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人生指路明燈,文/樑建

「語音版」人生指路明燈,文/樑建

春節前,父親似乎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和我商量一件事情,聽口吻比較沉重,一臉認真,神情嚴肅。原來,父親交給我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務——讓我幫他整理一下自己的書稿。說著就行動緩慢地從裡屋拿出一個厚厚的黃色卷宗,裡面全是他二十多年前寫的一篇篇教研方面的文稿,有二三十篇。父親的意思是如果覺得有價值,就整理印上幾十本,送給親戚朋友留個作念;如果沒有什麼價值,就扔了算了。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馬上答應。問他說不是很急的事,那就等過罷年,開春有空了再做。父親很有涵養地說:“都行都行,看你的時間。”書稿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父親手頭,我實在是怕年終忙忙亂亂的,別把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給搞沒了。

春天在燕子的呢喃聲中悄然來臨,人兒也從南國度假紛紛迴歸。春風拂面,柳絮飄飛。我記起父親的重託,便匆匆捧回那包發黃的手稿。每篇手稿都是父親一筆一畫工整認真的正楷小書,無一例外都是墊了兩份甚至三份複寫紙抄成。別在左上角的回形針早已鏽跡斑斑,稿紙中間散發著濃重的黴溼味,彷彿打開一瓶塵封多年的老酒,香氣悠遠綿長,令人沉醉。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父親二十年前的作品,思緒卻像斷了線的風箏飛向了遠方……

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我家實際上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爺爺生活並不富裕。一輩子斗大的字不識半升。上街去剃頭,一次2毛,他卻常常給人家5毛。人家若不找錢給他,他也就擰身走了。因為他分不清“2”和“5”之間的區別,拿正拿反也不知道。

到我父親這一輩,總算有書可讀。父親也愛讀書。當年之所以報考長安師範,多半的原因就是上師範不掏錢(免學費)——這是我爺爺的老主意。

父親成了我們家第一個有文化的人。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父親也一直是我們家文憑最高、知識最豐富的人。直到改革開放後我們兄弟幾個大學畢業,文憑先後都超過了父親,但父親依然是我們家最有知識、最有涵養、最受尊敬的人,是我們心裡一座永遠不可超越的山峰。

說起我的成才,其實多一半的功勞都得歸於父親的教育和培養。在我們那個年代,高考制度也恢復不久。考大學還未被社會廣泛接受,經過一九七七、一九七八年兩次高考後,落榜者很少有勇氣再繼續報考。像我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先後經過四年的不懈努力,第五次才考上大學的青年在那個時代實在是鳳毛麟角。這裡面沒有父親的隱忍、鼓勵和教誨,我是肯定堅持不下來的。所以,在一個成功的孩子身後一定站著一位堅強、豁達、包容的父親。我的父親正是這樣的人!我為他點“贊”!

我永遠不能忘記1980年那個秋天。

綿綿陰雨一連下了40多天,人都快長黴了。我一邊等高考的錄取結果,一邊和幾個小夥伴閒聊。天色漸晚的時候,父親回來了。他來不及脫掉身上的雨衣雨褲,站在屋子中央,表情凝重,眼神憂鬱。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父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隻巨大的手掌在空中輕輕地揮了一下,示意小夥伴們走吧。他們識相得很,看大人臉色不對,趕緊猢猻般四散而逃。父親舉在空中的手掌卻半天沒有落下。雨水順著他的胳膊肘往下流,地上已是一片潮溼。最終還是我不願聽到的壞消息——我又一次落榜了,檔案已被師專退回了招生辦公室。

我的頭在那一瞬間徹底蒙了,我的精神被這驚雷一般的消息擊垮了。那一刻,時間停擺,地球停轉,屋子一片黑暗,世界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聽到自己的心跳。父親依然站在我的身邊,他偉岸的身軀一動不動,我心裡一陣溫熱,不再感到茫然和孤單。

父親摸索著打開房間的電燈,舉在空中的大手顫抖著伸進懷裡,掏出一套北京海淀區教育局編寫的《高考複習資料》,緩緩地放在櫃蓋上,也是深思熟慮之後和我商量的口吻,“再考一年吧?我已和你邵老師打過招呼了。不行,乾脆到34中複習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觸摸那套《高考複習資料》,熱熱的,還帶著父親的體溫。這套書在當時可是全國最權威、最難得、最珍貴的複習資料啊!也不知道父親是從哪兒弄到的。這套複習資料要20多元呢,而當時父親的月工資才34.5元!我別無選擇,孤注一擲,背水一戰,生死一搏。

又過了365天,我如願以償,以當年區文科第一名的成績被西北大學錄取。試想,如果沒有父親當年堅定的支持、寬容和理解,就不可能有我後來的一切。

走向社會以後,我和父親的專業交流幾乎很少。大部分話題僅限於做人的道理,事業方向上的指點以及孩子的培養教育等方面較膚淺的探討而已。我不知道父親一直以來在學校教育、家庭教育、品德培養、思想政治建設等方面還有如此係統深入的研究和論述。直至看到這厚厚的卷宗,我才猛然驚醒——原來父親真正是一位 “活到老學到老”的身體力行者,是我一輩子學習的楷模。

父親,永遠就像黑夜裡的那座燈塔,在遙遠的海平面上為我指引著人生航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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