短歌（5、7、5、7、7五句，31 音節），旋頭歌（5、7、7、5、7、7 六句，38 音節）作品。《萬葉集》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類似於中國的《詩經》，是日本詩歌的源頭，無法取代和替代，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情詩佔有大量篇幅。
戀君心已久，今日終相逢。（大伴阪上郎女）
春日獨傷悲，念君欲發狂。（狹野茅上娘子）
晚鐘催人睡，思君難入眠。（笠女郎）
受中國文化影響，《萬葉集》時代日本曾掀起過漢文化熱潮，創作漢詩（中國古詩）的作品爭相問世。《懷風藻》（752 年）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早《萬葉集》二十餘年。包括數十年後出版的漢詩集《凌雲集》《文華秀麗集》《經國集》等都收入了一定數量的愛情詩，這些都是受中國古詩（尤其唐詩）影響的直接產物。
茲地無伴侶，攜杖上峰巒。（釋到融）
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小野岑守）
誰慮遣君向戎路，恩情婉戀忽相遺。（巨勢識人）
月色姮娥慘，星光織女愁。（嵯峨天皇）
到了中古的平安時代，全二十卷的《古今和歌集》（平安前期），以及之後在鎌倉時代初期出版的二十卷《新古今和歌集》和《百人一首》裡也都收錄了不少愛情詩。除了詩歌外，一千年前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就是一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包括《竹取物語》《更科日記》和《蜻蛉日記》等。
入骨相思夜，反穿睡衣夢情郎。（小野小町，筆者 譯）
上葉夏草無妨礙，下葉色變思緒亂。（清少納言，筆者 譯）
從中世到近現代，日本的愛情詩仍不斷湧現。尤其是到了明治時期，大阪府堺市出身的《明星》派鼻祖歌人與謝野晶子捷足先登，以短歌集《亂髮》（1901 年）轟動明治文壇。大膽、奔放、自由、熱烈、浪漫地打破了日本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以創新的詩風（短歌）、毫無顧忌的愛慾和官能表現，為明治時代保守的社會制約和抒寫禁忌畫上了句號。之後出現的高村光太郎的（現代詩集）《智惠子抄》（1941年），以及當代歌人俵萬智的（短歌集）《沙拉紀念日》（1987 年）都是被時代和時間烙上深深印記的愛情詩集，而且都成為那個時代風靡一時的暢銷書。單是《沙拉紀念日》這本短歌集銷量就達 280 多萬冊。
閱讀谷川俊太郎的愛情詩，似乎很難從中尋找到日本傳統愛情詩的蛛絲馬跡，但作為只使用日語寫作的日本詩人，無疑他的詩受到了日本傳統愛情詩的影響，對此考證將是我日後研究谷川俊太郎的又一個課題。
（3）
除詩歌外，谷川俊太郎還寫過不少跟愛情和女性有關的隨筆和繪本。從他的詩歌和文章裡不難看出，女性是谷川難以逾越的存在，也是他很難對付的他者。他曾不止一次在媒體或跟別人的對話中坦言，作為獨生子，自己有強烈的戀母情結，這一點也許是導致他婚姻“三起三落”（三次離婚經歷）的原因之一吧。從我二十餘年對谷川作品的翻譯和跟他的交往中發現，文本和現實生活中的谷川俊太郎沒有太大落差，頗為一致。他對女性幾近崇拜地充滿了敬畏、關懷和無限的溫柔。他既是女權主義的支持者和理解者，也是女權主義的捍衛者，還曾一度希望女性主導社會。當然，對於女性他也有過反省和自我批判。他在 1993 年出版的詩集《不諳世故》裡寫道：“拋棄女人時我是詩人嗎？”
在一篇關於女性問題的訪談裡，針對“以何種方式才能表現最真摯的愛情？”這一提問，谷川的回答非常絕妙：“至死守候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對方拒絕的話，就與對方保持使之不會產生不愉快的距離。這不是精神上的距離，而是極其日常的物理性距離。然而話雖如此，如果認為自己退而遠之是為那個人著想的話，或許會毅然離去。如果做不到也是無可奈何的，那只有去殉情了。”這段回答是谷川女性觀的真實寫照。
女性是人類生命的源泉，也是谷川寫作的原動力之一。他出版好幾冊跟女性和情愛有關的詩集：《關於愛》（1955 年）、《給你》（1960年）、《裸體》（1988 年）、《致女人》（1991 年）、《溫柔不是愛》（跟荒木經惟合著，1996 年）、《喜歡》（2006 年）、《對不起》（2014 年）、《我與你》（2015 年）。女性和愛是貫穿他作品主題的元素之一，對於女性，他的態度一貫明確：“我憑依女性而不斷地發現自我，更新自我。沒有女性的生活於我是無法想象的。”
毫無疑問，女性塑造了作為詩人谷川俊太郎的另一面，愛情成為他詩歌寫作的靈感之源，但不是唯一。
（4）
從十六七歲悄悄在自己筆記本里寫詩，到如今著作等身、名滿天下，谷川俊太郎一直是日本詩壇獨來獨往的“局外人”。他的不合群性似乎與生俱來，或許源於他對沉默、獨處和孤獨的情有獨鍾吧。谷川從不認為寫詩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詩人也非高高在上的存在，與其野心勃勃立志做一位令人仰慕的大詩人，莫如通過自己腳踏實地的寫作，靠稿費版稅養活自己和養家餬口才是他最真實的寫作動機。詩人雖然是藉助靈感和想象的表現者，但從寫作本身來看，跟其他體裁的寫作者同樣都是語言工作者，而且使用的語言大部分都是別人使用過的。
謙卑和勤奮的人生態度造就了谷川俊太郎的偉大。作為出生在大知識分子家庭和在文學精英堆中長大的他，21 歲成名後公開表示對權威持有反感，而且對詩人小圈子毫無興趣，對只侷限於被詩人圈子閱讀的那種自鳴得意的詩歌寫作更不以為然。這一點很可能是他最初寫作的二十餘年跟日本那時的各種詩歌獎無緣的主要原因。我曾花費時日在日本國會圖書館查閱過他沒獲獎的二十餘年中所有的其他詩人的獲獎作品，大部分名噪一時後成為落伍時代的過去式，有的已徹底葬身於時間的塵埃。而谷川寫於那個時代的作品，如今卻一版再版地被閱讀。對於詩人，時間是最公正的讀者，讀者又是最公正的時間，二者都會公平地在時間中檢閱所有的獎項，包括諾貝爾文學獎。文本決定一切，沒有過硬的文本不僅會被讀者遺忘，而且也會被時間埋葬。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曾把著名作家分為兩種：一種是不斷被人談論的；一種是不斷被人閱讀的。這句話同樣適用於詩人，不斷被閱讀和談論的谷川俊太郎二者兼顧。谷川俊太郎之所以幾十年如一日一直保持著良好和旺盛的創作熱情，除了取決於他自身的天分和努力，也跟日本有著良好的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以及日本普通民眾擁有的讀書熱情（眾多的閱讀人口）有關。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日本這個國家對文化、文學和藝術尊重基礎之上的。
（5）
家喻戶曉的谷川俊太郎在日本戴著三種不同的詩人帽子：宇宙詩人、國民詩人和教科書詩人。前者在於他詩歌世界的宇宙意識，其詩歌宇宙觀涵蓋了三種概念：一、“宇宙是精神的”（黑格爾）；二、“宇宙是物質的”（馬克思）；三、即一般論的“宇宙是最大的生命體”。國民詩人在於他數十年如一日被不同年齡層的讀者廣泛閱讀；教科書詩人則是半個多世紀他的作品幾乎征服了各種版本的中小學和高中課本及大學教材。日本評論界把谷川界定為“方法詩人”和“本能詩人”。我在論文裡也稱他為“三不主義”詩人：不持名片、不繫領帶和不接受政治家和有政治意味的任何文學獎（他曾婉拒過總理大臣文學獎和被內定的由日本天皇親手頒發的文化勳章），都是基於他的文學理念和人生信條。當然，衡量一位詩人的世界性，除了我們要求他的作品必須具有一定的高產外，其作品群的整體素質和質感也十分重要。他寫了什麼、其作品揭示了什麼精神和時代意義，或有著怎樣的思想深度、詩學廣度和生命哲學，帶給讀者什麼樣的思考和啟示都是不能忽略的要素。一個詩人和作家的偉大與否其實不在於他獲過什麼獎，而是他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多少經典之句和不朽之作。作為等待約稿和“靈感降臨” 的谷川俊太郎，是一位被動式寫作的詩人，與其說他是一位罕見的絕世天才，莫如說他是惜時如金，讀書、思考和寫作的努力家。
（6）
谷川的詩歌形成了評判現代詩的一個標準—— 易讀和耐讀。追溯這一特徵，我們可以寫出：李白、松尾芭蕉、普列維爾、洛爾迦等詩人的名字。長久以來這些詩人的讀者一代接一代經久不衰，就在於他們詩歌易讀和耐讀的普遍性、生動性與美感，這是帶給讀者閱讀快感的主要因素。其實，谷川的詩歌並非清一色的易讀型，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從不輕易向讀者敞開理解之門。比如用超現實主義手法創作的詩集《可口可樂課程》《憂鬱順流而下》等等，雖都極其抽象難懂，但仍不乏生動，並不是那種空洞的抽象和無病呻吟的說教，以及故作高深不著邊際枯燥無味的修辭堆砌。他的作品大都來自感性，來自對靈魂入木三分的詮釋。被譽為詩人鼻祖的象徵主義詩人馬拉美說過：“一首詩寧可讓一個人讀一百遍，也不想讓一百個人只讀一遍。”谷川詩歌語言特點的“易讀”正好與這種觀點形成鮮明對比，馬拉美的確具有耐讀性，一向以晦澀難懂著稱，深奧哲理中含有多重象徵意義，有時甚至需要讀者去想象和發現意義，但他的詩究竟有多大的易讀性我表示懷疑。當然，缺乏易讀性並不會削弱一位詩人的重要和偉大，但我認為能夠長久征服大多數一般讀者的詩人更為重要和偉大！也許馬拉美是拒絕易讀的詩人，在此還可以想到策蘭等。
（7）
谷川俊太郎具有超人的一面，彷彿活在兩個以上的時代，總是在不斷的自我更新和變化中提升自己。他旺盛的創造力不僅常常激發我對他的想象，而且也總是牽動我對他產生強烈的好奇心。20 世紀的日本，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列舉出一大串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巨人，川端康成、吉川幸次郎、三島由紀夫、小澤征爾、谷川俊太郎、武滿徹、大岡信、荒木經惟……他們不僅都是人中之傑，同時又都是各個領域中的佼佼者。他們像一個個強烈的發光體，超越時間和自己的母語，不會因歲月的流逝和文化的差異而減弱，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久遠，在世界和未來散發出更耀眼的光芒。
2019 年 6 月寫於東京
《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
谷川俊太郎 著
田原 譯
中信出版集團
本書為谷川俊太郎親筆題字，首次甄選其創作生涯60年以來101首愛的哲理詩。獨家收錄作者年譜以及其知音譯者、著名翻譯家田原的導讀推薦序，全面梳理並解讀谷川俊太郎創作生涯脈絡，由“最美的書”獲獎者知名設計師孫曉曦親自操刀全書裝幀設計。如果你的人生裡從未遇見過怦然心動，那就讀一讀這些清甜的詩句吧，以童稚之心，喚醒靈魂最甜美之處，歌唱渺小的日常，邂逅終生的浪漫。
本期贈送2本谷川俊太郎詩集
《戀愛是一件小題大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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