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瞭解甄宓，必先搞懂袁紹。
袁紹是誰？
袁熙的爹爹，甄宓的公公。
這位袁家大長輩，有個弟弟袁術，兩人從來看不上彼此。
打戰時總是喊打喊殺，還聯合彼此的敵人，一鼓作氣幹掉對方。
長輩不和睦，晚輩當然也好不到哪去。
袁紹有三個兒子，長子袁譚，次子袁熙，幼子袁尚。
三個人之間，你恨我，我恨你，很多年。
已經夠亂了，袁紹還嫌不夠亂。
他說，“我太喜歡袁尚了，老大你去做青州刺史，老二你出任幽州刺史，袁尚留在身邊陪我。”
本來按照立長為嗣的傳統，應該優先照顧老大袁譚。
一場腥風血雨，就這麼被袁紹醞釀出來。
兄弟爭鬥，很容易傷及他人。
在幽州做刺史期間，袁熙與妻子甄宓互相依靠，在亂世中飄搖。
因為世道黑暗，戰亂不斷，各階層的人都喜歡靠笑話紓解心中鬱悶。
孫權愛開玩笑出了名；劉備說俏皮話逗人；曹丕開辦沙龍，說風趣故事。
幽默籠罩於整個時代，說話機智是最好的品格。
袁熙很喜歡甄宓，生活中想必也充滿各種苦澀的小玩笑。
可是，好日子總是過不長。
袁紹剛去世，袁譚轉身就找了曹操——父親袁紹的宿敵——幫忙殺自己的親弟弟。
“幫，還是不幫，是個問題。”
曹操要幫，還讓兒子娶了袁譚的女兒。
這是曹操慣用伎倆，本來團結的孫權一族就因為娶了曹操家的女子，備受離間之苦很多年。
曹操水攻袁尚，拿下鄴城。
袁譚突然爽約，曹操把他女兒還回去，最終袁譚戰死。
此時，袁尚逃到幽州，找哥哥袁熙避難。
袁熙的部下突然叛變，兄弟兩隻好投奔遼東太守公孫康。
公孫康覺得與曹操對抗，死路一條。
於是砍下袁熙、袁尚的人頭，獻給曹操。
甄宓就這樣失去了丈夫。
袁熙一死，家中只剩甄宓和婆婆。
甄宓準備與婆婆相依為命，孤苦伶仃過一輩子。
她打算用繡花來補貼家用。
一代美人這麼落寞太可惜，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於是曹操平定河北，正好曹丕隨軍，剛走進院子，他就看上了甄宓。
“把臉抬起來，我看看。”
甄宓剛抬起頭來，曹丕就決定娶了她。
曹操、劉備、孫權的皇室婚姻似乎都與眾不同，不按常規出牌——看上誰就是誰了，比較隨便。
所以，曹丕要娶寡婦，曹操也沒阻止，只說，“帶回去吧。”
曹丕這個人，脾氣急，神經質，經常做著長遠打算。
甄宓呢，與他不一樣。
她並非出身將門，能在曹家安生，已是大幸。
所以她非常知足，每天都寫詩，彈琴，繡花，照顧婆婆。
家裡人很多，侍衛、謀臣、閒客，到處都是。
有時能聽見無數男聲從某個屋子裡傳出來，大家都在開懷大笑。
有時卻寂靜無聲好幾個月，曹丕也不見人影。
他恐怕是跟著父親曹操去了別處。
只要他回來，夫妻兩都是琴瑟和諧的。
她會寫詩，他也會。
她會唱歌，他也不差。
她喜歡隔著房子聽沙龍中事，他則是坐在高堂之上，做主持人。
不久，她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曹叡。
曹丕很喜歡，曹操也覺得很高興。
又過幾年，女兒又出生了。
從此，甄宓的任務成了專心教導孩子，讓他們快快長大。
她與曹丕，在世人看來，是天作之合。
此時的她很自信，很高傲。
就因為心高氣傲，曹丕寵妾越來越多，她也無所謂。
不但無所謂，她拿出夫人態度教導她們。
看到女子在繡花、互相逗趣。
她走過去說：“你們要好好讀書，要上進。”
她們居然還沒有懷孕。
她就跑去勸曹丕，“古時候黃帝子嗣昌盛，都是因為多妻的緣故，你應該多娶些出身優越的女子。”
有一次，寵妾任氏激怒了曹丕。
以曹丕的性子，只要被惹怒，絕不會罷休。
甄宓聽說曹丕要趕走任氏，立即跪下求他，“她是士族子女，人品，樣貌，都比我好，不應該休。”
曹丕說，“她氣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甄宓說，“你休她，街坊肯定會說是我把她趕走的，公婆以後肯定要說我自私，治我專寵之罪，您還是重新想想吧。”
曹丕不聽，休了任氏。
整個三國，只有東吳孫權對繼承霸業，統一天下沒感覺。
魏、蜀兩地都覺得自己是漢朝的繼承者。
打戰就是打著恢復漢室的旗號。
不用說，甄宓非常自信，她知道什麼事能正中曹丕下懷，也知道他現在、將來需要什麼樣的妻子。
甄宓對曹丕這麼好，曹丕領情嗎？
一開始是領情的，後來漸漸就淡了。
她的出身很好。
她的前夫袁熙出身更好。
公公袁紹自己就是四世三公的士族豪門。
她的美麗裡，透著清流和學士的氣息。
曹家對這種名門望族的思想、禮儀滿心仰望，畢竟他們自己不是。
但是身處亂世，仰望歸仰望，誰又真正按著規則行事？
要真按著規則來，袁紹就不會把袁尚留在身邊。
要真按著傳統來，曹丕當初也不會娶她。
曹操，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
曹家，更是亦正亦邪的代表。
不久郭女王出現，曹丕也進入了奪嫡之爭的關鍵時刻，兩人愛的如膠似漆，不只是用心在戀愛，可以說是用腦子在戀愛了。
郭女王整天出謀劃策，教他如何搞定自己的父親。
當時，曹操很看好的是曹植，曹彰。
很早以前還跟風喜歡過一陣子孫策，也就是大喬的老公。
孫策為人豁達，語言幽默，大家都親切地稱他為孫郎。
袁術活著的時候都說，“啊！我要是有孫郎這樣的兒子，死而無憾。”
曹操也不例外。
而最近（建安17年10月，即212年），他對孫策的弟弟孫權又有了心心相印的感覺，彷彿59歲的老子找到了32歲的新兒子。
曹操出兵濡須口，與孫權的軍隊僵持不下，他衷心期望孫權家像袁紹家一樣，瘋狂內鬥然後滅亡。
但孫權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好好的，家裡也團結。
有一天，孫權寫信給曹操，“春水方至，公宜速去。”
春天來了，水要漲了，你快回去吧。
隨信而來的還有第二張紙，上面寫著：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只要你不死，我就得不到安寧。
曹操看完信，大笑不止。
“孫仲謀沒欺騙我啊。”
隨後，真就撤軍北上了。
兩軍隔江遠望時，曹操、曹丕、還有兩人的孩子都去了，只有甄宓留在建鄴養病，順便陪伴卞夫人。
甄宓臥病在床，卻精神抖擻，臉頰紅潤。
曹操帶上曹丕一家，可能意味著以後她要做皇后了。
她什麼都不怕了。
這次為什麼會帶著曹丕出征？
原因是曹操喜愛的曹植老是搞事，都好幾次了。
有一次，曹操要走了，曹植出口成章，大出風頭。
一個謀臣對曹丕說，“你哭啊，哭得越慘越好。”
曹丕淚流不止，把曹操給感動了。
還有一次，關羽在樊城，他派曹植出征。
當天，曹植趕緊灌醉自己，走路都不穩當了。
曹操快死了，曹植與曹丕鬥爭白熱化。
曹彰對曹丕說，“聽說父親要立你。”
曹丕說，“不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袁家兄弟的事情！”
從此，曹植失去了曹操的寵愛。
按理說曹丕應該是高興的。
問題是，曹操喜歡的，就不是他這類型的兒子，他這類型的人。
他喜歡孫策，孫權這種的。
雖然從來沒真正說上話，但還是喜歡。
曹丕整天琢磨如何讓曹操喜歡。
這時候，甄宓這種出身名門，嫁過名門，又一腔儒家大道路的子女，自然派不上用場了。
曹丕需要的是郭女王這種經歷風雨，會根據世事調整對策的人。
類似劉邦需要呂雉，類似劉秀需要陰麗華。
對這樣的轉變，甄宓不是沒有知覺。
但她心裡總想著，生孩子的是我，陪伴他多年的人也是我，看人品，看相貌，也是我更適合做皇后。
別說甄宓這麼想。
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
大家心心念念地搖搖欲墜，即將覆滅的後漢選妃子時，最完美的選擇就是：身材修長，頭髮墜地，心中存一個忍字。
忍到什麼程度呢？
舉個例子，東漢鄧綏。
她堪稱史上最能忍的完美太后。
五歲那年，太傅夫人親自為她剪頭髮。
老太太眼神不好，一下子把鄧綏的額頭給戳破了。
下人們看著，都覺得皮膚髮麻痛死了，鄧綏居然無動於衷。
老太太走後，大家都安慰她，“痛不痛啊？”
鄧綏說，“痛啊，但老人給我剪頭髮，我不忍心傷她心意，就忍了。”
想必甄宓也是如此敲打自己。
她很能忍。
220年，曹操重病，去世了。
一時間，曹家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
去世前，據說曹操非常婆婆媽媽，交代了好多事。
“兒子們，你們要常來看我啊，要讓歌姬在銅雀臺上給我跳舞啊。如果眾妻妾沒事做，可以做草鞋去賣。”
這一幕後來被陸機寫成進了《吊魏武帝文》。
曹操去世後，曹丕即位了。
第一步，把親兄弟趕到別的地方，監視起來。
第二步，立郭女王為夫人，地位僅次於甄宓。
當時，甄宓在鄴城說了幾句怨氣話。
幾天後，怨氣話飛到了曹丕這裡，他下令賜死。
出殯時，甄宓非常悽慘：頭髮遮面，口中塞糠。
按理說，以前任氏三番五次惹惱曹丕，結局也就是被趕走；
曹操臨死前還讓妻妾做草鞋去賣，不要空虛度日。
可以說，非常有愛心了。
甄宓怎麼就死的這麼慘。
原因很複雜。
當時曹丕即位了，這當然是好事。
可他剛即位，劉備也稱帝了。
劉備剛即位，孫權立馬把都城遷到鄂州。
曹丕身邊一個親兄弟也沒有，大臣好像也不是太忠誠，外敵又頻頻活動，他的心理陰影不是一般的大。
就在這時，有人說，“甄夫人抱怨了幾句。”
有大臣立即站出來，“我們也支持她。”
她一點小怨氣，成功離間了大臣的忠心。
曹丕本來就有點騎虎難下，這還了得？
必須殺，必須慘烈，必須讓大臣記住：曹丕才是真正的王。
甄宓去世後，百姓的同情猶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幾百年後，有一個叫做李善的學者在《文選》的註釋裡輕輕地點了一把小火。
然後，整個長安城都沸騰了。
大家都在傳曹植的《洛神賦》是為甄宓而寫，他愛上了她。
那年，楊貴妃和李隆基還沒出世，武則天還沒登基，八卦小報上的頭版頭條，都是作古之人的愛情。
大家都說，她太可憐了，沒有曠古絕戀與悲傷童話相伴，她如何活過這悠悠歲月呢？
這事兒越說越傳神，差點被當成真的。
而到現在，人們都相信，甄宓與曹植是有愛情的，即使她賦裡的原型，也必定如洛神一般美麗、善良。
這當然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旁觀者心態在作祟，而是真的希望她得到愛情，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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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利物浦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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