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前，相聲演員蘇文茂和王佩元受邀參加濰坊風箏節演出。他們倆的相聲被安排為晚會倒數第二個節目，排在他們後面表演的，是當時正紅的歌壇“大姐大”毛阿敏。

蘇文茂當晚表演的是他的代表作品《批三國》，兩人剛上臺表演沒幾句，臺下就開始出現類似倒彩的掌聲。王佩元立刻明白，觀眾這是不愛聽，他們等的是毛阿敏。王佩元就用行話小聲提醒蘇文茂，儘快說完下臺。誰知道老先生蘇文茂絲毫不為所動，一字不落說下來，而後兩人鞠躬下臺。人到後臺，固執的蘇文茂對王佩元說，“只許他不聽，不許我不說。”

楊少華早年間也遇到過類似尷尬。有一次他去南方演出，很多觀眾不認識他就開始起鬨。楊少華不說話，也不下臺，不慌不忙看著觀眾鬧騰，等稍微消停之後他問了一句，“都累了吧？”觀眾聽此大笑，情緒被帶動起來，楊少華這才開始自己的表演。

這是很多年前發生的事情，遇到觀眾不喜歡自己表演的時候，很多老演員有自己的應對辦法。而今，老相聲卻遇到新問題。

觀眾不喜歡，你有辦法應對；觀眾過分喜歡，喜歡到互動過多，你有辦法嗎？

二

隨著這些年劇場相聲火爆，偶像相聲演員的走紅，很多年輕相聲演員也開始像歌星和影視明星那樣，遭遇瘋狂粉絲的擁戴。這些年輕粉絲尤其是女粉絲，進劇場的最大享受不是穩穩當當坐檯下聽相聲，而是在演員表演前通過送禮物和偶像近距離接觸，演員表演過程中通過接下句和偶像現場互動。

最早的時候，這種接觸和互動還只是小小花絮，無傷演出，不過近來卻有愈演愈烈之勢。挨個送禮物有時候能送十幾二十分鐘甚至更久，接演員的話茬接到演員沒有辦法再往下正常演出。

在前段時間德雲社的某場演出過程中，有其他觀眾就演員收禮物耽誤時間提出意見，臺上的捧哏演員立刻開懟觀眾，“不願意聽就出去。”

曾幾何時，相聲小劇場人氣冷落到只有幾名觀眾進場，整排坐滿都是奢望，而今卻換了人間，瘋狂觀眾送禮送到舞臺擺滿，接話接到演員卡殼。

對於這種對於演員來說求之不得又不堪其擾的新局面，北京的大逗相聲團隊前段時間就曾公開提出，請現場觀眾理性互動，不要影響正常的演出秩序。而在8月25日，德雲社也就9月份的綱絲節演出發出聲明，強調不允許觀眾帶禮物進場，也不能過分互動和刨活。刨活是相聲術語，就是提前把演員的臺詞說出來，包袱兒抖出來。

三

現在全國相聲團隊的常年演出，新作品還是不算多，只能輪番表演《打燈謎》和《對春聯》這樣的傳統段子。這些作品很多臺詞都是固定的，觀眾聽得多了自然記住，有的人就要搶在演員出口之前說出來。

高曉攀對此評價說，現在觀眾比演員努力，詞兒比演員還熟。王聲也調侃說，很多觀眾現在進劇場不是聽演員說相聲，就是花300塊錢自己說相聲來了。

今年苗阜、王聲的一場演出中，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景。他們倆在臺上說，臺下觀眾你一句我一句地接下句，影響到正常演出。王聲幾次“彈壓”地面，結果適得其反觀眾反而興奮度大增。

過去的相聲老觀眾聽相聲，哪怕他對於整個段子的臺詞爛熟於心，他也不會搶在演員之前先吐為快，因為他的享受不在於此，而在於看演員如何演繹。他們就安安靜靜沉浸其中坐那裡聽，最多在一些關鍵的節點喊上一聲“噫”或“籲”，或者邊大笑邊鼓掌，並不影響臺上演員的表演。

就像京劇演出，老觀眾聽的是那些唱段的味兒，欣賞過程中最多就是搖頭晃腦打拍子，只在公認的吃功夫的地方才喊上一聲好。現在的京劇演出，也沒聽說哪位戲迷動不動就接演員下句，高聲唱上一嗓子的。

而這個時代的相聲觀眾尤其年輕觀眾，欣賞習慣變了。一場劇場相聲互動下來，一部分觀眾自認為他們是和臺上演員進行了良好互動，但對於演員和其他觀眾來說，就形成了一種打擾。

有一位演員在劇場演完一段後對觀眾說，剛才是我們新創作的一個節目，接下來演一段傳統節目。這時臺下觀眾搭腔，“哎，說一個我會的！”

這有點兒像演唱會。羅大佑你站臺上別老唱那些我們唱不上來的新歌了，快唱幾首老歌讓我們跟著熱鬧熱鬧吧。

四

是現在的觀眾錯了嗎？這樣的相聲劇場局面是怎麼形成的？與有些具有影響力的相聲演員有意無意的引導有關係，與相聲市場大勢的變化也有關係。不管怎麼樣，相聲劇場演出現在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這無疑是一個新課題。

不過，楊議認為互動挺好的。他認為在劇場表演相聲，觀眾和演員本來是一體的，相聲高手就等觀眾接下句，等你搭茬馬上再補一句翻出新包袱兒。他覺得相聲互動是好現象，不過只有高手演員才能應付。

的確，劇場相聲演出是由演員和觀眾共同完成的，良性互動是精彩演出的重要表現之一。然而互動的度在哪裡，何為理性，何為過分，在這個時代不容易區分。

臺下觀眾不被自己的表演吸引，相聲演員明白需要通過改變增加吸引力；而今觀眾們舉著熒光棒向自己走來，演員究竟應該怎麼做呢？

大概還是增強相聲創作和表演本身對觀眾的吸引力，而非更多隻是在顏值上吸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