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弟弟嫁入豪門後他突然失憶,5年後他一張口說出丈夫家深藏祕密

戴勝 故事 每天讀點故事 每天讀點故事 2017-10-11

帶弟弟嫁入豪門後他突然失憶,5年後他一張口說出丈夫家深藏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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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鳳揚鏢局二小姐,閨名鳳二。因自幼沉默寡言,不得父母歡心,是以不善與人親近,只喜流連後山,看花開葉落,聽獸走鳥鳴。

林中百鳥,我最喜戴勝,常幻想自己也生出如它那般漂亮的羽冠,生出一對來去自由的翅膀。

許是我五歲那年,因追隨一隻戴勝,在林子裡跑得遠了,迷了路,直到天黑都沒走出去。父親和眾鏢師舉著火把趕來尋我,一見到我便罵我不叫人省心。

我狠狠回嘴:“父親既不喜我,便叫母親去廟裡上香,求菩薩將我變為戴勝鳥遠遠飛走,免得惹二老心煩。”

父親怒斥:“胸無大志!你是鳳某之女,該當人中之鳳,何以自甘平庸要化為戴勝?”

“何為鳳?”我見過百鳥,卻唯獨沒見過父親所說的鳳。

父親大驚:“你母親從未與你說起?”

我茫然搖頭。母親時刻忙碌,鳳儀要穿,鳳三要吃,肚子裡還懷著個鳳四,哪有閒工夫給我說故事?

父親沉默將我揹回鏢局,當場指定鏢師教我習武,並送我與長姐鳳儀一起入讀陳公書院。

師父對我甚是疼愛,卻暖不透我薄涼天性。就連師父問起,以後嫁人了會不會想他,我都是搖頭不語。

師父笑得無奈。而我搖頭只是想說,今生今世都不要嫁人。生身父母尚且對我如此淡漠,我又怎敢將自己託付於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

我十二歲那年,大清亡了,天下亂了,各路軍閥群雄並起,黎民百姓顛沛流離,恩縣地處交通要塞,連接天南海北,每每見到逃亡乞討之人,我便滿懷惻隱,常將自己的點心省下來,偷偷贈與他們。

又過了兩年,便有媒婆陸續上門來為我提親,什麼前清遺少,有為青年,我一概拒之千里,成了眾媒婆口中最難啃的骨頭。

許是我賴在家裡實在礙眼,拖到我十八歲那年,母親竟擅自為我應下濟南府趙家的求親。趙家下聘那日我才方知此事,盛怒之下,砸了趙家抬來的各色聘禮,嚇傻了一眾來客,也驚動了父親。

他有貴客在場,見我如此失儀,便厲聲呵斥。

我強硬回嘴:“既然鳳家容不得我,我自行離開便是。”

父親雷霆震怒:“你這是要逃婚?來人,給我綁了。”

師父不在,滿院子無人護我,只有那位客人淡淡地說了一句:“婚姻大事,關乎一生,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父親聽罷,臉色稍有鬆動,朝著他與趙家人深深作揖:“杜先生,各位,小女性情頑劣,見笑了。鳳某教子無方,改日定親自登門向趙家賠禮請罪,抱歉,抱歉。”

2

我看了一眼那杜先生,三十出頭的年紀,面容清瘦,顴骨橫突,鷹眼稜眉,不算難看,但透著說不出的凶狠凌厲,不知他是何方人士,父親竟對他如此客氣。

但他為我擋下趙家這門親事,總算我的恩人。

經此一鬧,父母對我更加冷漠,我常待在後山,苦思今後去路。

一日,杜先生到後山散步,恰巧撞見我望著那戴勝鳥兒出神,便隨口說:“季春三月裡,戴勝下桑來,映日華冠動,迎風繡羽開。”

我的心,莫名一動。

杜先生是上海人,做大生意的,此次前來鏢局是為了親自接一批貨,但北方戰事吃緊,貨物耽擱行程,他便在這裡逗留幾日。

我見他眉眼間神色凝重,便知他憂慮重重,遂安慰他道:“杜先生儘可放心,您的貨物定無閃失。”

“哦?你這小丫頭竟能看透我心思?那你說說,怎會如此篤定?”杜先生饒有興致地看我。

我一一道來:“鳳揚鏢局誠信天下,官府、綠林都給面子,且這趟鏢是我師父親自押送,他有一身硬功夫,並十分仗義,常說人在鏢在,不會叫僱主吃虧的。”

“那我就借你吉言,待你師父與貨物安然歸來,我請你下館子如何?”杜先生面色稍有舒緩。

那幾日,杜先生見我常救濟過往乞兒,便說:“你這丫頭外冷內熱,倒有幾分大丈夫心胸。”

沒多久,師父凱旋歸來,貨物完好無損。杜先生大喜,請我全家到鴻運酒樓吃飯,我點了一道蔥燒海蔘,他見大家都愛吃,便又叫廚子做了一盤。

席間,母親與閒他話家常,問他家中都有何人,他頓了頓,望著我說:“有一房太太。”

我一顆白果卡在喉嚨,久久未能下嚥。

杜先生第二日清晨上路,我沒去送。師父問我:“你去了哪裡?杜先生特地去後山尋你都不見蹤影,這是他託我轉交於你的,說請你代他多多行善。”

我接過師父遞來的信封,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打開來看,只有一張薄薄的銀票,數目不菲。

自那之後,我越發的抗拒婚姻,將提親者,一概視為天敵。

杜先生留下的那些錢都被我花光,換成衣食,分發給逃難的人。

忽一日,父親遠行歸來,將我叫到上房,說已為我覓得一樁良緣,叫我準備大婚事宜,並拿出一方錦盒,說是聘禮。

母親大喜,眉開眼笑。

我一臉漠然,口吐兩字:“不嫁。”

父親神色凜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還要拖到何時?”

母親問:“不知是誰家少爺,叫老爺如此中意?”

父親略一沉吟:“上海灘,杜家。”

我的心驀地一疼,猛然起身,“莫說什麼上海杜家,便是孫家蔣家,我鳳二不嫁,就是不嫁。”

“放肆!這一次,由不得你。”父親拍案而起,怒目而立。

我毫無懼意,與他久久對峙。他是有多不待見我,當年隨口給個名字,如今又隨意許個人家。明知杜先生有妻室,還要將我推入火坑?

我只想去後山靜靜,父親卻在身後一聲暴喝:“來人,把她給我看好了,若再逃婚,打斷她腿。”

我怨怒地回頭,迎上父親冷冽眼神,絕望自心底滋生,轉瞬蔓延。

3

自此開始,我再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那天夜裡,母親闖進我房中,抱著我哭得肝腸寸斷:“二姑娘,你跑,誰要敢攔著,先要了我這條命。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寶貝疙瘩一樣養大的閨女,憑啥要給人做小?這門親事,娘不應。”

我不記得母親何時將我當寶貝疙瘩養過,此時,不過是敝帚自珍罷了。

我端坐在床沿,穩如磐石,任母親拼命推搡,也無半分動搖。想起父親絕情目光,莫說是給人做小,便是抬了我去沖喜、殉葬、配陰婚,我都不會回頭。

第二日,師父也來看我,說:“那杜先生鐵骨俠腸,嫁給他,你不屈。”

我心中冷笑,他鐵骨俠腸,我便活該給他做妾?自古英雄惜英雄,只是這世上,可有一人會真心地疼惜我?

也罷,如此,我正好死心。

待嫁的時光,我在兩位鏢師的看押下,整日整日坐在後山。我姓鳳,卻不過是一直囚鳥,竟不如一隻鳥兒自由。

據聽說,父親為我準備的嫁妝比鳳儀要多出幾倍。僅那綾羅綢緞,便裝了足足幾十口大箱子。父親從不缺錢,更不缺女兒。

民國七年八月初八,是我出嫁的日子,我初五那天便要出門,才能如期趕到上海。

上轎之前,父親來我房裡,將那錦盒放在我妝鏡前,張了張嘴,似要與我告別。我別過臉去,就算在鏡中都不願多看他一眼。

母親哭著晃我肩膀,“二姑娘,娘知道你心有怨氣,求你說一句話,就是哭一場、鬧一場也好。你若這樣嫁了,娘這輩子都於心不安啊。”

我哭不出來,也並無怨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便是如此吧?

吉時到了,我抱起那隻錦盒,喜婆為我蒙上蓋頭,與丫鬟一起攙著我走向花轎。

當年長姐出嫁,是蒲子玉抱她上的花轎,我記得母親千叮萬囑,新嫁娘切不可以腳沾地,不吉利。如今到了我這裡,便百無禁忌。

當真是娶個小妾,那杜先生,竟連面都不肯露一下。

起轎那一刻,我聽見母親撕心裂肺地哭喊:“鳳二,孃的二姑娘哎,你咋恁地狠心,一聲不吭就這麼嫁了?你是活活要了爹孃的命啊……”

我端坐轎中,就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若不狠心,我又該如何?跪謝父親將我遠嫁他鄉有婦之夫?

4

杜先生人沒來,排場卻做得夠大,包了一列火車由上海直抵德縣迎娶我。嫁妝真多,接親送嫁的幾十號人,搬了一個時辰才搬上車。

我坐在舒適的包廂當中,望著滿目瘡痍的山川河嶽與此起彼伏的戰火硝煙,心底有什麼東西在翻湧升騰。

我將身子探出窗外,張開雙臂,任獵獵西風為我洗禮。

丫鬟一聲驚恐的尖叫,我頓感衣領一緊,生生被人扯了回來。隨即啪啪兩聲脆響,臉頰一陣火辣辣的刺疼。

是師父,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朝我咆哮:“這就要尋死覓活?心胸狹窄,枉費我花在你身上十幾年心血。”

我捂住臉頰,定定地看著師父,我鳳二來這人間一遭,尚未展翅翱翔,怎能潦草死去?

師父見我連爭辯都不肯,只能搖頭嘆息:“你父親也是想在這亂世當中給你尋個堅實靠山。”

我何時需要靠山?我只求他放我遠走高飛,不要拿我去維繫他與別人的交情。

火車一路飛馳,卻在抵達長寧站時遭遇大批官兵圍堵,欲要強行盤查。

師父趕緊解釋,告知車裡都是女孩子的嫁妝,樣樣都是新的,新人尚未拜堂便打開弄亂了,實在不吉利。

車上車下僵持許久,一輛小汽車駛進站臺,車裡下來的,竟是一身喜服的杜先生。

我的心跳瞬間亂了節奏,眼看著他走進車廂,健步朝我走來,穩穩捉住我的手腕,說:“路上戒嚴,來遲一步,委屈你了。”

說罷,便牽著我步上月臺,向眾官兵道:“這是我杜某人新娶的太太鳳二小姐,誰要查她嫁妝,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我再不情願,也深知此刻不該與他作對,便任他牽著,坐進他的汽車當中,直至他的手下趕來,將嫁妝一箱箱搬到卡車上去,順利開走。

杜先生的汽車開出火車站,我這才猛然抽回手腕,“鳳二不才,配不上先生,請高抬貴手,放了我吧。”

杜先生挑挑眉毛,“哦?丫頭,你又要逃婚不成?”

“若先生開恩,便不算,若先生不放,鳳二遲早要逃。”我迎著他凌厲目光,不躲不閃。

杜先生盯了我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你倒是磊落,你既不願嫁我,又為何身披嫁衣來到這裡?”

“父親相逼,走投無路,故以此借道,逃出鏢局。”我如實奉告。

杜先生饒有興致地問:“你何以如此抗拒成婚?莫非天下男子,都不盡人意?”

“不是別人不好,是鳳二不想嫁。”我一字一句地說。

杜先生笑笑:“丫頭,你這是心中有結啊。”

5

杜先生並未說要放我走,車子徑自開進一片幽靜山林,杜先生說:“就把你丟在這裡喂狼,怕不怕?”

“不怕,謝杜先生開恩。”我面不改色。

杜先生放聲大笑:“果然是鳳家女兒,硬骨頭。丫頭,你仔細看看,那前方枝頭上是什麼?”

我定睛看去,枝頭上落了一隻鳥兒,頭頂羽冠一開一合,正兀自歡叫。我終是掩不住臉上喜色,“那是戴勝。”

說話間,汽車轉了個彎,山林中竟現出一棟青磚大宅,古香古色,樸實莊嚴,顯得那門上的大紅喜字與喜聯格外搶眼,一眾丫鬟下人在門口夾道歡迎。

“我找遍上海灘,也就這東籬居一帶戴勝最多,我叫人在後山建了亭子,你要是悶了,儘可去那喝茶散心。”車子進院,杜先生伸手來攙我下車。

我決意不肯走進他家,“鳳二說了,不想嫁人,求先生放我走。”

“丫頭,我杜某不強人所難,只這一次,我喜帖發了,酒席訂了,你好歹給我幾分薄面,陪我應付完今晚的喜宴,如此,你師父也可回鏢局交差,你再決定去留可好?”

杜先生言辭懇切,句句在理,我再不答應,便是不識抬舉。

屋裡並沒有大太太坐鎮,令我稍稍安心。杜先生叫我稍事歇息,到了下午,重新梳洗打扮一番,換上一襲大紅旗袍準備前往飯店。

我收拾停當,來到客廳,杜先生正在沙發上假寐,睜開眼睛那一霎,似稍有晃神。

“丫頭,我給你的聘禮可還在?”杜先生問。

我點點頭:“在我包袱當中,這次帶回,本是要交還先生的。”

杜先生一擺手,“叫人取來。”

我叫丫鬟取來錦盒交給杜先生,他當面打開,我方知那裡是一條流光溢彩的寶石項鍊。

杜先生走上來一步,親手將那項鍊戴於我的頸間。

我紅著臉頰向後退開,杜先生打量著我,滿意地點點頭:“唔,正合適。”

杜先生身上還是那襲暗紅的長袍,就連胸前佩戴的大紅花都未摘下。

此時天色近晚,華燈初上,我坐在車裡,正在打量窗外風景,見一小孩由小巷中倉皇跑出,隨即一聲槍響,小孩應聲倒地。

我嚇得掩口尖叫,杜先生轉頭看看,拍拍我肩膀,“別怕,沒事。”

“什麼人竟然槍殺孩子?”我顫著聲問。

杜先生輕描淡寫地說:“許是街頭槍戰,走火誤傷。”

“那孩子怎沒人管?”我問。

杜先生道:“兵荒馬亂,人人自危,誰敢多管閒事?”

“杜先生,請停車,我要去看看他。”我低聲請求。

杜先生看著我:“丫頭,上海灘這種事多了,你管不過來。”

“杜先生若不同意鳳二請求,請原諒鳳二食言。那孩子沒死,我方才見他舉起了手。”

杜先生見我執拗,終是喊了一聲:“老張,停車。”

我與杜先生趕到金門飯店,裡頭賓客吵得不可開交,有的說杜先生娶妻是假,斂財是真;有的說杜先生光明磊落,不做那等下三濫勾當。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甚是緊張。

杜先生再次牽起我的手,信步走進大堂,偌大個飯店,瞬間鴉雀無聲。

杜先生在大堂中央站定,緩緩開口,聲如洪鐘:“各位久等了,杜某人今日娶妻,這位便是太太鳳二小姐。”

我站在他身邊,向眾人微微頷首。有人喊了一嗓子“新娘子賣相老好哦”,頃刻之間,掌聲雷動。

“鳳二,謝你給我面子。”杜先生在我耳邊低語。

我卻對他更為感激,他給我的面子更大,叫司機送那孩子去搶救,自己與我一起乘黃包車趕來飯店。

6

喜宴上聚集了幾乎整個上海灘的高官名流,杜先生帶我依次敬酒,看得出來,很多人不情不願,但卻又不得不給他面子。

最角落的那張桌上,只坐了一個女人,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宛若一枝芍藥。

杜先生帶我過去,說:“鳳二,這是靜瀾。”

我一怔,本以為不會遭遇如此尷尬,卻不料還是在這裡狹路相逢。

好在她只溫和笑笑,伸手撫向我頸間項鍊,“看來先生終是找到了對的人。”

“太太千萬不要這樣說,我和杜先生……”

“在鳳揚鏢局相識,我對她一見鍾情。靜瀾,鳳二不諳世事,要是有什麼不懂的事跑去問你,你多教教她。”杜先生說完,牽著我走開。

那夜曲終人散,靜瀾在飯店門口與我微笑道別,獨自離開。原來她並不住在東籬居。我望著她被街燈拉長優雅又孤獨的身影,突然心酸不已,淚如雨下。

杜先生問:“為何如此傷心?”

“你隨太太回家去吧,不要叫她為這場戲傷心,我不願當個罪人。”我乞求杜先生。

杜先生神色一凜,凌厲的眼神竟有了幾分悲色,“我杜某人何曾有家?便是演戲,也是與旁人。鳳二,若你真的不願嫁我,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我生性愚鈍,聽不懂這話。

杜先生要帶我回東籬居,我執意要去醫院看那孩子。他大概十來歲的樣子,一見杜先生,仿若驚弓之鳥,瑟瑟發抖。這不怪他,杜先生當真……面相凶惡。

教會醫院的醫生來說,孩子只是皮肉傷,無需住院,眼下醫院床位緊張,叫我們把孩子接回家靜養即可。

我問那孩子家住哪裡,父母是誰,他並不答話,只瞪著一雙茫然的大眼睛看我。醫生說,這是腦部震盪或者驚嚇過度造成的短暫性失憶,過幾天便可恢復。

老張在走廊與杜先生低語,杜先生回來說:“老張叫人去查了,是個孤兒,無父無母,送去普育堂吧。”

普育堂是上海灘最大的慈善機構,送去那裡也好,我點點頭。老張抱起孩子剛要出門,他突然伸手扯住我的衣袖,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姐姐救我。”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等等。讓他跟著我吧,我收留他。”

“太太,萬萬不可,這孩子是……”老張大驚失色。

杜先生抬手打斷老張,“也好,救人救到底,那就將他帶回東籬居,由你親自照料。”

我搖搖頭,“鳳二想在外另尋住處,請杜先生體諒。”

“如今兵荒馬亂,世道不平,你一個單身女子帶一個傷重孩子住在外面,豈不是自尋禍端?萬一出事,是救他害他?”杜先生以凌厲目光看我。

我一時無語。

“老張,送太太與這孩子回家。”杜先生說完,拂袖而去。

也只好這樣了。我跟著老張走出醫院,見杜先生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朝著靜瀾離開的方向去了。

如此更好!靜瀾不必獨守空房,我也省去了許多尷尬。

7

翌日清晨,我下樓來,見廚子做了一桌子早點,有籤子饅頭,蔥油餅,還有甜沫兒,我很是意外,“上海人也吃這些?”

廚子憨厚笑笑:“二小姐,我是恩縣鴻運酒樓的廚子啊,是杜先生怕您吃不慣上海的口味,特意派人把我接到這來的。”

是杜先生?我心內有些動容,想著此刻他定是在家裡與靜瀾共進早餐,卻冷不防見他穿著睡袍由客房走出來。

我嚇了一跳,“您昨夜沒回家?”

“這裡難道不是我家?”杜先生問我。

我慌忙解釋:“這是您買的宅子,當然是您的。只是昨晚您不是……”

“昨晚你師父連夜回程,我叫他押了些貨物回去,忙到四更才回。做了什麼吃的?給我來點。”

我趕緊為他盛了一碗甜沫兒,杜先生端起來呼嚕嚕喝個精光,“不錯,晚上多做幾個好菜,別忘了蔥燒海蔘。”

“今晚您還不回去陪太太吃飯麼?”我越發惶恐。

杜先生自顧自地說:“蔥燒海蔘,蝦頭白菜,再包一盤羊肉大蔥的餃子,等我回來下鍋。”

“這些您都吃得慣嗎?”我忍不住問。

“家中飯菜,有何吃不慣?”

杜先生走的時候,我追到門外,問他要靜瀾的地址,他點頭,“你去見見她也好,我叫老張回來送你,上海灘不太平,你獨自出門我不放心。”

靜瀾對我的到來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她住在法租界一棟漂亮的小洋樓,廳裡掛著她和杜先生的大幅婚紗照,那時杜先生尚年輕,留著三七分的頭髮,比現在的寸頭要柔和得多。

靜瀾見我對那相片著迷,便笑笑:“相片哪有活生生的人好看?這是新婚燕爾百看不厭?”

我臉一紅,我唯一一次好好打量杜先生,還是初見那回,他幫我擋了趙家的聘禮。

靜瀾遣退下人,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倆,她其實話也不多,只問我在山裡住得可還習慣。

我想起清晨時分在戴勝鳥的啼中醒來時心裡的那份踏實,深深點頭。

靜瀾說:“鳳二,先生這人柔情不多,你既得了,要好好珍惜。”

“太太說笑了,那山屋幽深僻靜,哪有這洋房奢華氣派。先生與太太才是伉儷情深,鳳二本無意插足,只是……”

“與你無關,”靜瀾苦笑,“是我當初弄巧成拙,本想把他牢牢拴住,卻反而將他遠遠推開。”

原來,靜瀾的父親生前是上海灘舉足輕重的人物,對杜先生有知遇之恩。後來父親病危,靜瀾害怕失去依靠,便求父親將自己嫁給杜先生。

杜先生並不情願,卻終是沒能抵住一位瀕死老人的苦苦相求,在他嚥氣之前,與她舉辦了婚禮。

“我以為父親臨終託孤,他待我定不會差,不想他只兌現對父親的承諾,給我一個名分和花不完的錢,卻不曾給我半分柔情。”

我無語,想起杜先生那句“婚姻大事,關乎一生,還是不要強求的好”。那時我只當他是隨口說說,卻原來竟是肺腑之言。

靜瀾真是錯了,杜先生一身傲骨,豈能甘於被逼婚?鬧到這般局面,實是怪她自己。

我帶了四樣珠寶與她,她悽然地笑:“鳳家小姐果然出手不凡,就連送禮都是金銀珠寶。也對,先生就連英女王贈與前朝王室的寶石項鍊都能買來送你,想必你也不缺這個。”

傍晚杜先生回來時,我正坐在桌前包餃子,廚子在煎蔥油,一口大鍋燒著熱水,滿屋子煙火氣息。

杜先生問我:“今日去靜瀾那有何領悟?”

我想了想,說:“冷。”

杜先生哈哈大笑:“丫頭,你父親說你不善言辭,我看你卻是字字犀利。”

8

我撿來的那個孩子,始終沒有恢復記憶,無論我與杜先生如何追問,都記不起自己的身世。

杜先生說記不起更好,便給你當個弟弟養著。杜先生給他起名鳳吉,這名字真好,我滿心歡喜。

鳳吉在我與下人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康復,不出一個月便滿院子亂跑,時常爬到樹上捉了那戴勝鳥來叫我摸摸羽毛,又放飛。沒有記憶的孩子,把我當成了他最親的人。

我見他好了,便向杜先生辭行。再住下去,真的不成體統。

杜先生見我執意要走,臉上竟有一絲痛楚:“這東籬居絲毫不值得你留戀?我杜某人當真留不住你?”

“是鳳二本不屬於這裡。”我為他斟一杯酒,算是賠罪。

杜先生咬緊牙根:“你就真的這麼在乎?我與靜瀾從無夫妻之實。”

“可她是您拜過天地的太太,這是不爭的事實。”

杜先生突然兩眼發紅,“你是怨我娶你之時,沒拜天地?”

我不語,我本也沒有誠心要嫁,又怎能怨他不真心娶?

“我三歲喪父,五歲喪母,自幼靠撿剩飯活命,長大後上碼頭做苦力,為討要工錢,幾次險些被人打死。一次被人半路扔進海里,我拼死抓住一根繩子,被貨船拖了兩天兩夜。我杜某人這條命是自己給的,是以我上不拜天,下不拜地,也沒有高堂和雙親……”

我不由得錯愕,心酸不已,以前只知他在上海灘叱吒風雲,卻不知他的身世竟如此悲慘。

杜先生又飲下一杯酒,“當日我在鳳揚鏢局見你怒砸聘禮,便知你是烈性女子。後與你父親長談,他說你心高氣傲,尋常男子都不放在眼裡,自小到大,除了你師父,我是唯一能與你攀談幾句的外人。我受寵若驚,舍下臉面向你父親求親,如今看來,是我杜某高估了自己。”

“不是這樣的,杜先生,我是……”我從來沒像今天這般恨自己笨嘴拙舌。

杜先生說:“當日鳳揚鏢局初見,我便知你善解人意,是我今生不二知己。可我杜某一生不做背信棄義之事,不能奪了靜瀾名分。若你眼裡當真容不得這顆沙子,算我杜某害了你,你要與我劃清界限,我明日便可登報為你澄清。”

杜先生喝多了,說到最後,竟兩眼發紅。

半月之後,司機老張送來船票,說杜先生已為我找好西洋女子學校,並將我託付於可靠之人,父親那邊他自會去解釋,鳳吉也會在這東籬居好好長大,叫我安心前往,不必憂慮。

我猛然記起當日在鏢局後山,曾與他說起想去西洋長長見識,不想他竟記在心裡。

原來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的每一點喜好,他都記得。這世上除他之外,還有誰會如此懂我疼我?

我將那船票撕得粉碎,“上海灘就沒有女子學校麼?叫先生來,說我對他安排很不滿意。”

那晚我親自下廚,做了八寶辣醬和松江鱸魚,老張說他最喜這兩道菜。等到深夜,終是等回他的身影,半個月不見,他又瘦了一圈,眼窩深陷,但面色和悅。

老張說:“先生本在杭州辦事,聽說太太撕了船票,當即趕了回來,一路舟車勞頓……”

杜先生一擺手,“不說這些,今日高興,去把太太嫁妝裡的蘭陵陳釀開一罈來。”

酒過三巡,我已微醺,藉著酒勁,與杜先生耍賴,“你竟比父親還要狠心,一張船票就要打發我去西洋?”

他放下酒杯,繞過桌子到我身後,輕輕將我攬住,“若不是你鬧得凶,你當我捨得?”

“你明知我任性,怎不多擔待些?”

“由著你性子來,還不是擔待?放你出去走走,再接你回來便是。到時你收斂性子,正好與我生兒育女。”

“誰要為你生兒育女?”我許是喝得太多,臉頰如火燒般的燙。

翌日清晨,窗外的戴勝鳥兒叫得格外歡暢。我睜開眼,望見枕邊人剛毅的臉龐,一顆心有如生出羽翼,直飛雲霄。

我哪是什麼人中之鳳,不過是自小缺愛的凡俗女子,有人疼了,此生便圓滿了。

9

我在裨文女中就讀七個半月,後因孕肚實在累贅,便休學在家,民國八年八月初八,喜得一子。

杜先生說:“男兒鐵骨,生於亂世,當與天地抗衡,就叫杜衡吧!”

靜瀾聞訊趕來看望,握著孩兒的小手,眼中有淚。

那天藉著孩子,我們便聊得多了些。

我勸她放下身段,對先生表明心跡,她苦笑:“沒你的時候,我尚走不進他心裡,如今他心裡滿滿的都是你,我又何苦自討無趣?”

“我本也……沒想嫁他。”我終是說出了那句話,卻已言不由衷。

“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你與他已經水乳交融。鳳二,你要好好愛他,也算替我。”靜瀾抱起衡兒貼在她的臉頰上。

我真是愚笨,只當她觸景生情,誰知她竟於當晚割腕自盡。

傭人說她當晚回家只喊著冷,叫人給她燒了滿滿一桶熱水,她要泡澡,不許人打擾,誰曾想她竟帶了一把水果刀進浴室。

不怪她多愁善感,換做是誰,看見自己丈夫與別人生了孩子,也會心灰意冷。

我深深自責,“是我與衡兒斷了她的念想,若沒有我們母子,你們夫妻之間總會有破冰之日。”

“不關你事,是她執拗,命裡無時卻非要強求。”杜先生咬牙說道。

我突然覺得害怕,原來不愛一個人,竟可以如此決絕。

好在蒼天有眼,靜瀾終是被搶救回來。我去看她,她虛弱地向我請求,叫衡兒多來她這裡走動,我怎能不應?我搶了她的丈夫,還她一個孩兒也是應當。

靜瀾潸然淚下,“自古棄婦何其多,我是最有尊嚴的一個。鳳二,謝謝你。”

我不知自古棄婦有多少,卻深知這亂世棄兒多。自鳳吉之後,我又收養了多名無家可歸的孩子。

不久,普育堂的經營者通過杜先生找上門來,問我可否接管一批孤兒,因為普育堂實在容納不下他們。

我應下來,用自己的嫁妝錢買下一塊地皮,蓋了十幾間房子,成立了自己的慈善機構。杜先生第一個捐出鉅款,並將此命名為“鳳吉堂”。

從此,我開始四處奔走募捐善款,用以養活這些苦命的孩子。那些有錢的太太,開始只是賣杜先生面子,象徵性地捐點。後來我便請她們來鳳吉堂參觀,她們見自己隨手施捨的仨瓜倆棗便能養活一個孩子,便越發地熱情,捐款數額越來越大。

漸漸地,我在上海灘有了一定的影響力,成了普育堂最大的股東,整個上海灘的名流都給幾分面子。

“鳳二,我知道你終會一鳴驚人。”那年年底,在市長的最佳市民嘉獎會上,我以慈善家的身份與商界巨鱷杜先生一起榮登獎臺,杜先生在我耳邊如是說。

10

杜先生不知道,我第一次收養鳳吉,只是單純地想救一條性命,後來收養的所有孤兒,都是因為他。我將對他兒時遭遇的所有心疼,都寄託在這些孩子身上。

時光一晃就是五年,期間我又生育兩子,老二杜毅,老三杜睿。三個孩子雖長得都酷似他們的父親,但卻性情迥異。

杜衡自幼懂事,深得我夫妻歡心;杜睿雖還不會說話,卻已顯露精靈本性,且十分磨人;唯獨那老二杜毅,悶葫蘆般,少言寡語。

我每每見那杜毅,便想起自己兒時模樣,他不愛說話,我也不願去叨擾他,想來父母當年與我也是一樣的想法,而並非不疼不愛。

出嫁五年,我第一次開始想家,想念父母。養兒方知父母恩,以往父親前來上海,我都是不肯相見的。

杜先生笑:“你這心結終是打開了。好,今年正是你本命之年,待到冬至,杜某就陪你回鳳揚鏢局省親,與孃家人一起,為你慶生。”

冬至未至,蒲子玉倒是不期而至。杜先生與他甚是投契,二人在房中推杯換盞,說著國事家事,我本是不該打擾的,可擔心他喝酒傷身,便煲了一罐雞湯與他暖胃。

走到門口,竟聽見蒲子玉在慨嘆,聽了他的話,我手中瓦罐咣噹掉在地上,滾燙的油湯潑在我的腳面,我竟渾然不覺!(原題:《鳳隱東籬》,作者:風月青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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