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4700米的那五十六座墳

服裝 車禍 泥石流 皮蛋 機關槍 仲巴縣 雪域老兵吧 2019-04-07

本文系“雪域老兵吧”作者劉洪光原創,未經同意,嚴禁轉載!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海拔4700米的扎東(注:當時的仲巴縣城所在地)團部,其山背後低窪的避風灣處,有一塊坡地,一座烈士陵園坐落其間。說是陵園,卻沒有圍牆和鐵絲網等保護設施,更沒有花草樹木與英靈相伴,甚至有的墓碑也找不到了。乍看上去,與窮山僻壤普通百姓家的老祖墳差不多。有的僅僅豎了一塊木牌,上面字跡已模糊不清。戍邊軍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天長日久大多數成為無名烈士墓。烈士們長眠在荒漠沙丘之下,逢年過節沒有家人憑弔,看不到祭品、鮮花,任狂風肆虐,大雪紛紛,始終與與雪山永存。

雪域高原4700米的那五十六座墳


在這片荒涼孤寂的墓地裡,埋葬著五十六位忠魂,每一座沙土堆都有一個撕心裂肺,催人奮進的感人故事。他們中,除了少數是剿匪勇士,大多數是在執勤訓練中,因為高山疾病、車輛事故、意外傷害等原因而殉職邊關的。

通往貢當哨所必須經過一個叫老虎口的山崖,幾乎是從絕壁上拐了個急彎轉到另一頭,站在老虎口的石頭尖上心驚膽戰向下觀望,深不可測,讓人惶恐的倒抽一口冷氣。有一年春節前,幾個北方籍戰士差遣去營部馱運過節物資回哨所。返回路上,美滋滋準備偷著嚐嚐鮮,結果打開箱子連著敲碎幾個變蛋全是黑的,嚐了一口挺難吃,以為是壞了。於是,又拿出凍得硬邦邦的蘋果,硬的啃不動。直到後來他們才知道,在高寒地區吃冰凍水果,必須首先放在涼水盆中浸泡些許,等脫掉冰後才能食用。沒有嚐到鮮,小夥子們一肚子掃興的繼續趕路。

當他們來到老虎口時,從石縫裡流出來的水結成冰,形成了45度斜坡,對過往人馬構成威脅。面對險情,他們召開諸葛亮會議,決定從各自的馬背墊和棉衣前襟角上撕下一塊棉花,緊緊地裹在馬蹄子上,防止鐵掌打滑跌落山崖。一切準備就緒後,前邊的人牽著馬,後面的人牽著馬尾巴,像玩雜技一樣小心翼翼地穿越冰坡。當將要走出險區時,不幸發生了,中間一匹馬突然滑倒,還沒有等拽著馬尾巴的戰士反映過來時,連人帶馬滑落萬丈深淵。其他幾個戰友呼喚著戰友的名字哭喊著叫了半天,回答他們的只有山谷中的嗡嗡迴音。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年輕生命,一眨眼不見了。天,還是那樣的邈遠;風,還是那樣的凜冽;山,還是那樣的巋巍。這一切好像根本不曾發生似的,叫天天不應。聽老兵講,自從部隊駐防這裡後,時不時發生翻車摔人事故,誰也不知道老虎口到底吞噬了多少條生命。

69年初,我所在連隊前往二號溝執行設伏任務,幾天來,大雪紛飛,從宿營地到觀察哨山陡路窄,積雪達一米多厚,兩邊懸崖峭壁。據說山崖下有數不清的魚化石,有半個巴掌大,百聞不如一見,營長李華榮抽空帶著通訊員鄭鑫來到山崖下試著尋找,果不其然魚化石比比皆是,順手撿了幾個,營長感慨萬千:足以說明億萬年前凸起的二號溝還是一片海洋。

這天輪到機槍二班站崗,戰士牛永通,甘肅天祝縣人,1968年懷著滿腔熱血入伍來到連隊,因為身體敦實,耐力好,當了一名機槍手。小夥子心地淳樸,機智靈活,積極要求進步,刻苦學習軍事技能,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好兵。為提高設伏的隱蔽性,天麻麻亮他與另外兩名戰友拄著棍子帶著乾糧爬到海拔5000多米高的埡口隱藏起來,從早到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山溝。黃昏時,幾個人高高興興揹著槍下山,山陡路滑,積雪凍成硬硬的雪渣。由於山上沒有禦寒設施,天寒地凍,站崗時間過長,四肢拘攣,身著皮大衣,蹬著毛氈靴,行動很不方便。靴底前凸後翹,沒有登力,牛永通同志走在前列,一不小心絆倒在地,順著陡坡迅速下滑,瞬間意識到保護武器,把手中的自動步槍扔到石頭縫,自己沒有來得及拽住巨石,墜入百仗懸崖。戰友們驚得目瞪口呆,焦灼不安地溜到山崖下將其扶起,已經不省人事,一隻耳朵被山上的石頭刮掉,另一側頭皮被蹭掉一大塊,血肉模糊,鮮血染紅了雪地。


雪域高原4700米的那五十六座墳


天已黃昏,視線模糊,沒有交通工具,抬著前進從高山營地到連隊至少要走兩天,不等背到營地,遺憾地停止了呼吸。同班戰友懷著悲痛的心情為其擦掉粘在身上的雪渣,洗乾淨臉上的血跡,履平衣服褶皺。第二天,拉屍體的卡車緩緩離開2號溝,看到天真爛漫的戰友當兵不到一年便遽然離去,設伏的全體指戰員無不心碎。

長期生活、戰鬥在雪域邊防,艱苦的生存環境,惡劣的自然條件,落後的醫療設備,塌方泥石流,雪崩,車禍,突發性高山疾病和事故等等,都是高原殺人惡魔。

通往邊防哨所的公路都是官兵們逢山開路,土法上馬,用十字鎬、鐵杴一鎬一杴挖出來的,沒有技術人員指導。平壩子上的路面基本上自然形成,沒有固定路線,沒有專門養護隊伍,疏於維護管理。夏季冰雪融化,把路面衝出一道道溝溝壑壑,大部分年份冰雪路滑,遂成為車禍頻發地帶。

車禍猛於虎,讓多少優秀人才倏然而逝,家庭慘遭不幸。二營副營長吳金海,四川人,56年入伍,身高僅僅一米六,人稱小高炮,個子雖小,虎虎有生,性格不屈不撓堅如鐵,從排長崗位一步步幹上來,具有非凡的組織領導才能和很強的實幹精神。幹起事來風風火火,嘁哩喀喳,見不得半點斯斯文文,是一位能打仗的優秀帶兵幹部。69年擔任副連長的他,奉命帶隊執行平暴任務,足智多謀,所向無敵,老奸巨猾的匪首倉皇逃竄,為不給敵人以喘息之機,吳率領連隊戰士們在平均海拔4300米的昂仁、謝通門、拉孜三縣交界處跟蹤追擊,不避艱險,廢寢忘食,徒步快速行軍三天三夜,迂迴包抄,終於使騎馬逃竄的匪首及其隨從疲憊不堪,乖乖束手就擒,因此榮立二等功。在慶功會上有人問:

“你明知敵人有水有糧有馬騎,你們缺水缺糧還步行,為什麼還要緊追不捨,就不怕敵人跑掉嗎?”

不善言辭的他笑了笑說:“馬在短時間有優勢,但是在群眾基礎這麼好的地區,在窮追不捨的情況下,就不一定是優勢了。再說當年我們的老前輩敢和敵人的汽車輪子賽跑,我們追他的馬又算什麼!”

74年,邊防一線生活、工作條件逐步改善,成都軍區派某軍進藏為其營部和裡孜所屬連隊蓋起太陽能新營房,有一個連隊在吉隆溝執行任務。營黨委派其帶車檢查工作,下馬拉山後汽車一路下行,山陡彎急,駕駛員處置措施不力,造成翻車並連人帶車墜入洶湧澎湃的吉隆河。周圍群山連綿,沒有人煙,直到第二天運輸物資的車隊經過才被發現,報告附近部隊緊急組織營救,但副營長和駕駛員早已溺亡。這樣一位沒有倒在敵人槍口下的優秀指揮員,竟然無力的死於一場意外的車禍,令人痛惜。

宣傳幹事刑建明,甘肅民勤縣人,69年入伍,六六屆高中畢業生,從咸陽一路進藏,在新兵連就展露出出眾的才華,能書會畫,博才多學。抵達扎東新兵分配,不出大夥所料成為炙手可熱的“搶手貨”,機關近水樓臺先得月,留在政治處電影隊當了一名“機關兵。”僅僅一年工作表現突出,鶴立雞群,在我們同年兵當中先拔頭籌,第一個提幹,前程普遍看好。不久,調到軍分區政治部,分管工作如魚得水。這樣一位羨煞旁人的青年才俊,在執行任務途中不幸遭遇車禍,英年早逝。噩耗傳來,全團上下無不扼腕嘆息。

雪域高原4700米的那五十六座墳


僅舉兩例。

車禍似形影不離的魔鬼,不僅禍及邊防軍人,而且把魔爪伸向哪些無辜的家屬、子女。周明剛(化名)是我在團組織股工作的同事,文革前最後一屆軍校畢業生,學習通信專業,從軍校畢業分配到團通信股,電臺臺長出身,當過通信參謀,後調組織股任幹事,文理皆通,曾經與我同住一個宿舍,年長我幾歲。妻子是四川省渠縣一位小學老師,每每提起妻子,臉上總是露出得意的微笑。言語間無時無刻不充滿著對妻子無盡的愛戀和思念,時常拿出照片獨自欣賞,偶爾也讓我們大家共同分享。青春洋溢,天生麗質,五官精緻的宛如畫中人,不禁讓我們這些未婚的一撥同事浮想聯翩。

後來,妻子為其生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兒,越長越漂亮,豔若桃花,更加激起夫妻間無限恩愛。

74年夏天,女兒長到4歲,妻子利用暑假帶著女兒高高興興乘飛機來西藏休探親假,一家人團聚在夏日高原,享受天倫之樂,真是天合之作。得知日夜魂牽夢縈的妻子、女兒即將久別重逢,激動得不能自己,逢人見面滿臉笑容,夢中都呼喚妻女的名字。那一天,提前趕到拉薩,在機場接上妻女直奔日喀則,一路懷抱著天使般心愛的女兒吻了個完全徹底,一家人其樂融融,充滿了幸福和甜蜜。在日喀則適應了幾天高原氣候,便乘團裡吉普車前往扎東。同事們獲悉其年輕漂亮的妻子不日到達,為寂寞的小院帶來一股清新的氣氛,個個心花怒放,爭相幫其收拾房間,因陋就簡搭置愛巢。萬萬想不到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慘絕人寰的飛來橫禍發生了。車過桑桑兵站接近薩嘎縣,迎面開過來一輛地方牌照的大卡車,由於道路狹窄,狹路相逢發現險情來不及躲避,吉普車左側與卡車猛烈相撞,妻子、女兒恰好坐在車的左側,不幸與駕駛員一起當場殞命,周本人無恙。

同事們焦急的等待,遲遲不見歸來。瞬間驚心吊魄的消息通過電波傳到扎東,團機關首長和同事們一片驚愕,誰都不願相信是真的,團裡緊急派車救駕,接回來的不是笑靨如花的母女,而是血淋淋的兩具屍體。

剜卻心頭肉,令周明剛頓時天崩地裂,摟抱著妻女痛不欲生,眼淚哭幹了,只感到自己的心已經成一把碎屑,每一片都是悲傷和無奈,都是綿綿不絕的疼痛。此時此刻,他有無數的知心話語要向妻女訴說,有無盡的情思要向妻女傾吐啊!料想不到妻子女兒喜出望外從天府之國而來,卻永遠留在高原,抱憾終身。送別親人心如刀絞,雪域邊防成為其此生記憶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心地,如同生活在夢魘中。

一年後,在拉薩與其罕覯,情緒低落,鬱鬱寡歡,仍然身處妻女離去的陰影之中,彷彿得了大病一般。

據有關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全區每年因車禍死亡導致自然減員不下一個連隊。

因為缺少燃料,西藏寶貴的木材資源和牛糞為邊防做飯、烤火的僅有選擇,然而需要助燃物,在寒冷的氣候條件下,主要依靠廢舊書報和汽、煤油,大夥經常為找不到助燃物而抓頭撓腮。機關和直屬單位的幹部以及少數勤雜人員為了生活方便,不少人設法購置煤油爐,由於煤油太過緊缺,實質上幾乎用汽油作燃料,並通過駕駛員以及其它渠道,用蛋粉桶囤積汽油,雖然三令五申禁止使用汽油助燃,但是在沒有電,沒有任何替代物的情況下,禁令是多麼的蒼白。

1975年,由於汽油助燃引起的一把大火,將團部唯一用作照明和戰備的發電機房的設備燒成灰燼,給邊防作戰指揮造成巨大損失,團裡主官因此受到嚴厲批評和問責。抗戰時期入伍的老團長懷著滿腹遺憾轉業離開扎東,不久,更加驚心動魄的火災接踵而來。

次年的5月7日,一個黑色的星期六,團裡召開安全動員大會,要求全體人員防火、防盜、防止意外傷害。首長講話餘音未散,結果第二天發生了令人震驚的“五八”特大事故。

後勤處、特務連四位入伍不到半年的河南籍戰士聚會後勤處,他們一邊聊天一邊洗衣服,因為衣服上的油膩很難清除,便倒了半盆汽油當洗滌劑用(因買不到洗衣粉和肥皂,許多人經常用汽油偷偷洗衣物)。旁邊有一個汽油爐子正在燒水。正當他們興高采烈邊聊邊洗的時候,搓衣服的汽油星子濺到正在燃燒著的汽油爐子上,一瞬間洗衣盆與爐子連成一條火龍。幾個年輕缺乏經驗的戰士不懂得用被褥遮蓋火源,而是害怕被人發現,關起門窗拿起掃帚和水桶胡撲亂打,結果在忙亂中踢翻了臉盆和汽油爐,屋裡頓時變成一片火海。大火燒著牆上貼的厚厚報紙,越躥越高,當他們意識到大火危及生命需要呼喊時,由於嚴重缺氧,已經無力發出聲音,門窗也在熱浪的烘烤和衝擊下,變形膨脹打不開,只有一個戰士掙扎中砸碎玻璃,從窗子爬出來。當部隊發現火災趕到現場救援時,三位戰士已經奄奄一息。參加滅火的官兵經過半個多小時奮戰,大火雖然被撲滅,但是三位乳氣未乾的年輕生命經過兩三天的搶救,先後因為大面積燒傷引發敗血症,最後在沒有親人相送,沒有鮮花陪伴的孤獨中走向烈士陵園。

正是由於一茬又一茬邊防軍人披肝瀝膽,忘我犧牲,用血肉之軀築起一道鋼鐵長城,才換來反擊叛匪回竄的最後勝利,保證了偉大祖國西南邊疆的長治久安。

雪域高原4700米的那五十六座墳



作者簡介: 

劉洪光 陝西人。69年赴西藏軍區某邊防團服役,先後任戰士、文書、幹事。74年調軍區某機關。78年調某軍事院校,任組織處長、政治部副主任、系政委。大校軍銜。作品有《西藏邊防軍紀事》。

雪域高原4700米的那五十六座墳

作者:劉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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