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魏文王問扁鵲，他家誰的醫術最高。扁鵲說，大哥最好，二哥次之，自己最差。
扁鵲解釋道，因為大哥在病症未顯露時，就替病人剷除病根；二哥在發病初期用藥，效果顯著；而扁鵲擅長在病人病重時，妙手回春。於是扁鵲就聲名遠播，兩位哥哥醫術精湛，卻默默無聞。
最高明的醫生，並不一定都名聲在外。如大隱隱於世的扁鵲大哥，卻是真正的名醫。醫生如此，吃皇糧的官員也是如此。
東漢有位大臣，是守城門的低等士兵出身，《後漢書》著墨不多，但不妨礙他是一代名臣。
他，僅僅說了三句話，一句話罵醒了貪玩的皇帝，一句話讓廢后春風得意，一句話讓廢太子全身而退。
他便是東漢大臣——郅惲（zhì yùn）。
02
郅惲說的第一句話，是罵光武帝的，這事還得怪劉秀。
多年苦戰後，劉秀終於統一中原。公元25年，劉秀登基為帝，號建武，史稱光武帝。
建武2年，劉秀考慮到，郭氏宗族為東漢打下半壁江山，郭聖通又生有長子劉強，於是冊立郭聖通為皇后，髮妻陰麗華為貴人。
建武前期，郭聖通和陰麗華的關係比較好。郭聖通活潑熱情，陰麗華溫柔內斂，活脫脫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光武帝身在花叢中，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更令光武帝感到喜悅的就是，郭聖通和陰麗華兩人不停地生孩子，而且還是生兒子。有兒子繼承皇位，對一位皇帝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於是，這位人生贏家便對政事有所懈怠，開始想著怎麼玩。
劉秀外出狩獵，玩著玩著，就忘了回去了。等他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宵禁時間，城門緊閉。守城的士兵正好是郅惲。
劉秀就叫隨從叫門，怎麼也不開。劉秀不信邪，親自騎馬到城下，大喊，“我是皇帝劉秀，放我進去。”
城門之上，幽幽的飄來一句話，差點讓劉秀吐血。“天黑燈遠，看不清楚是誰，您請回吧。”這皇帝出馬，也被碰了一鼻子灰。
還沒等劉秀生氣，第二天，郅惲反將一軍，上書說，“從前周文王不敢遊玩，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現在陛下去遠方打獵，不分晝夜，這對社稷宗廟有啥好處？”
劉秀忽然意識到，漢朝內憂外患層出不窮。當時東漢內部有建國初期百廢待興，很多貴族意圖不軌，外部還有匈奴虎視眈眈。想到這裡，劉秀身上一身冷汗。
從此，劉秀收起玩心，勤於政事。郅惲也由看門人，搖身一變，成太子侍講。
如果不是郅惲這一“罵”，劉秀怕是一直沉迷於享樂，那麼他辛苦打下的大好河山，將很快再次陷入戰爭中。
03
郅惲的第二句話，使被廢的郭皇后有非常好的結局。
建武后期，劉秀偏愛陰麗華，郭皇后怨懟，幾次尋事，鬧得整個後宮雞犬不寧。建武15年至17年，天災人禍不斷。天文官占卜道，中宮失德。
於是，劉秀以郭皇后“懷執怨懟”和“呂霍之風”為由，下詔廢后，同時立陰麗華為皇后。消息一出，朝野上下寂寥無聲。
有反應的就兩個人，一個是當時的太子太傅張湛，一個是時任太子侍講的郅惲。
兩個人的反應也不同。張湛直接稱病退朝，甚至不惜尿失禁來逃避做官。郅惲就不一樣了，他以三寸不爛之舌，保全了郭皇后。
郅惲對光武帝說道，“我聽說夫妻之間的事情，兒子不能干涉父母，臣下更不能干涉皇上。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但是，還是請皇上能夠恰當處理此事，以免被天下人議論。”
這一席話實在是說的滴水不漏。
郅惲身為太子劉強老師，理應是郭氏一黨，不便表明自己的態度。但郅惲是誰啊，沒當官的時候，都罵皇帝了。
郅惲這句話，前面先鋪墊了“皇帝家事外人不能隨便說”，後面話鋒一轉，告訴皇帝“三思而後行”。這樣既表達了自己的立場，還給了皇帝無限的選擇權。
其實，郅惲沒有說出口的，希望光武帝領會的，是一個比較殘忍的現實：郭皇后雖然被廢，她背後所代表的實力卻實在不容小覷。
此時郭皇后的長子劉強依然是太子。在當太子的十幾年間，光武帝不遺餘力的培養劉強，當然也有太子的勢力也跟著增長。
郭皇后的弟弟郭況一向勤儉謹慎，劉秀對他十分賞識，賞賜不少，再加上郭家家底本來就厚。郭況一下子晉升到京城首富。
郭皇后的表弟真定王依然手握重兵。作為東漢開國元勳，劉秀雖然一再削奪真定王的兵權，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定王的實力依然不容小覷。
這些人以郭皇后為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關係網。
如果光武帝不念舊情，大肆處理郭氏一族，那麼上演的就是東漢版的“巫蠱之禍”。漢武帝為了莫須有的巫蠱罪名，殺掉數十萬人，並廢黜皇后衛子夫。太子劉據被逼無奈，起兵被殺，西漢自此開始走下坡路。
郭聖通被廢，其實沒有很大的過失。如果太子劉強為母親鳴不平，揭竿而起，那麼後果不堪設想。劉秀心中大為震撼，善待郭皇后以及郭氏一族。
劉秀封郭聖通次子劉輔為中山王，封廢后郭氏為中山王太后。劉秀大手筆的劃了兩個郡，專門作為郭聖通的養老費。劉秀為安撫郭氏宗族，為郭家加官進爵。比如，前國舅郭況比原來更加有錢，權力也越大。
郭皇后被廢之後，不用面對情敵，兒子還孝順，別提多高興了。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出宮後，郭皇后又活了11年。
04
郅惲的第三句話，是讓廢太子全身而退。劉強也就成為歷史上下場最好的廢太子。
虎父無犬子，劉秀是馬背上得天下，郭聖通個性剛強，兒子劉強繼承了兩個人的尚武精神。劉強幼時，劉秀就十分欣賞劉強的勇敢、果斷。
尚武在戰亂年代是一個領袖的必備條件。但在和平年代中，對於一個要繼承帝國的太子來說，尚武是不可以的，仁政愛民才是決定性條件。
郭氏被廢，劉強未必沒有想過要為母親復仇。然而做了多年太子的劉強也知道，一旦自己起兵，必將生靈塗炭。但就此放棄自己的皇位，放棄母親的後位，劉強又心有不甘。
太子太傅張湛撂挑子，母親遠在異鄉，兩個人生最重要的老師消失在生活中，劉強有點六神無主。
郅惲做了多年太子的老師，自然懂得劉強的心思。但郅惲也清楚，郭皇后被廢，下一個就是太子劉強。
如果真要起兵，劉強未必沒有勝算。有戰爭，就一定有傷亡，這對於剛剛統一不到二十年的東漢來說，實在是一記重創。
劉強如果生在戰亂年代，那的確是如父親劉秀一樣的軍事天才。可惜他是寄託了光武帝無限的期望的長子，是未來承繼大統的太子，卻實在不適合做一個守江山的皇帝。
因此，郅惲說出了第三句話，建議劉強“放棄皇位，奉養母親”。
這位被父親毫無二心培養多年的太子，思慮良久，仰天長嘆，何苦是長子啊！何苦生在帝王家啊！
不久後，劉強向父親光武帝提出退位讓賢的想法。兩年後即建武19年，太子劉強退位。劉秀看到無過卻被廢的長子，很是歉疚，更加善待劉強。於是，劉強和母親一樣，退位後，生活反而愜意。
縱觀古今中外，皇后、太子被廢，幾乎都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然而郭皇后和劉強被廢之後，不僅沒有犧牲，反而一團和氣。
其實能有這樣的結局，郅惲功不可沒。
05
光武帝曾經稱讚郅惲“善恕己量主”，意思是郅惲善於用自己的心思體諒主上的處境。
事實上，郅惲並不是一個揣測皇帝心思而過活的人。他的一生只有一個準則，那就是一切以百姓的利益為考量。他說的這三句話，就是最好的例證。
一千年後，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
郅惲和范仲淹就是同道中人。他們無論是做芝麻官，還是身居高位，都是心懷天下，關注黎民。一代名臣的自我修養就是如此了。
作者：卓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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