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守寡40年的女人:60歲打工補貼兒子,工資沒到手兒媳就商量咋花

不完美媽媽 小說 劉姥姥 談客 2019-05-11
小說:守寡40年的女人:60歲打工補貼兒子,工資沒到手兒媳就商量咋花

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一葉飛虹

1

小海娘第一天來上班,有些激動,激動得心慌意亂。

深冬清晨七點整,街面上寒冷而靜謐,正醞釀著馬上將至的一天的喧囂。

她正站在一列歪歪扭扭的隊伍裡。這是一支特殊的隊列,清一色是已老卻還未完全終老的女人,有的身子已顯出佝僂。她們擠擠挨挨,嗡嗡唧唧,個頭參差不齊,大部分頂著五顏六色的圍巾或帽子。這樣一支隊伍就蜿蜒在壯觀的學校大門下,像許多劉姥姥就要走進大觀園,頗具幾分滑稽效果。

隊伍前面立了一個麵條似的半老男人。在這群舊棉絮一般的老女人面前,他的優越感立刻像灌滿空氣的皮球,鼓脹起來。他努力挺著軟塌塌的脖子,作出將軍一般威嚴的目光掃視他的隊伍。這時,偶爾有行人向這邊張望,他愈加來了精氣神。

“站好了,站齊了,說了多少遍了,不要亂講話。”

男人聲音裡透著盛氣凌人和不滿,“好了,現在開始點名了。”他清了清嗓子裡的痰跡。

“王月娥。”

“到。”

“劉玉秀。”

“到。”

“吳花平。”

“到。”

一個個蒼老的應答此起彼伏,像小學生那樣循規蹈矩。

“王翠花。”沒人吱聲。

“王翠花來了沒有?”他扯起嗓子,依然沒有迴音。

“王翠花,誰叫王翠花?”

半老男人有些不耐煩了,聲音提高了八度,尖尖的,頂部出現了撕裂的破音。他扭著軟軟的身子,在隊伍前面煞有介事地來來回回走著,眼睛巡睃著一張張面孔。

突然,他停在一張茫然無助的面孔前,盯了一會兒,大聲詢問:“你是新來的吧?是大王村的,你是不是叫王翠花?”

那張臉呆呆瞅著面前的男人,搖搖頭,又手足無措地一把擼下頭上的圍巾,露出明顯是剛剛染過的墨黑頭髮,“我……我……”她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你的名字是不是王翠花?”

他把筆記本伸到她前面,有些鄙夷,“不識字吧,看看這三個字就是王翠花,以後點名要喊到,不吱聲就算遲到。”

“我……我……我記住了,我叫王翠花。”她趕緊點點頭。

半老男人轉過身子離開了,輕蔑地嘟噥了一句:“文盲,真是文盲。”

小海娘隨著劉玉秀進入幹活的大樓,她和劉玉秀一組,承包五個樓層的衛生。爬了一層樓梯,她忽然停下來,扯住劉玉秀的胳膊,大夢初醒的模樣,“唉,我怎麼忘記了?我叫王翠花,我的名字就叫王翠花。”

她渾濁的眼眸倏忽間明亮起來,像兩束火花起勁地舞動。

是的,她終於想起來了。她原來還有一個名字——王翠花。四十多年了,自從她十七歲嫁給小海他爹郭冬生,她便沒有了自己的名字。開始,她被喚作冬生家的,生了兒子小海,又被小海娘替代了。現在,她近六十歲了,又被人叫作王翠花了,而這個稱謂只在她的女孩時代,被別人稱呼過。

晚上六點整,小海娘下班了,她推過鏽跡斑駁的自行車,身子一閃就跨了上去。她急速行駛在路上,心被喜悅撐滿了,甚至感到了痠痛,她急需找一個人分享她的喜悅。她沒有回家,徑直來到了狗蛋家,拐進了灶房。狗蛋娘正在那裡燒火做飯。

她蹲下身子,一把搶過狗蛋娘手中的風箱,用力拉了起來。

“嫂子,我回來了,我下班了。今天我第一天上班,我前一陣跟你說過這事,你還記得吧?”

風箱呼哧呼哧地響著,一團團火焰從灶膛裡噴了出來。

狗蛋娘正探著頭,忙著把一些木柴塞進灶膛,來不及回答。

“今天,人家點我的名字了,我叫王翠花,我的名字叫王翠花,你知道我叫王翠花嗎?”

她對著狗蛋孃的臉,大聲地顧自說著,言語像夏天的大雨點子砸在樹葉上。

“你……你叫王翠花?”狗蛋娘擦一擦被煙燻得流淚的眼睛。雖是大半輩子的鄰居了,時常湊一起拉呱,但她真的不知曉王翠花原來還有一個名字。

“我的名字叫王翠花。我爺爺給我起的名字。”她太興奮了,興奮得近乎忘乎所以,有點混亂地點點頭。

2

王翠花是個命苦的人。兒子小海八歲時,丈夫冬生患了腦瘤,半年後就去世了。那時,她還很年輕,一張臉凝滿青春的顏色,多少人都背後嘀咕,她守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改嫁。但她為了兒子,竟硬生生守了40年,把滿頭黑髮守成了秋天的茅草,水嫩的臉頰守成了灰黑的核桃殼。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容易,但到底熬過來了。

兒子小海雖然28歲才成家,但結婚時,一棟氣派的新屋立在那兒,道賀的親戚鄉鄰擠滿了一院子,她感到這輩子活得值了。

一個沒有丈夫的女人,就是為兒子活著,兒子是她的命。

但兒子有了媳婦,對母親不像以前那樣依賴了。空閒時間,他更願意和新媳婦在他們的新房裡呆著。

吃飯時,兒子和媳婦相互調笑,兒子喂媳婦一口,媳婦撓兒子一下,她在一旁像個多餘人,感覺尷尬,但臉上還是若無其事地笑著。幸好不久媳婦就有了身孕,整天苦著臉嘔吐,吐了便狠狠瞪兒子一眼。

孫子出生了,王翠花又有了新的希望。但孫子長到六歲時,媳婦忽然說孩子大了,不能再跟著奶奶唱什麼“小白菜”的老一套,要準備上學了,就收回了她的看護權,晚上也不準孩子跟著她睡了。那意思顯而易見,她不識字,而媳婦是初中畢業生。

孫子上學了,再也不纏在她的懷裡,兒子出去打工了,掙的錢寄給媳婦。村子裡早就沒地可種,幾年前就賣給開發商了。她變得無事可幹,心一下子空落了,更重要的是,好像沒有人再需要她,她成了家中一個吃閒飯的人,而媳婦的臉色一天天寡淡下來。

每天吃飯時,她悶著頭喝粥,卻感到媳婦的目光掃來晃去。夜裡,她開始失眠了。是的,她在家裡好像沒有什麼用處了,而一個沒有用處的人,自然沒有了地位。

漸漸地,王翠花白天就很少在家了,她打聽到誰家娶媳婦嫁姑娘,就到誰家去串門。她天生一雙巧手,做得一手好針線,她給人家做新被子時,就順便在那裡把午飯吃了,還時不時誇誇自己的媳婦和孫子。

她不像有些婆婆,喜歡聚在一塊控訴自己的兒媳,她的苦從來不說給外人,任憑漚在肚子裡。這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因為她明白,她的苦得不來別人真正的同情,只能是輕視。所以,她只對別人笑,對別人幸福而滿足地笑,讓別人妒忌她有一個乖孫子,好兒媳。

這些話自然傳到了媳婦的耳朵裡,媳婦的臉色不再寡淡了。有時,別人還會專門請她到家裡,給嬰兒做幾身棉衣,幾雙小鞋子,這更是她擅長的絕活。

受了她恩惠的人家,會時常送些東西過來,幾斤豆子,兩三斤蘋果,甚至一把蔬菜,東西不多,但也是情分,更是一種尊嚴。媳婦也覺得體面極了,對她自然不似原來那般怠慢了。

這年秋天,村長的兒子結婚,她每天早飯後就去幫忙做新被子。村長家的門檻高,那裡聚集的人也多,她聽到的信息就多。

她這才知道,像她這樣的人也可以進城打工,當保姆或清潔工。她以為自己老了,沒有人願意用她了,雖然她的身子依然硬朗。從那以後,她的心裡就多了一樁心事。

村長兒子的喜事辦完了,她的心思卻愈來愈重。終於有一天,她吞吞吐吐請村長媳婦幫她一個忙。

一個多月後,村長就把她介紹到這個學校做保潔工。村長對她說,那所學校全是一座座的高樓,她就在高樓裡打掃衛生,忒美了,也可以掙錢補貼兒子。

她的村子就在市郊,走一段彎曲的鄉間小路,就到了城裡。一共不過十里的路,卻隔開城鄉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3

王翠花從狗蛋家出來,心裡漸漸平穩了,她的喜悅已化成了一條小溪,在心底悄悄流淌。

剛走進家門,媳婦笑靨如花地迎出來,“娘,你可回來了,等著你吃飯呢!你孫子都餓壞了。”

吃完了飯,媳婦硬是從她手裡搶過要洗的碗,把她推出了灶房,“娘,這家務以後我來做。”

以前,媳婦對家務從不沾手,生了孩子以後,她更居功自傲得像一隻下了蛋就四處咕咕報喜的小母雞了。但王翠花對兒媳從來沒有怨言。她的邏輯很簡單,兒媳給了兒子一個完整的家,還給她生了孫子,她應該感謝她。

趁這個空當,王翠花挨近了讀小學二年級的孫子。小傢伙正在專心寫作業。

“寶寶,老師在學校點你名字嗎?”

“老師天天點我的名字,第一個名字就是我,郭正陽。”孩子拍著自己的小胸脯,很自豪。

“那……那你知道奶奶叫什麼名字嗎?”

孩子沒有興趣,扭過頭沒理她。

她撫摸一下孩子的頭,有點討好,“寶寶,奶奶也有名字,你知道奶奶叫什麼嗎?”

孩子忽然瞪她一眼,“奶奶沒有名字,奶奶就叫奶奶。”

“奶奶有名字,奶奶叫王翠花,王翠花。”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拉起孩子柔軟的手指頭,在自己粗礪的手掌心劃來劃去。其實,她根本不會寫那三個字,她只讀過幾個月的識字班,而那也是年代久遠的往事了。

“不對,奶奶寫得不對,我會寫,我教奶奶。”

孩子大聲嚷著,掰開她的手掌,用筆在她掌心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媳婦進來了。孩子大聲向媽媽炫耀:“我給奶奶寫名字了,奶奶叫王翠花。”

“娘,你叫王翠花?”兒媳投來好奇的眼神。

“逗寶寶玩的。”她趕忙抽出自己的手,迅速藏起手掌心。不知為何,她的臉頰竟悄悄發熱。

兒媳依偎過來,噘起嘴,一臉苦相,“娘,今天我去小枝家玩,她家剛買了洗衣機,和我臭顯擺呢!”

兒媳偷偷打量婆婆的臉色,有點撒嬌,“娘,洗衣機才不到1000呢,你的工資不是1200嗎?買個洗衣機綽綽有餘呢!”

“好,咱買,等發了工資,娘就給你買洗衣機,小枝家買得起,咱家也買得起。”王翠花底氣十足,一口應承下來。

“哎呀,娘,你可真是我的親孃哎!”兒媳喜出望外,擁抱了婆婆一下。

“奶奶,我要買大汽車。”一旁的孫子嚷。

“好,等奶奶發了工資,就給你買大汽車。”

今晚,王翠花睡得真香!臨睡前,她反覆瞅著掌心的那三個字,她沒有捨得洗手。她在夢中都嘟噥著三個字——王翠花。她的名字叫王翠花。

4

早晨五點半,王翠花就起床了。

對著鏡子,她愛惜地把頭髮梳理齊整,黝黑的頭髮,映襯得掛了幾道皺紋的臉上有了幾分光彩。

到學校門口時,時間尚早,她便在學校門口踅來踅去,不時睃一眼那鐫刻在門口的學校名字。那字她自然不認識,但她喜歡看,因為此刻她心中正裝著三個屬於自己的字——王翠花。

她的同伴們陸陸續續來了,騎著電動車或自行車,又漸漸站成了一列歪歪斜斜的隊伍。她親熱地同別人打著招呼,寒暄著,她是一個特別喜歡與人說話的人。

她們的主管領導終於出現了。那個軟綿綿的半老男人舉著一個筆記本,衝她們走過來。每天此時都是他最驕傲最幸福的時候,他人生的全部尊嚴就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王翠花杵在隊伍裡,心狂亂地跳動起來,她期待的時刻終於來了。

孫玉英、姜花萍、楊花美……一個個名字被半老男人沙啞的嗓音拋到空中,又被女人們一個個接住。王翠花全身的血液收縮了,她屏氣等待著,等待著,等待那三個字像新年的一串爆竹,在半空響亮地炸響,然後她也會給予一聲響亮的應答。

但直到最後,她也沒有聽到“王翠花”三個字。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女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向各幢大樓移動,半老男人已經合上筆記本,向旁邊的門衛室走去。他是位精明主兒,不但主管這群女人,還兼職門衛,一身二職,拿雙份工資。

這時,王翠花在後面喊住他。

“點我的名字了嗎?我怎麼沒有聽見我的名字?”

半老男人搖晃著高傲的腦袋,微微側轉了身,眯起眼睛看了她幾眼,或許是嫌麻煩,他連手中的筆記本都沒有打開。

“你叫什麼?”

“我叫王翠花,昨天剛來的。”她仍然用熱誠的眼神觸摸著男人的冷麵孔,希望他能回憶起昨天的一幕。

可男人並沒有繼續與她對話的興趣,煩躁地一揮手,“我知道了,你趕快去幹活吧。”

男人迅疾地跑進了門衛室。那裡有電暖氣,是一個溫暖如春的所在。

王翠花呆呆站了一會兒,才緩緩向自己幹活的大樓走去。剛走進大樓,就聽到劉玉秀在上面連聲喊:“王翠花,你來了沒有?”原來劉玉秀在等著她抬那個一米多高的大垃圾桶。

王翠花情不自禁地高聲應答:“到!”逗得劉玉秀哈哈大笑起來。王翠花也笑了,心裡竟舒暢起來。

5

保潔工作簡單卻難得清閒,要時刻保持大樓內一塵不染。王翠花對這份工作無比熱愛。她從不偷懶。她和劉玉秀只是在抬垃圾桶時才聚到一處,趁機聊一聊。其餘時間,她一個人在負責的區域幹活,或一遍遍拖著樓道樓梯廁所,或用抹布仔細擦拭牆壁的汙漬。

下課時,學生們蜂擁而出,追逐著跑過她的身邊,她趕忙避到角落。學生們可不管那一套,在樓道里橫衝直撞,有時她避之不及,便撞到她身上。

學生們是自然不會道歉的,但她的眼神依然慈愛,隨口說著:“小心,別摔倒,別摔倒。”然後撿起學生隨手扔掉的垃圾。

她有時還會主動和老師搭訕。一天,她正在沖洗廁所,一個懷孕的年輕女老師皺著眉走進來,趴在那兒嘔吐。

她湊過去,“閨女,吐了,你就再吃,過了三個月就好了。女人都要受這個罪的。”

女老師瞟她一眼,沒有搭理她。

王翠花依然笑吟吟的,目送女教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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