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去光鮮亮麗的閩南華僑領袖,可他背後的心酸有誰懂?

浮宮鎮霞郭村四面環水,僅以橋樑與兩側陸地相連通,水上舟楫往來,停船上岸就可以回家。河道猶如城郭一般圍住了霞郭村,故而這裡古稱“城內社”。

浮宮靠近九龍江口,與廈門隔江相望,兩岸自古交流頻繁,有許多浮宮人在廈門經商、工作。不僅昔日的民居裝飾與廈門和海滄類似,現在鎮上的汽車也有許多都是廈門牌照;浮宮的僑胞聚會也有在廈門舉行的。地緣早已打破了龍海乃至廈漳的界限。

看過去光鮮亮麗的閩南華僑領袖,可他背後的心酸有誰懂?

攝影:李儲全

廈門是清代閩南最重要的對外港口,許多浮宮人都藉此便利“下南洋”“過臺灣”發家致富。霞郭全村分為七個“角”,其中四個角有自己的宗祠,而每個角在清末都競相下南洋,主要是去印尼首都雅加達經商貿易,因而湧現出不少富商巨賈。重視居所、讚美居所,是可以上溯至《詩經》時代的傳統。這些出洋者功成名就之後,又迴歸家鄉“起大厝”。在霞郭的一座古厝,我看到了浮現於彩繪中的“竹苞松茂”字樣,同樣是典出《詩經》的溢美之詞,這比“宜室宜家”更典雅、更含蓄,更有文采。用富於文化內涵的主題裝飾居所,展露的是一種蘊含著豐沛學養的審美觀,是一種“德積百年元氣厚”的家風自況,是一種“書經三代雅人多”的文化自信。

對於耕讀傳家的傳統中國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藉由科舉躋身士大夫階層是崇高的理想;對於出海為商的閩南人,教育不僅僅是為了在晚清已經越來越容易靠捐納獲得的功名,更直接的意義,在於掌握一門經世致用的技能。即便是下南洋“過番”只為討一口飯吃的人,又怎能不會寫、不能算呢?以朱熹知漳“紫陽過化”的掌故為豪的漳州人,一貫是敬重文化人的,更崇拜興文重教的先賢。因此,在遠渡重洋建功立業的霞郭籍華僑領袖中,最為人稱道的郭美丞是以教育家而非商人身份著稱的,也是理所當然。

看過去光鮮亮麗的閩南華僑領袖,可他背後的心酸有誰懂?

圖片來自:網絡

在成為南洋華僑領袖之前,郭美丞在家鄉興辦教育已經頗具聲望。

1896 年,郭美丞出生於霞郭村的書香門第,父祖都在科舉中取得功名,但父親早逝使得他必須早早自立。他畢生“己立立人”的每一步,都與霞郭、龍海,乃至整個閩南下南洋的傳統息息相關。

著名華僑領袖陳嘉庚於1913 年在家鄉創立了集美師範學校,郭美丞渡過九龍江就讀於此,後進入國立東南大學結業。華僑前輩興學重教、功存桑梓的情懷不僅讓他得以接受新式教育,也激勵著他成為先賢繼任者,將畢生精力投入育人事業中。1917 年,和陳嘉庚一樣,郭美丞將國外新式教育的理念帶到了家鄉浮宮鎮,建立了鳧溪小學,並於1923 年附設初中班,此為當時海澄縣中學教育之始。回鄉後的十年間,郭美丞歷任鳧溪小學、中學校長和海澄縣教育會會長,贏得了深厚人望。

但郭美丞心繫的不僅僅是家鄉的教育。他意識到,海外僑胞和家鄉父老並非是割裂的兩個部分,而是一個緊密相連的整體,不可偏廢,為華僑辦教育也是為家鄉人辦教育。因此,1927 年,郭美丞南渡印尼,任爪哇梭羅華僑公校校長,將教育事業推向海外。

1929 年,作為華僑代表的他回國參加孫中山總理奉安大典。此時,浮宮鎮修復於清末的“二百兩”海堤由於長期侵蝕,海水倒灌,鄉民的生命和田宅財產均面臨著嚴重威脅。郭美丞向華僑和鄉親募捐,購買了上海招商局廢棄的3000 噸巨輪“鎮東號”,沉於海堤外攔水護岸,使上萬人免遭滅頂之災。在霞郭當地,這是郭美丞最為人所稱道的功勳。

郭美丞的成就遠不止在華僑教育和後來涉足的商業、報業上。抗日戰爭爆發後,時任巴達維亞(今印尼雅加達)福建會館會長的他成為華僑籌賑總會及南洋閩僑執行總會執委,致力於團結華僑抗敵救災、共赴國難。在抗日戰爭中,南洋華僑貢獻了高達1/3 的總軍費。1940 年,南洋籌賑總會組織回國慰問團,陳嘉庚與郭美丞分別擔任正副團長,抗日軍民士氣為之大振,但這也為郭美丞帶來了囹圄之災:1942 年,巴達維亞被日軍佔領,他被囚禁長達3 年。戰爭勝利後,郭美丞再度投身華僑教育,同時以諸多善行造福鄉里,如捐獻藥品治療閩西疾疫、引種紅樹林保護家鄉海堤等,歷年捐資賑災更是不計其數。

與此同時,郭美丞捨棄了許多本應屬自己“小家”的福祉。早年回國後,他在霞郭村建起的房屋,用料並不精,就連門板都是用船甲板製作的,後破損嚴重,只得在1947 年重建;原本用於重修霞郭郭氏大宗祠的籌款,也因為他的動員,全部用於抗日救國,郭氏宗祠卻在解放前不幸塌毀。郭美丞的這些舉動,可謂是毀家紓難、先公後私。

看過去光鮮亮麗的閩南華僑領袖,可他背後的心酸有誰懂?

攝影:張律堂

與陳嘉庚不同,1949 年後,身為印尼中華商會聯合會理事長的郭美丞再也沒有回過祖國。1959 年,他在印尼人與日俱增的民族敵意中憂憤交加,黯然辭世。

我有幸在郭美丞那座1947 年重建的住宅裡拜會了郭美丞之孫郭培恩老人。老人退休後一直熱心僑務工作,還參與主持了霞郭郭氏大宗祠的重建,完成了祖父遺志,稱得上“克紹箕裘”了。這座住宅位於霞郭村東南角,郭美丞祖父所建住宅的東側是三開間的“兩落大厝”,裝飾細節體現出民國時期的審美趣味,但並不奢靡。郭美丞在印尼創建了大華公司和南洋印書局,在進出口貿易和出版業上收入頗豐,但回到故鄉,他不曾耗巨資營建巨宅,重建後的宅子也僅僅是中等以上,可以說是相當的低調克己。

在我看來,這座房子的主人在精神上是高調的。郭培恩老人特別提醒我,老宅門口的對聯是祖父親筆題寫:“紹業以勤養德以儉,家裡有書門外有田。”家裡有書,門外有田,說的不僅僅是耕讀生活,也指龍海人“以海為田”,在更廣闊天地的耕耘。龍海人不曾因為嚮往海洋而忘記鄉愁、忘記家族、忘記詩禮,他們把通過海洋得來的大量物質和精神資源投入家鄉,光宗耀祖、蔭庇子孫,力求自己的牌位能在百年之後與列位先賢並列祠堂。在宗族大如天的閩南,這或許就是人生的終極意義。

文字根據線上傳播方式對原作有部分刪改。

撰文:張繼州。內容來自:《風物中國志.龍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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