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飽含深情地將六月的7號8號這兩天，喚作高考節，一年一度的具有中國特色的高考節。
很多節日從開頭到結尾都洋溢著快樂和熱鬧，但這個節不是。
在它開始之前，大家一律面容嚴肅神情緊張，之後便是“風情萬種”加“百感交集”：歡天喜地者有之，悲傷成河者有之，舉家慶賀者有之，顧影自憐者有之……高考節裡，人人都可能是富有個性的行走表情包！
其中一味表情，叫做離別。
我知道，照過了集體合影，也開完了畢業典禮，你們為期三年的高中生涯，已然是劃上了一個較為圓滿的句號。剩下的，是你們臨近考場最後階段的激動與忐忑，是我們雙目凝視時隱藏不住的欣慰與期許，還有或多或少的一縷離別之際的憂傷。
其實你們已先我一步憂傷過了。當五月初的時候，你們的抽屜裡除了塞滿了試卷，還醒目地放著明信片，或是紀念冊。你們有時會在我正唾沫橫飛分析試卷的時候，偷偷地將這些物什來來回回傳遞著，一邊還得意地打出了“V”字手勢。我當作沒瞧見——“誰沒年輕過啊”，卻分明在心裡竊笑著——“真是一群孩子！”
你們又怎能在明信片、紀念冊裡將我這些深情陪伴之人遺忘呢？於是下課鈴剛剛落下，你們攔住了即將退場的我，希冀得到我那一句半句的贈言。我欣然接受。於是我彎腰弓背，挨在講臺的側邊，或引用，或杜撰，或原創，不無倉促地草就下這些的句子：
“皎皎白雲，皚皚瑩雪”，給那個膚白如雪、總是羞澀一笑的女孩;
“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給那個叫“蓮”的女同學；
“自是西陵錦鯉，此去東海化龍”，給那個招人喜愛的文藝男；
“一番琢磨堪成器，十載耕耘定建功”，給那個總是默默做題不苟言笑的理科狂人……
我總是要以略微顫抖的手，寫下我對你們的誇讚、勸勉以及祝福。然而我希望，即便是離別在即，且讓我們暫時把憂傷擱在一旁。憂傷，或許有如一罈陳醋，食之有味，卻不可多放。
世人都說，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季節，而我們卻不擅長告別，所以前日我就著早讀時光，以筆代口，一次性地寫下我的心聲：
五月轉瞬即逝 又見群雄逐鹿
多年志念鴻鵠 正是鳴鏑時候
回望陰晴寒暑 三載勤學未休
夜夜龍泉錚鳴 今朝須看身手
感君程門立雪 念我循循之誘
如是進德修業 如是孜孜以求
慎知處世臨陣 不忘心海悠遊
竟功非在一役 努力壯我神州
臨別殷勤寄語 生正逢時勿憂
來日闈場縱筆 會當凱歌高奏
我看到有不少同學悄然停下了口中背誦的古詩、單詞、公式、試題，隨著我的書寫一句一頓念著，還有一些在奮筆抄錄，看來他們領會了我這樣一份意味深長的贈禮。
其實早在春暖三月之際，我就寫下了對全體畢業生的深情告白，那就是懸在教學樓上眾多標語中的一副對聯：
桃李不言挈滿腹熱忱導航學海吾校景如舊歲好
絃歌悅耳憑盈腔意氣登頂文山屈鄉花勝去年紅
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你們想對我說什麼呢？會對我說什麼？
還記得畢業典禮上，帶給我深深感觸的，並不是臺上誰的講話，而是這樣兩樁事：當主持人號召全體高三學生向一直陪伴著的老師們鞠躬以示感謝時，你們一律雙手貼緊褲縫規規矩矩地垂下了頭，讓腰幾乎彎成了90度，我看見了你們的誠摯情意；當二班一名學生在前臺帶領你們重溫起百日誓師時喊過的誓詞時，你們再度鼓起腮幫使勁喊了起來。我想，你們不會忽視領路人的苦心與深情，你們不曾遺忘那時對自己許下的諾言。你們，亦幸福亦不幸的一代，在這命運轉捩的重要時刻，不需要憂傷，也來不及憂傷。
一位同學送了我一套精美的檯曆。十二個月份裡所嵌入的圖案，都是師生日常生活的剪影：有九月的開學典禮，有十一月的體育藝術科技節，有二月的百日誓師，有四月的聯考總結；有端正坐著的，有逆風奔跑的，有揮臂高呼的，有蹙眉沉思的。
另一位同學送了我一份樸素的賀卡。賀卡里面先是用藍色大號字體寫道：“我們都是在快要畢業的時候才突然愛上學校的，就像我們總是快要結束的時候才突然想要好好開始。我原以為，只有長大了我們才能永遠相伴，但是當我真的長到了跟青春揮手告別的時候，才發現被騙了，原來成長只能讓我們分離”。然後用黑色小號字體寫道：“不好意思啊老師，想不出入您法眼的精彩句子，只好抄抄別人的……”
臨考之際，你們當中有人許諾，老師，明年我一定會回來看您的。聽罷我總是淺淺一笑。我相信你們此刻此言非虛，我也能接受到時候你們自覺或不自覺地忘記。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都能從這裡走出去，邁入那些你們心儀已久的大學校園，獲得更淵深的學科知識與更豐富的人生體驗。所以我要說，我希望得到的，不是你們或多或少的憂傷，而是你們持久不懈的鬥志與飛得更高的姿態。
曾有人在多年以後的回憶中說，當年的擁抱與哭泣，事後看來都多少有些傳奇；我們會在多年後樂於回首往事，但其實更願意在江湖中慢慢失去彼此！
但我們總是有這樣一份丟不掉的，屬於彼此共同作證的記憶！
又一次青春散場，讓我們都忘了憂傷！
作者簡介： 姜建發，八零後，荊州人氏，現居宜昌。中學教師。讀書從教，說語弄文。常期開卷有益，更願同道勖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