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與劉伯堅烈士之子劉虎生

文章摘自:人民網,作者:賴晨。

劉虎生(1928-2002)是革命烈士劉伯堅、王叔振夫婦的長子,1937年6月赴延安,1948年赴蘇學習,1955年從莫斯科包曼高等工業學院(莫斯科機械學院)畢業後回國。他生前先後在陝西、山西、北京某廠、國家機械委、國家經委、中國華聯汽車公司擔任過工程師、總工藝師、總工程師、廠長、科技局局長、董事長等職務。多年來,他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在我國基礎工業、軍事工業等方面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為此,國家在1956年授予他全國勞模、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等光榮稱號。鮮為人知的是,1945年秋,劉虎生得了一場惡病,差點夭折,是陳雲拯救了他的生命。那麼,他和陳雲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陳雲與劉伯堅烈士之子劉虎生

延安整風時期的陳雲

和父母永別

1928年2月,當時的中國處在最黑暗的時期,祖國大地瀰漫於戰火硝煙之中,愛國者群起反抗,與國民黨反動政府展開了革命鬥爭。就在這樣特殊的環境裡,小名虎子的劉虎生在上海誕生了。劉伯堅時任江蘇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雖然身邊有鉅款,但他不想挪用公款,賣了600毫升血充當醫藥費,讓兒子降臨人間。

劉伯堅和王叔振夫婦看到這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十分惹人喜愛。劉伯堅從小跟隨舅父習武,看到這個小傢伙的樣子,於是給他取名“劉虎生”,希望他將來長得結實而勇猛,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隨著歲月的流逝,虎子漸漸長大了,也會叫爸爸媽媽了,他拿著爸爸媽媽給的糕點,蹦蹦跳跳,開心得很。

1930年秋,劉伯堅夫婦接到命令,要出發去中央蘇區工作。媽媽在臨走前對虎子說,要送他去南京舅舅、舅媽那裡,虎子十分興奮,媽媽卻很傷心,抱著他,親吻著他的頭髮、臉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幼小的虎子絲毫不懂得大人生離死別的悲傷,他哪裡知道,這是他們母子的最後訣別。

有一天,劉伯堅坐著吉普車來南京看他。臨走的時候,他把虎子抱在懷裡,親了又親。但是從那以後,虎子就再也沒有看見過父親了。

孤兒易名

不久,舅父病逝了,舅媽樑鳳笙帶著虎子回到西安老家生活。全家幾口人吃飯,全靠表姐每月三四個大洋生活,每天吃稀飯和鹹菜維持生命,還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買了米回來,虎子就跪在高高的方凳上,幫舅媽把米粒裡的石頭、秕穀全部挑出來放到一個碗裡,一會兒就挑滿一小碗,他們一家就吃這種便宜的米。

1935年春,虎子虛歲8歲了。有一天,舅媽繃著臉回來,吃飯的時候也不說一句話,吃完飯就到裡屋去了,把自己關在裡面老半天,虎子不敢吭聲。過了好久,舅媽把他叫到屋裡,抓住他的手,出神地盯著他看了老半天,猛地把他摟在懷裡,哭著說:“我苦命的孩子啊!”虎子詫異地搖著她的肩膀,問:“舅媽,發生什麼事了?”舅媽從炕上拿出一張報紙,用發抖的聲音讀給他聽。原來報紙上登載著國民黨在江西槍斃了“共產黨頭目”劉伯堅的消息。虎子一聽爸爸被殺,“哇”地一聲抱著舅媽哭了。那天夜裡,他躺在被窩裡,不停地哭。這時,虎子哪裡知道,他的母親王叔振也已經離開了人世,他已經成為了孤兒。

第二天,舅媽去戶警那裡把外甥的名字“劉虎生”改為“王富生”,並再三叮囑他,不能說自己是劉伯堅的兒子。如果讓特務知道了,命就保不住了。虎子使勁地點頭,記住了舅媽的話。從那以後,舅媽就很少讓虎子出去玩了,生怕他被特務抓走。

接送到延安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爆發了,此後國共開始了第二次合作。不久,西安火車站附近也設立了八路軍辦事處。劉伯堅曾經在馮玉祥部結交了一個好友--蘇進,他原來是馮玉祥的副官,馮玉祥就是委託他給劉伯堅400大洋,把他“禮送”到武漢的。1931年冬,蘇進在第二十六路軍任副團長時,參加了寧都起義,投奔了紅軍。時隔4年多,蘇進在中央蘇區又一次和劉伯堅共事了,劉伯堅非常信任他,和他說起了大兒子劉虎生在西安妻嫂樑鳳笙那裡撫養的事情。

蘇進在長征後到了陝北,任陝甘寧邊區警備司令部參謀長。1937年夏,他到西安辦事的時候,向在八路軍辦事處的周恩來反映:劉伯堅的兒子在西安。

周恩來馬上派人把劉虎生接送到延安,讓他去見中央組織部副部長李富春(劉伯堅法國留學時同學、上海和中央蘇區時的戰友)。1937年6月,劉虎生被接送到延安並見到了李富春。

慈父般的關懷

有一天,虎子和幾個小朋友在窯洞山頂上捉迷藏。正在嬉鬧時,中央組織部部長、劉伯堅的戰友陳雲來看他了。一臉塵土的虎子連忙往下跑。陳雲用手指頭在他的鼻樑上颳了一下,皺了皺眉頭:“你就是劉伯堅的兒子啊?怎麼弄得像個花臉貓?這樣可不行。要講衛生啊。你爸爸和我在上海的時候,可愛乾淨了,西裝革履,還打領帶……劉伯堅怎麼有這麼一個髒兒子呢?”

陳雲從灰軍裝左邊的大衣兜裡掏出兩塊白白的手帕,遞給虎子一塊,拿起一塊,對疊起來,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給他擦乾淨臉。又從右邊衣兜裡掏出一把牙刷和一盒牙粉,遞給虎子,說:“拿著,記住,每天刷牙。要像你爸爸那樣,一輩子幹乾淨淨。”

某個週日的中午,陳雲派小通訊員來接虎子去組織部。虎子趕忙換上乾淨的小褂子和褲子,洗乾淨臉,把牙齒刷得白白的,又把陳雲送給他的小手帕,疊成小方塊,放進衣兜裡。一進門,虎子學著大人的樣子,“啪”地一併腳,大叫一聲:“報告!”陳雲一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陳雲走過去,把他拉到門口光亮的地方,轉來轉去地檢查了一遍,點著頭說:“唔,乾淨了,這才像劉伯堅的兒子了。”他轉過頭,吩咐司務長說:“小客人來了,開飯吧。”菜端上來了,是一大碗紅燒肉和一大碗炒白菜,每人還有一碗白米飯。

那時候,延安的生活十分艱苦,平日的伙食是小米飯加上一點白菜、蘿蔔,有時候加一點豆腐,沒有肉,連肉沫兒也見不到。可是今天,竟然有一大碗香噴噴的紅燒肉。聞著香味,虎子的口水就如泉水般湧出來。陳雲不斷地往虎子碗裡夾紅燒肉,說:“吃吧,吃吧,別客氣!吃了快點長大!長大好乾革命工作!”那紅燒肉又軟又糯又香,太可口了,在虎子的嘴裡沒嚼幾下,就往喉嚨裡滾下去了,一塊肉三下兩下就吞沒了。虎子狼吞虎嚥地吃著,陳雲笑眯眯地看著他,那慈祥的神態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

第二個星期天,又是一頓紅燒肉,一連好幾個星期天,都有紅燒肉。在一個星期六的中午,老司務長來到虎子房間,撈起圍腰,搓著大手,很為難地悄悄告訴虎子,首長津貼不多,大米也沒了,以前,全靠週末補養補養,可是這一陣子,肉全被你吃光了,因為缺乏營養,陳雲同志的腿都腫起來了。虎子雖然小,可是很懂事,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肯去陳雲家裡吃紅燒肉了。

儘管延安的生活很艱苦,可人們的精神面貌很好,娛樂活動也多,經常有劇團來楊家嶺演出。虎子的學校離楊家嶺不遠,他常和同學們跑去看,每次看戲時,陳雲都把他拉在身邊,把他抱到腿上,邊看邊問學校的情況:都學了什麼功課,生活怎麼樣,同學間團不團結。還給他講革命史,講他父親劉伯堅非凡的經歷,講各種革命道理,使他幼小的心靈不斷得到充實和淨化。記得有一次,陳雲問他:“你是不是共產黨員?”虎子想了想:“不是,但我的思想是布爾什維克的。”陳雲滿意地笑了,不住地誇他懂事了。陳雲的關懷,使他體會到了父親般博大寬厚的疼愛和關懷。

起死回生

1945年秋,正在延安四中學習的劉虎生病了,全身疼痛,每到下午三點就身子發虛,冒冷汗,發燒。可是他每天照常上課,咬著牙,硬挺著,沒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訴老師和同學。

炊事員大爺是當地的一個老鄉,他見劉虎生每頓打飯只要一小口,臉色也很難看,便問虎生是否病了。虎生只好把實情告訴了他。他聽了後,就告訴虎生:“娃呀,你得的病是鬼纏身,打擺子,每天下午發燒之前,你往山上跑,鬼就不找你了。”劉虎生聽了很高興,第二天中午,他鼓起勁往山上跑,一直跑到大汗淋漓。在山上吹了一會兒風,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可是越走越不對勁,他的腦袋越來越沉,腳下軟綿綿的,像踩著棉花一般。好不容易來到學校,已經上課了,他鼓勁叫了一聲“報告!”便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同學們連忙七手八腳地把他抬回寢室。歇了好久,他才慢慢甦醒過來。老師請來女校醫,校醫探了探他的額頭,吃驚地說:“燒得很燙人!”便叫人打來涼水,冷敷他的額頭。接著又給他做全身檢查,查到腿上,叫起來:“怎麼這麼多小紅點!”校醫想了想,從藥箱裡拿出一瓶紅藥水,棉花籤蘸了,一點一點地給他塗。塗完之後,校醫欠起身,舒了一口氣,把握滿滿地說:“過一陣就會消下去的。”結果,小紅點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疼。那些天,劉虎生躺在炕上,特別思念陳雲伯伯,思念中央機關,真想回去玩玩。可老師同學們卻嚴格遵守校醫的指示,逼著他躺在炕上“安心靜養”。

眼看快過春節了,同學們除了上課還要忙著排練文藝節目,扭秧歌什麼的,忙得不亦樂乎,對他的“監控”自然也就放鬆了。

有一天,大家都去扭秧歌了,學校冷冷清清。劉虎生看準時機,連忙收拾了一個小包裹,拄著一根棍子,逃出延安四中。從學校所在地到陳雲所在的機關,要經過飛機場,有10多里路。他拄著棍子,一瘸一拐,走了大半天,才走到陳雲那裡。

也許有求生本能的支撐,劉虎生在路上還鼓著勁兒,可一邁進陳雲家的門檻,他就好像全身散架了,腿一軟,一下子趴了下去。警衛員叫了一聲:“不好了!”趕忙把他抱起來。這時,陳雲也聽見了響動,從裡屋走出來,一見到他,著急地說:“虎子怎麼了?……來,放到裡屋我的床上。”一看到陳雲伯伯,劉虎生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也說不出話,指指自己的腿,又伸出了胳膊。陳雲彎下腰,仔細查看那些遍佈全身的小紅點,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立刻走到桌邊,拿起電話說:“叫傅連暲同志馬上來我這裡一下。”有“紅色華佗”之稱的傅連暲當時是中央總衛生處處長、中央醫院院長兼中央軍委總衛生部副部長。

不一會兒,傅連暲來了,檢查以後,發現劉虎生的關節都腫起來了。他好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猶豫了半天,拿出一種治療關節炎的白色藥粉,叫虎子服下試試。結果,那些小紅點全都變成小血包,全身疼得像要開裂似的。陳雲急了,在屋裡團團轉,臉色通紅。他馬上派4個警衛員把虎子抬往幾十裡外的和平醫院。劉虎生在擔架上迷迷糊糊的。到了和平醫院,劉虎生如死人一般,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醫生馬上給中央機關打電話:“劉伯堅的兒子快不行了,心臟快要停止跳動了,快準備後事吧。”接電話的是蔡暢(李富春夫人,劉伯堅是她的入黨介紹人),她一聽,就在電話裡哭了:“一定要再想想辦法,劉伯堅唯一的一個有下落的兒子快保不住了,這怎麼對得起烈士?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搶救過來。”於是和平醫院又對他進行全力搶救,在藥品十分缺乏的情形下,給他注射了強心針,採取了許多搶救措施,才使他的心臟又跳動起來。

陳雲和蔡暢聽到消息後迅速趕到醫院,並請來毛主席的保健醫生阿洛夫。阿洛夫是斯大林派來的,蘇聯人,50多歲,中等個子。他檢查了劉虎生的全身,包括大小便。這時,虎子的大小便裡都是血。經驗豐富的阿洛夫很快得出結論,壞血病、晚期。醫院立即組織搶救,其中一個重要的措施就是輸血。延安四中的同學們得知消息後都積極報名為他輸血。劉虎生是B型血,最後挑選了7個B型和O型的同學給他輸血,每人獻了200毫升,一共輸了1400毫升。輸血後,劉虎生可以吃一點東西了,身體慢慢地恢復過來。

一天,陳雲來看劉虎生。那時候他也正在生病,是騎著一匹馬上山,由警衛員扶著進來的。陳雲比平日瘦了很多,臉色黃黃的。但他給劉虎生帶來一包香噴噴的酥油,這是組織上給陳雲滋補身子的營養品,就像上次的紅燒肉一樣。劉虎生謝絕說:“我不吃。”陳雲不高興了,他皺了皺眉頭:“不吃可不行,你身體成了這個樣子,不滋補行嗎?”說著把酥油塞給女護士,要她給劉虎生吃。李富春也叫人送來一隻大公雞,炊事員做了湯,一頓給他喝一點。陳雲還派來他的小公務員,負責照料虎子的身體。

吃了這些難得的營養品之後,劉虎生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不久就能滿醫院走動了。醫生見了他,都說:“虎子這孩子命真大,又活過來了。”

劉虎生心裡明白,他的命完全是疼愛他的陳雲等首長們給的,他雖然失去了親生父母,可他也得到了勝似父母的關懷和照料,他是最不幸的孩子,也是最幸福的孩子。

陳雲送懷錶

1945年10月,聶榮臻提議劉虎生去東北解放區哈爾濱學俄語,為留學蘇聯做準備。過了不久,正在中長鐵路大學學習的劉虎生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和另外20個烈士子弟集中起來學習俄語。到1948年10月,組織上通知他們辦理出國護照,到蘇聯去留學。原來,東北局向中央打了報告,估計全國很快要解放,急需一批建設人才,決定選送21個烈士子弟到蘇聯去留學。這一年,劉虎生剛好20歲。出國前夕,東北局領導還為他們召開了隆重的歡送會。那時,陳雲剛好在東北工作。宴會開始前,陳雲在人群中找到了劉虎生,對他說:“虎子,你就要到蘇聯去了,我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這個你帶上吧。”說著,他從脖子上取下表鏈,再從胸前的衣兜裡掏出錶鏈上掛著的懷錶,遞到他手裡。他又說:“這是塊瑞士表,它跟我很久了,跟著我走過二萬五千里長徵,現在讓它跟虎子到蘇聯去吧!”陳雲一生清貧,這塊懷錶也許就是他當時最值錢的東西了,但他卻把它送給了劉虎生。

新中國成立後的關懷

1955年,劉虎生以優異的成績從蘇聯留學回國,參加祖國的建設。只一年多時間,他就被評為全國勞動模範和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贏得了家喻戶曉的“劉虎生車刀工程師”的美名,成為當時全國聞名的新聞人物,並來到北京參加勞模大會,受到了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不久,29歲的劉虎生被廠裡任命為總工藝師,專門負責廠裡的工藝技術工作。時隔不久,黨組織考慮到他的能力,把他從山西調往陝西某航空工業製造廠。劉虎生專門負責這個廠的光學研究與生產任務,擔任副總工程師的職務。該廠的光學產品是專門為飛機配套服務的,質量、精度要求極高。為此,他與廣大職工一起嘔心瀝血一干就是幾十年,為我國的光學事業打下了較為堅實的基礎,作出了很大貢獻。

後來,劉虎生又離開陝西調到北京,在中國兵器工業部某研究院工作,任副總工程師,專門擔負技術工作。

在“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前,劉虎生就經常被請到陳雲家裡去。陳雲的飲食常常是粗茶淡飯,從未見他吃過什麼山珍海味。劉虎生去了,就留下來一起吃飯,邊吃邊聊。

1982年,劉虎生離開兵器工業部,調到國家機械委工作。不久國家機械委撤銷後,他又被調到新組建的國家經委任科技局局長,退休後任中國華聯汽車公司董事長。

1983年2月13日,陳雲邀請劉虎生和瞿獨伊(瞿秋白女兒)等9位烈士子女到他家中過春節。最後,陳雲對他們說:“你們的父親都是建黨初期的黨員,參加革命比我早,是我的老前輩,其中有的還直接領導過我。”“我們的新中國,是他們和千千萬萬名革命先烈用生命換來的。我們的每一個勝利,都有他們的一份功勞。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沒有忘記他們,也不會忘記他們。”接著囑咐道:“你們是革命的後代,是黨的兒女。你們應該像自己的父輩那樣,處處從黨的利益出發,為了維護黨的利益,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正是陳雲等同志對劉虎生這些烈士子女的深切關懷與殷切希望,最終使得他們成為祖國的棟樑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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