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鄰居小哥愛上我?不知是福是禍

服裝 雞腿 卟殼點點 2019-05-12
微小說:鄰居小哥愛上我?不知是福是禍

1

“潤生,你回來了?”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隨著啪嗒啪嗒的踩地聲。

“回了回了,你走慢點,別摔了。”少年趕忙應道,一邊迅速歸攏好剛從包袱裡抖出來的衣物,又順手抽了櫃子上的布罩,將地上的一堆蓋得嚴嚴實實。

院門一下子被推開了半邊,露出一張嬌俏的面容,因為跑得急促,紅暈尤未褪去,豔麗如日落時天邊的雲霞。

春枝扒著門框,喘了口氣,方才說道:“慢不了,我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著你去吃呢!”

她眼神一瞟,瞥見地上鼓鼓的一堆,自己特意漿洗乾淨用來遮蓋灰塵的布罩就蓋在上面,眉頭一皺,蔥白的手指伸了過去,“你這是做什麼?”

潤生看她面色不對,忙開口去哄:“我拿來蓋點東西,用完馬上我就把它收拾起來。”

“你蓋著什麼呀?”春枝走過去要看,潤生移了幾步,擋在她前頭,“沒有什麼,就是我穿髒的幾件衣服。”他有些窘迫地解釋。

店裡事忙,潤生趕著回家,換下的衣服乾脆沒有收拾,全部裹著帶了回來,正準備洗,就被這丫頭撞見了……

春枝撲哧一笑,“就幾件髒衣裳,有什麼好遮的,順手我就能幫你洗了。”

“不用你洗。”潤生漲紅著臉。

堆了幾天,又是汗又是灰塵的,說不定都臭了,再說,他都這麼大了,怎麼好意思讓個姑娘幫忙,畢竟……男女有別。

見潤生態度堅決,春枝撇撇嘴,也不堅持,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跟我吃飯去呀,我都餓了。”話裡不自覺帶出幾分嬌氣。

潤生望著她殷紅的嘴脣一張一合,不知怎麼,突然有些暈乎乎的,被人扯著就帶出了院子。

兩家本就離得近,沒走幾步就到了。

“潤生來了。”春枝娘熟絡地招呼著,露出溫和的笑容。

潤生是來慣了的,也不客套,坐都沒坐,就跟著春枝去到灶房裡,自覺地端菜。他用力地嗅了嗅,只覺那股子香氣直往鼻子裡鑽,心裡十分滿足。好飯好菜他如今不是沒有吃過,但只有春枝家的飯菜,總讓他惦記著。

“難得回來,就讓你一次……哦,下不為例。”春枝夾了個大雞腿,放進潤生的碗裡。

潤生有些受寵若驚,這丫頭從來都只把那些自己不愛吃的雞爪子雞翅膀丟給他,現在竟然捨得給他雞腿吃了。

“幹什麼盯著我,盯飯!”春枝被他震驚的目光看得羞惱,大聲喊道。

一頓飯吃下來,算得上賓主盡歡。連行路的疲憊也去了幾分。

回到熟悉的環境裡,潤生夜裡睡得很好,月光清涼涼地灑在臉上,一切都靜悄悄的,也不會再被同屋夥計的鼾聲吵得無法安眠。

他睡著睡著,突然驚醒過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抓。

他做了個夢。夢裡頭,春枝紅著一張臉,羞澀地朝他招手,她的臉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美麗,潤生不自覺地朝她靠近,他甚至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是梔子花的味道,清淡淡的幽香。

他不是第一次夢見春枝了。

同屋的夥計告訴他,這是思春。

思……春枝。

潤生昏昏沉沉地想著,心裡漸生喜悅,終於又睡了過去。

另一邊,春枝卻是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她想著白日裡見到的潤生的樣子,看起來長高了一些,只還是瘦,吃下去的東西不知都去到了哪裡。

他應該很適應學徒的生活吧,從小時候就喜歡做些小東西了,連以前的陰沉性子也去了幾分,倒有個正經小夥子的樣子了,想來也討人喜歡。

這樣的話,春枝默唸著,即使她離開了這裡,潤生也可以好好接受吧,說不定,很快就會把她拋在腦後了。

人不都是健忘的嗎?

現在的潤生,已經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不用跟在春枝身後討糖吃了。

2

春枝第一次見到潤生,將將過了六歲的生辰。

她是由孃親帶著住進永安巷的,那是個很偏僻狹窄的巷弄,過道兩邊淌著汙水,石頭板上爬了半面青苔,一不小心就要滑倒。

她們的行李不多,一隻藤條箱,兩個乾癟的包袱皮子,就是全部家當。

春枝娘在房子裡打掃收拾,春枝就坐在門口的木頭樁子上,悶頭舔著糖塊。

糖塊在那時候也是金貴的東西,小小的一粒,春枝都不捨得直接吞下肚子去。

這是春枝孃的老相好送給春枝的。他也有女兒,偶爾過來一次,總帶點小女孩子吃用穿戴的東西,所以每次他過來,春枝都會很高興。

春枝舔呀舔呀,她的動作很慢很珍惜,但糖塊還是一圈圈瘦下去了。

突然,一顆小石子砸在春枝面前的地上。春枝愣愣地抬起頭,一個黑漆漆的小男孩縮在門邊望著她,確切地說,是望著她手裡的糖塊。

“你是誰?”春枝提起聲問道。

小男孩沒說話,他那一雙眼珠子也是黑漆漆的,死死地盯著糖塊。

“我已經吃過了,不能給你。”春枝雖小,卻知道要護食,低下頭,又重重地在糖塊上舔了一口。

那男孩眼氣極了,不一會兒,又一顆小石子砸了過來,這次直衝著春枝的手肘子。

春枝猝不及防地被打到,痛叫了一聲,糖塊也掉落在地。

小男孩怪模怪樣地笑出了聲,小跑著竄出來,伸手去撿那已經滾了一層灰的半粒糖。

春枝又痛又氣,見他還要搶,忙使勁把他撞了開去,又伸腳將那糖塊踩進地裡,略一使勁,就發出了咔嚓咔嚓的碾碎聲。

“我的!”她高昂著頭,衝小男孩喊道,像只炸了毛的小母雞。

小男孩並不理會,只是使勁想要去搬開春枝的腿,兩個人扭打成一團。一直到春枝娘收拾好出來,才分開兩個頭髮衣服亂成一團的小傢伙。

“怎麼這樣小氣,不過是一塊糖,給他就給他了。”春枝娘聽女兒講清緣由,隨口應付道。

春枝別過頭去,嘴巴翹得能掛壺香油,“就是我的糖,我的!丟了也不給他。”

春枝娘心知女兒的犟勁,也不去理她,轉頭去問那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還是不說話。

春枝在一旁叫嚷著:“我和他說話,他也不理我,他肯定是個啞巴,啞巴強盜。”

小男孩埋著頭,只從地裡摳出那塊糖,拿手袖子蹭掉上面的灰塵,放進了嘴裡。春枝又想過去撓他,被孃親揪著衣領提溜到了一邊。

“你叫什麼?”她轉頭溫柔地問道,“我這兒還有一塊糖,說了就給你。”

“潤生。”小男孩這次很快就答了出來。

“潤生是吧,”春枝娘安撫道,“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春枝哼了一聲,“娘,你怎麼還誇他?”

潤生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裝出副乖巧樣子,“對不起,我只是太餓了。”

大抵有了孩子的女人,對待孩子,心腸總柔軟些。春枝娘見潤生一身髒汙,又瘦瘦小小的,實在可憐,領著兩個小毛頭進了門,洗了手臉,一人做了一碗糖水蛋。

春枝一面喝著糖水,一面拿眼睛去瞪著潤生。潤生照舊不理會她,小口小口地咬著雞蛋,眼裡滿是歡喜,長長的睫毛覆在臉上,像一把小扇子。

不砸人的時候,還挺軟乎的。春枝暗暗想著。

其實,潤生就住在對面的房子裡,並不是春枝娘猜想的那樣,是個流落在外的小乞丐。他有家,也有父親。只是他的父親是個酒鬼,成日不知在哪裡混著,潤生等不到人回來,就只能飢一頓飽一頓。

一開始,周圍的善心婦人還會把他叫了家去,吃上三兩餐飯,時間久了,都不是什麼富裕人家,自己的孩子尚且難以溫飽,哪裡顧得上旁人,只能道上一句可憐,再施捨些剩菜湯角罷了。

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潤生就開始去搶附近小孩的吃食,搶到就往嘴裡狂塞,便是被揍上一頓,也不張口叫喊半聲,就怕吃進去的東西又漏了出來。如此混著,好歹不至於餓死,只是,今日他運氣不好,遇上了春枝這麼個硬茬,糖就算踩碎了也不要給他吃。

不過,也許是因禍得福呢?

潤生吞嚥著碗裡的糖水,眼睛亮亮的。好甜啊……如果能每天喝到這樣的好東西,他真想給這個臭丫頭的孃親做兒子。

3

春枝娘來了永安巷之後,黃昏清晨時分,總會出現幾個陌生臉孔在其中穿行。

時間長了,附近的婦人便開始指指點點,並且拘住了自家的孩子,叮囑他們不要和春枝玩在一起,也不要去到那邊的院子。

她們說:“那裡不乾淨。”

小孩子哪裡管得著自己呢,仍是四處亂竄,去春枝家門前也是常事。畢竟,春枝家的院子打掃得連落葉都少見,打鬧起來最是方便,不用擔心會弄髒衣服。

他們也是不拒絕春枝的,甚至有掛著鼻涕的小男孩邀請春枝一起玩耍,可是春枝已經很曉事了,那些孩子的孃親對著自家總是罵罵咧咧,一副厭憎的樣子,她也不稀罕他們。

大多數時候,春枝一個人坐在門前的木頭樁子上,看著螞蟻走路,或者捉幾條青蟲耍弄,實在無聊的時候,就託著腮看著天空上的流雲,不時嘆口氣,也不知嘆些什麼,一副大人樣子。春枝娘怕春枝太過孤僻,日後性子不討人喜歡,於是常常拿些糖塊麵點哄著潤生來玩。

他們總是打架,潤生時不時要去搶春枝吃剩下的東西,春枝藏起來不要給他,非讓他氣得叫出聲來不可。

其實,只要不干涉到吃的東西,潤生都是好說話的,畢竟他受了母女倆的恩惠,也曉得三不五時地過來掃掃地,搬點東西,和春枝玩上一會兒。

他樂意跟著春枝,但春枝並不是個好玩伴,她霸道得緊,不喜歡潤生在孃親面前裝乖賣巧,也不想把手裡的東西分出一半來,反正……孃親和吃食,都是最不能讓出去的呀。

潤生的父親很少回來,偶爾歸家一次,也是換下一身臭爛衣服,睡上一覺,次日醒來提腳就走,若看見潤生縮在角落盯著他,還會咒上一句:“你倒是命硬,竟然還沒死。”

要是運氣不錯,正趕上他心情不錯,他也會手鬆一鬆,丟幾個銅板到桌上,讓潤生收著買餅子吃。

與潤生相熟之後,春枝娘若要接待客人,就會讓潤生領著春枝回他家裡去睡。

春枝這時候總是很聽話的,捧著一個裝了餈粑的小碗,任由潤生牽著走了。潤生輕輕地去撫她的頭頂。男人的調笑聲在他們身後飄散。

“妓女是什麼?”春枝趴在缺了半條腿的桌子上,身子也跟著搖搖歪歪。

“嗯?”

“他們說我娘是妓女。”春枝放低了聲音,她雖然年幼,亦隱約知曉這並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潤生抬頭看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

末了,見春枝仍舊皺巴著一張臉,他又補上一句:“不用管他們說什麼,他們也罵我,我都當沒聽見。”

他是早就習慣了的。

潤生的爹,是出了名的酒鬼,他娘受不了,扔下兒子,和賣貨郎私奔了,巷子裡魚龍混雜,好心人固然有,但也總有那麼幾個碎嘴婆娘,孩子被搶了食,哭哭啼啼地回去,就追出來罵上半刻鐘都不停歇。

她們罵潤生是野種,沒娘養沒人疼的野種。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罵得口水乾了,潤生也少不了一塊肉。

“我以後不罵你。”春枝像是找到了同盟軍,從碗裡挑出最小的一塊餈粑,送給潤生吃。

她開始把潤生當作自己人了,對待自己人,春枝可以大方那麼一點點。於是,潤生那間破爛的小屋子,就變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小天地。

放在以前,春枝很不喜歡那些陌生人過來,雖然孃親告訴她只有這樣她們才能有錢,有錢才能有糖水點心和漂亮衣裳。但她還是很不喜歡,不知是因為婦人們竊竊的私語,還是那些男子怪異殷切的笑容。

客人到了,孃親總會找些法子打發春枝避開。

若是白天倒還好,春枝可以在院子裡的大樹下面玩,到了晚上,她只能被孃親塞進灶房裡,等人離開才能回到房間裡。

現在好了,她可以呆在潤生那兒,潤生會教她編草環,還會做木頭小人讓她抱著睡覺。

潤生最好了。

春枝翻了個身,被子滑落了大半,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潤生挪到床邊,把被子扯上來,蓋住她的頭臉,還知道不能擋住她的鼻子。

兩個小傢伙的感情一日日地親密起來,春枝娘也很高興。搬進永安巷之後,生意比她預想的好上一些,畢竟她還算是年輕,長得也秀氣溫順,因此來的人很多。

溫飽之餘,春枝娘還能存下些錢,買塊花布給春枝做身新衣裳,再用剩下的邊角料把潤生穿破了的地方縫補起來。

天晴又空閒的日子,春枝娘就坐在香樟樹下做針線,春枝挨著她的膝蓋,用石子在地上畫些自己也看不懂的東西。潤生躺在一旁,什麼也不做,只覺得陽光暖和極了。

眨眼間,時光如水。他們都長大了,一副少年人模樣。

如果沒有人提醒,他們大概還沉浸在初長成的喜悅之中,而不會想起,他們大了,春枝娘也不再年輕了。

4

不久前的某一日,天上似乎還下著濛濛的細雨。

春枝娘坐在房裡剪鞋樣子,突然轉頭對春枝說:“你喜歡這裡嗎?”

春枝摸不準她為何這樣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喜歡的。”

住了這些年,雖然嫌棄積水的臭味和青苔的滑膩,鄰居們的閒言碎語也讓人煩擾。但她還是喜歡的。

這裡……有潤生啊。

春枝娘復又低下頭。

春枝看著她手裡的鞋樣子,湊過去看了會兒,“娘是在給潤生做鞋嗎?”

“不是,做給你江叔的。”她撇開額間的碎髮,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春枝哦了一聲,又坐回椅子上。

空氣突然沉默下去。

春枝突然有些明白過來了。孃親沉默的微笑,眼底的羞澀,偶爾露出的思索麵容,都與江叔的時常造訪有關。

娘是想要離開這裡,搬去和江叔一起生活嗎?

春枝是不討厭江叔的。如果他想要做她後爹的話,她似乎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江叔是春枝孃的老客人,從前常送東西的。他是個鰥夫,有一個獨生女兒,已經出嫁了好幾年了。聽說他仍舊一個人。如果是和江叔在一起,會是孃親的好歸宿吧。

春枝娘畢竟不年輕了,這幾年門庭冷落,漸漸只能靠著母女兩個人買繡活度日。其實也只是清苦些罷了,不會過不下去。只是,春枝也知道,她娘苦,這種苦,不是身為女兒的春枝能夠撫平的。

“娘去到哪裡,我都跟著的。去到哪裡我都喜歡,有娘在就好了。”春枝綻開大大的笑容,看不出一點勉強的樣子。

“傻。”春枝娘嗔了一句,輕輕地點了點女兒的腦袋。再拿起剪刀時,動作卻利落了許多。

那天夜裡,春枝摸進孃親的被窩,用冰涼的手去摟她的脖子。兩個人鬧了一會兒。

“以後夜裡就不能再抱著你睡覺了。”春枝蹭著孃親的肩背,小聲地說。

春枝娘笑了,她的女兒呀,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那你就一個人睡,不要把腳往我這裡放,涼死了。”話雖這樣說著,卻把那雙腳壓進自己已經焐暖的地方,又把被子塞得更緊實了些。

“我看見媒婆上門來了,娘,你答應了吧?”

春枝娘沒有作聲。

“你答應了麼?”

“我得再想一想。”春枝孃的聲音低長溫柔,“他也有個女兒,我怕他女兒嫌棄我,再說了,也得你同意才行。”

她曾經是個妓子,做過這一片的生意,這是怎麼也抹不去的。本就是個出身青樓的女子,又年老色衰,哪裡還能有什麼奢望呢?不過是想把女兒撫養長大,盼她有個好歸宿,正正經經地過日子。

嫁人,春枝娘想都不敢想的。如今真到了眼前,她卻動搖了。那個人不嫌棄她,甚至請了媒人過來,他是要娶她做正頭娘子的。他不嫌棄她。

“我都說了,娘去哪裡,我去哪裡。”春枝抱緊了孃親的腰,喃喃著說,“江叔的女兒那邊,江叔自己肯定會解決好的,他要是讓你受委屈,我也是不答應的,我讓潤生幫我揍他。”

“好好好,你最厲害。”春枝娘又好笑又感動。那麼一點點大的小東西,現在都知道疼人了。

春枝摟著孃親的腰,心裡想著,孃親一定會很幸福的吧。用潤生的話來說,叫苦盡甘來。

5

“青姨要成親了?”潤生被這個消息砸得回不過神來。

春枝遞給他一杯茶水,又點了點頭。

“好事,好事兒啊。”潤生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喉嚨裡卻有些乾澀。

青姨是個溫柔良善的人,潤生自然高興她能找個好歸宿,只是……到那個時候,她們就會離開了吧。

“你笑得醜死了。”春枝刺了他一句。

“這次回來能呆幾天?”

潤生牛飲了一大杯,心裡的混沌去了一些,下意識地回道:“明天就走。”

“這麼快?你師父對你是不是不好?催得這麼緊,人都累死了。”

“不是,我想提前兩天回去,等青姨成親,可以在家多呆幾天。”

春枝心想這樣也好,到時候有個男丁,也能撐撐場面,便回道:“那我讓我娘多做點吃的,給你路上帶著吃。”

她伸手去拍潤生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勢。潤生慌里慌張地躲開,耳朵變得通紅,蔓延到半邊面頰,“你這是幹什麼,手不能亂放知不知道?”

“我怎麼了?”春枝鬧不明白他這是要演哪一齣。

“你一個姑娘家,要警醒一些,和別人相處,不要太親近,尤其是年輕男子。”潤生無奈地叮囑道。

和店裡那群夥計混了一陣子,他已經意識到了女孩子家的名聲有多重要,這樣讓別人看見了,對春枝不好。

“可是你不是別人啊。”春枝有些疑惑地說。她不知道這傢伙在發什麼瘋。他們這些年,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到底有哪裡不對?

“反正這樣不好。”潤生也說不清楚,他也不想說得太清楚。他怕春枝同他疏遠。

春枝白了他一眼,氣哼哼地跑出去了。大尾巴狼,負心漢,壞蛋,醜八怪……春枝把能想到的罵人的話都在心裡唸了一通。

她就知道,潤生肯定是在外頭結識了別的姑娘,這就嫌棄她了,碰都不讓碰,明明以前他們還在一張床上睡覺的,他還給她唱歌,給她做木頭小人!枉她心裡還念著他,想到以後要和孃親離開這裡,還偷偷哭了幾回。

春枝也不知怎麼的,覺得委屈極了。只覺得一腔複雜的說不出的心緒無法排遣,壓得人生疼。

“他一定會忘了我的。”她低聲唸叨著,“我走了他也不會傷心,他現在就已經不稀罕我了。”

雖鬧了脾氣,春枝在家裡呆了一會兒,還是又跑去潤生家看他。她想到人明天就走了,下次回來不知道要多久,就不自覺地走回去了。她也曉得自己不爭氣,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和潤生不一樣,她總是稀罕他的。

6

“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笑一笑,也讓我開心點?”潤生揹著包袱,手裡提著個兩層食盒,無奈地說道。

果然還是那個脾氣大的丫頭,他不過說了她一句,她愣是一直不出聲,一張臉板得像個小老頭,偏又要跟在他邊上,到晚上才肯回去。

春枝瞪著他,臉頰鼓鼓的,“我還在生氣。”

你快來哄一鬨我呀。她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一行大字。

潤生盯了她一眼,終於妥協了,拿起春枝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春枝立馬繃不住了,嘴巴咧得老高,眼睛彎成一束月牙。

終於笑了,潤生心想著。她笑起來怎麼這麼好看,笑得人心都軟乎了,再說不出半句硬話。

“給你。”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包袱裡取出一個東西,遞給春枝。

春枝接了過來,端詳了一會兒,是一個木頭牌子,刻著古怪奇異的花紋,最上方穿了孔,繫了一條綵線。她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歡。

“是什麼?”

“平安牌。”潤生嘴角含笑,顯得異常溫柔,“我親手刻的,你好好戴在身上,它會護著你的。”

護她平安康健,佑她無病無災。

春枝望著他的眼睛,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說什麼好,眼眶突然有些紅了。她覺得莫名,心卻酸脹起來。

“別哭。”潤生拍拍她的頭頂,“留著下次哭吧,下次回來,說不定就是我送你走了。”

那時候再哭,儘可以哭得傷心一點,好讓他知道,春枝離了他,同他一樣難過。

“我才不哭!”春枝狠狠抹去眼角的淚珠子。

“那你能不走嗎?”潤生看著她不住地抽噎,忍不住追問道。

春枝沉默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們都留在永安巷,一切都不會變。”

“不。”春枝搖頭,“孃親會傷心。”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個霸道的姑娘,但她不想成為一個自私討厭的人。她不能為了自己的快活,剝奪掉孃親幸福的機會。

春枝已經長大了,潤生也一樣。

潤生朝她擺擺手,一步步地走遠了,好像要融化到陽光裡。

“等我回來。”他最後說。

春枝點點頭,她總是在這裡等著他的,無論以後到了哪裡,她都等著。

太陽升到最高的時候,春枝娘出來把春枝拉了回去。

“吃飯吧,做了你最愛的黃花魚,這次沒有潤生跟你搶,你可以吃個夠了。”春枝娘輕聲取笑道。

“我不想吃。”春枝戳著碗裡的飯菜,頹喪道,“沒有胃口。”

春枝娘抽出她手裡的筷子,“不吃就不吃吧,我溫在灶頭上,你餓了再用。”

“嗯。”春枝應下了,拿著潤生送的平安牌,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躺了很久,從床頭躺到床尾,遲遲無法入眠,終於坐起身來,打開自己的寶貝小箱子,這也是潤生做了送給她的。

她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有和潤生一起揀的漂亮石頭,那是從溪澗裡揀回來的,有幾顆在比較深的地方,潤生說女孩子不能下去,自己挽了褲腿蹚著水撈出來的。還有幾個潤生做的木頭小人,有些很粗糙,只能看得出大略的形狀,後面的幾個做得更像些,那是潤生拜了師之後給她做的,還被罵過不務正業,還有他們一起做的竹蜻蜓,潤生送的玩具,釵子,木梳……

她望著堆在桌子上的一堆東西,她積攢的最寶貝最喜歡的東西都在這裡,似乎每一件都與潤生有關。

真捨不得。

7

鞭炮噼裡啪啦地炸響,酒席就擺在院子裡,長者們相互勸酒,小孩子滿地亂竄。一向寂靜的小院難得地熱鬧。

“你就是在那裡,搶了我一顆糖。”春枝指著孩子們丟沙包的那一塊空地,那裡原先有個老樹樁子,她最喜歡坐在上面發呆。

潤生有些無奈,這都什麼年月的事了,她都還記得清楚。

“我這次回來,不是給你帶了一袋子的糖塊和糕點嗎?”

“勉強原諒你。”春枝橫了他一眼,噗嗤笑出聲來。

潤生說不過她,只能又往她手裡塞了片千層糕。

“你怎麼不陪著青姨?”他問。

“輪不上我呀,江叔在陪著她呢。”春枝回頭望了眼孃親的房間,雖是抱怨,笑容卻極開懷。

她孃親頭一回出嫁,緊張得不得了,江叔勸也勸不好,乾脆就陪她留在房裡說話。生怕媳婦跑了似的。

“挺好。”潤生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是挺好的。”春枝應和著,一面拿腳去踢地上的石子。

“潤生。”

“嗯?”

“我娘說,你送我的那個牌子,她從前在寺廟裡見過有人求的。”

潤生的心驟然提了起來,他看著春枝抬起頭,朝他笑得特別好看,她說:“那不是你說的平安牌,是姻緣牌才對。”

姻緣牌,求的是男女之情,許的是百歲之盟,長相廝守之約。

潤生喜歡她。春枝從沒有那麼篤定過。兩情相悅,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潤生看著她的面容,她知道了,她會怎麼看他呢,會疏遠他嗎?或許,她也是傾慕著他的,他可以這樣期許嗎?

“那的確是姻緣牌,是我親手做了送給你的。”潤生才說出口,他渾身僵硬地迎來了春枝的擁抱。

她緊緊地抱著他,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大口,“你把自己送給我吧。”感覺到潤生欲動的手,她又加了一句,“敢要推開我,以後都不理你。”

“沒有。”潤生委屈地解釋,“我只是想把你抱得更緊一點。”

他怎麼這麼喜歡她這股子霸道勁呢?喜歡得再也捨不得把她推開了。

兩個人就靜靜地抱在一起,直到有調皮的孩童跑了過來,說了一句“羞羞臉”,才羞澀地匆忙分開。

“我會努力做工的,等我出師了,我就去找你。”

潤生輕聲但堅定的話語傳來,春枝心裡甜滋滋的,但她很快拒絕了,“不用,你不用去找我。”

見到潤生焦急又不解的神情,春枝心裡終於解了氣,誰讓他之前那麼悶,不僅氣她還騙她呢,她就是這麼小心眼。

“上次你走了沒幾天,孃親就告訴我,她和江叔準備在附近尋個處所定居……”春枝拖長了音,看著潤生驚喜交加的樣子,忍不住跟著又開心起來。

她繼續說道:“現在已經找好了,離江叔的女兒家不遠,離你做工的鋪子更近了,以後我有時間就可以去看……”

剩下的話,盡數消失在一個綿長的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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