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與屏幕前的新年

春節家書 寶貝過大年 音樂 美文 新民週刊 2019-02-06

閱讀提示:當整個大環境都處於同一表情的喜悅祈願與祝福套路之時,有一個不一樣卻能恰好打入你內心的真實情感作品,它就可能留在你的歲月記憶之中,久久不去。

撰稿 一姚謙(音樂人)

關於過年的記憶,每個人都不太一樣,但又是如此地相近。過年,是華人自己計算時間而延伸出來的一個重要日子,有別於其他民族——天文推算而來的元旦,是一年的起點,而華人則從地面感受的季節時令來推算,過年幾乎都是長長寒冷後的一種盼望,集體而生。

一提起過年,總會把時間調頭,飛奔到童年的歡喜記憶裡。的確,過年在童年裡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你可能要跟許久不見面的家族成員見面,以一個新加入家庭的角色接受所有族裡長者的歡喜眼光,他們看著你的加入、看著你的成長、給予祝福和分享食物。是的,食物對家人來說是一種象徵,在過年時則是一種符號,也是一種計算成就的標準。於是,華人總是在春節時間裡,透過食物儘可能地與家族成員分享所得。這樣的模式一直是華人家族血緣之間不可替代的親密表示;童年對春節的記憶之所以如此歡喜,有很大的原因也是來自於長者慷慨給予的食物,進一步牽繫著華人最在意的家族血緣。只是隨著年紀漸長,你將擔任起分享和給予的角色,同時,你也會漸漸明白,過往家族長者在歡喜過年的背後所隱藏的焦慮與欣慰。與家族中年紀相仿、成年後不能常見面的親人們,也藉由這樣的日子,在記憶交集的基礎上,交換屬於同時代人的生活經歷,在餐桌豐盛食物之前,於召喚長者、吆喝後生中說起。

食物與屏幕前的新年

當中年已近尾聲,童年過年的記憶慢慢化作了隱約的味道和聲音的記憶,細節漸漸模糊;隨著自己生命的變化,童年後的我,在春節時觀察自己與家族之間的變化之外,更多時候我會充滿興趣地去觀察整個社會氣氛的隨年變化,也掂量著,將老去的自己與整個社會乃至世界大環境的對照。

隨時間變化漸漸改變的過年氣氛,呈現最明顯的地方,應該是過年時人們所閱讀的媒體與內容了——年前,大家加班加點預支工作,好返鄉過個年假,於是年假期間所接收到的節目,幾乎都是年前準備好的。現在看來,這一切虛擬溫度的罐頭食品掀開於年間,也是時代賦予的虛擬與真實交織的開端。過年看電視播出的晚會,似乎從小就有了,在臺灣公立的三家電視臺,總會從除夕夜開始,一直到大年初五都播放著預錄的節目。小時候電視還是奢侈品時,人們總是很珍惜看電視過新年的樂趣,但是青少年之後,對於大同小異的內容開始有了疲憊之感;特別是當我進入流行音樂圈之後,每逢過年前就投入在大量預錄節目的忙碌工作之中,自然對於已知參與的內容更是興趣缺乏,於是過年大多時候都回到未看完的書和未聽完的音樂上。

2000年後,有更多的工作機會與大陸影視從業朋友交流,也開始瞭解大陸過年節目的內容。我一直記得2000年起,總會聽到朋友提起1988年在“春晚”聽到《魯冰花》後的感想,似乎自己早已參與了這段歷史。隨著時間演進、網絡平臺興起,整個娛樂產業有著非常大的轉變,在這些看似豐盛的春節節目之下,更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實時的評論——現在過年看“春晚”,更多是為了隔天與網絡社交平臺上的人有共同話題,更多是以尋找糟點為樂。網絡平臺反而在充滿預設的年節中,給了一個非虛擬的真實出口,這和如今在虛擬為主的網絡平臺上彈幕之所以流行有共通之處。

食物與屏幕前的新年

最近,看了日本有69年曆史的NHK“紅白對抗”有感——早年被這一年一回的節目邀約是件光榮的事,因為它集合了一年之中在音樂表現上最優秀的50多人同臺演出,陸續上場演唱一年中真實受歡迎的歌曲,那樣一個後臺極複雜的直播工程,對當時在臺灣從事音樂產業工作的我來說,總以崇拜之心看完;今年看完卻有著強烈的新感觸,在實唱凋零的音樂時代,大量青春AK少女遞補上,長達4小時的節目中,舞臺大屏幾乎都以虛擬卡通漫畫畫面為音樂輔佐,人們一年的記憶,更多是虛擬世界裡的人生,真實的表演人只是個過渡的平臺——這是這個時代舉目所見的普遍真實,人們的活動都退回到手機屏幕前“吃瓜”,在那無血緣無關係的世界裡,過著自己的年。

近十年的過年,很多次,我們與人的記憶是空白的,因為都落在“春晚”新話題的各種討論上,“吃瓜”似乎是網絡世界興起後一種新的過年模式,也反映出整個大環境人群生活之改變;如今全家吃完年夜飯圍著看電視的習慣已漸漸減少,只剩老人家們還在電視前,而年輕人早已各自回房,用自己的手機或計算機上網看直播,方便於討論,深怕掉隊,時代就這樣演進著,世界就這樣改變著。

深刻的過年記憶,我至少得往十年前去尋找,記憶中最深刻的新年應該是2000年:2000年2月4日農曆除夕那天,我參與配樂工作的電視劇《人間四月天》播出了完結篇,這是唯一一次,過年時許多臺灣人不看電視臺備好的、歡天喜地的春節節目,而是追劇,也是難得一次非商業公共電視臺在過年期間收視遠超商業臺。最後一集的《人間四月天》是個悲傷的結束,描述著徐志摩的遇難離世和他人際關係對應的其他人的感傷。於是那年的春節,人群因討論著此劇而延伸出對於那時代文藝的閱讀,那是個很特別的記憶,一反過年期間群眾傾向物質及與歡喜情緒有關的事物,那一年的過年,因為《人間四月天》,讓整個臺灣都文藝了起來,談起徐志摩與林徽因的詩,討論張幼儀的傳記以及陸小曼傳奇的人生,至今想起還是記憶猶新。

這樣的經驗,在吃瓜年代也是會發生的,就如同這些年來,偶爾“春晚”也會在各種歡聲笑語、喧嚷祝賀之中,措手不及冒出一首動人的歌,打動內心之震撼。當整個大環境都處於同一表情的喜悅祈願與祝福套路之時,有一個不一樣卻能恰好打入你內心的真實情感作品,它就可能留在你的歲月記憶之中,久久不去。如《人間四月天》一樣,2010年的那首《傳奇》就是一例。

難忘的新年記憶,更多時候是在喜悅的表象之下,忽然被觸碰內心的感受,在這食物與屏幕前的新年,網絡掌管人類的新時代裡,真實的情感往往才是你與人群來往之下屬於自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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