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楊慧:離婚

不完美媽媽 楊慧 小說 電腦 大學 鄉土小說天地 2019-05-17
【中篇小說】楊慧:離婚

離 婚---楊慧

辛白雲睜開眼,看了看掛在牆角的鐘,七點三十了,父女倆什麼時候走的,她竟完全不知道。

她得再懶會床,昨晚和陳宇航爭了幾句,她一賭氣,就跑書房來睡了。睡不著,她乾脆起來打開電腦,在上面胡亂點著,不知怎麼就點到一個博客上,博主介紹女作家諶容的小說《懶得離婚》,說很不錯,值得一看。於是,她便搜出這篇小說,看了起來。等看完了,她才發現困極了,看看鐘,都凌晨一點多了。

離婚!再次想到這兩個字,辛白雲心裡竟沒有顫抖一下,也沒有氣短的感覺,更沒有馬上自我否定,而是想特別認真地放縱地想下去。因為她覺得,現在離婚,還是有點基礎的,要是早兩年前,她是連想都不敢想,主要是,沒這資格!

如果現在離婚,兩處房子,她和陳宇航一人一套,陳宇航學校的那套肯定是他的,雖只花了十來萬,但面積比江灘花園這套大。實在不行,她不要房子,她要錢,兩套房子加起來50萬,把房子留給陳宇航,她得一半的錢就行。不過,離婚後,她一定得要女兒,這錢可以拿來養活女兒。只是她一個沒有工作的媽媽,法院會把孩子判給她嗎?就算手頭有點錢,租個房子,再供女兒上高中、大學,那點錢,又能管得了幾年?要不……像莫娟玉一樣,離婚不要孩子?

一想到莫娟玉,辛白雲的心顫抖了一下。莫娟玉拿到離婚判決書的第一時間,就跑到她這裡痛哭了一場,哭得肝腸寸斷,傷痛欲絕,弄得辛白雲也淚眼婆娑的。她不是哭她的婚姻,而是傷心沒能要到兒子。莫娟玉抽泣著說,趙千海這個挨千刀的,知道我離不了兒子,還和我搶,他這是在報復,是在要我的命啦,嗚嗚嗚……啊啊啊……他說、他說你要得起兒子嗎?你養得活兒子嗎?我、我……啊啊啊……說到這裡,莫娟玉的哭聲明顯往下沉,“我”下面是什麼,也被啊啊聲代替了。辛白雲知道,莫娟玉這是氣短了,就如她每次想到離婚這兩字一樣,氣短得很。

趙千海說的沒錯,莫娟玉要不起兒子,她辛白雲也一樣。一想到要不起女兒,辛白雲的心就會很強烈地痛起來,女兒從生下來,就和她在一起,從未分開過。她已習慣了每天早上叫女兒上學,給她擠好牙膏,為她放好洗臉水。她已習慣了在廚房裡炒菜時聽到女兒清脆悅耳的叫她:媽媽,我回來了!她已習慣了每個週末帶女兒去超市,任由她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然後摟著她的肩說,媽媽真好!要是離婚,她要來女兒,她又拿什麼養活她呢?想到這裡,辛白雲開始後悔當初不該聽陳宇航的話。

和陳宇航結婚前,她是有工作的,在縣報社當編輯,責任情感傾訴專欄專版。懷女兒五個月時,她的肚子特別大,看上去像雙胞胎。而這時,報社效益不好,要精減人,陳宇航就勸她回家,說他多花點時間補補課,她那點工資就回來了。辛白雲聽了他的話,辭掉了工作,在家當起全職太太來。

下崗容易,上崗難啊。自從有了女兒,辛白雲就打消了再去上班的念頭。無數次,她看著小區的女性,精心打扮,手挎新式包,腳踩高跟鞋,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上班,又下班,一股強烈的失落感就襲上心頭。想當初,她也是不可一世的白領啊,坐辦公室的。女兒的到來,把瑣事和矛盾都帶來了,本來瑣碎的家務就夠她忙的了,再加上每天洗不完的尿布,晚上餵奶,她沒睡一個囫圇睡,白天洗尿布做飯,一天下來,人像要散架一樣。那時條件很差,住的是陳宇航學校給的由舊教室改的一間通房。這樓房一共三層,一層住著十一家,廁所和用水都是公共的。廁所在最東頭,辛白雲家住在最西頭。一條長廊,洗菜洗米,洗衣提水,洗奶瓶洗尿布,衝拖把倒尿盆,都要從這條長廊裡走過。辛白雲是走這條長廊最多的人,準確地說,不是走,而是跑。辛白雲有時候挺恨這條長廊的,像二萬五千里長徵,忙時就覺得特別地長,怎麼走也走不完似的。

只是這些累人的瑣事到也沒什麼,誰家有孩子事不多呢?可接下來矛盾的出現,就讓辛白雲和陳宇航有點措手不及了。陳宇航是縣重點高中的物理老師,帶著班主任,還帶三個班的課,每天不是上課就是找學生談話,再不就是家長找他談話,回到家也是手機不停地響,一天下來,累得人渾身發緊,就再也不想和辛白雲說話了,更別談幫做做家務或是抱抱孩子。辛白雲有時想,還真不如當初找個有公婆的,好歹有人搭把手。

真正激化矛盾的是女兒一歲半的時候。有一天早晨,女兒突發高燒,送到醫院,確診為急性呼吸道感染。住院打針,一切就緒,還沒看到陳宇航的影子。辛白雲又著急又要跑住院的事,一個人抱著孩子不能撒手,忙了一整上午,見十二點都過了陳宇航還沒來,心中的那個火啊,就像燒燃的汽油,噌噌往上冒。

女兒躺在病床上打針,辛白雲這才可以騰出手來,去門外給陳宇航打電話。剛出門,就看見陳宇航正伸著個脖子到處看,在找病房號。辛白雲壓在心頭的火,就像出膛的子彈,直接朝陳宇航射了過去。

陳宇航,你是不是人啊?有你這麼做爸爸的嗎?女兒燒成這樣,打你手機你不接,發你短信你不來,你心裡還有女兒沒?還有我們娘倆沒?你還來幹什麼?你給我滾,我不想看到你,女兒更不想看到你。你去上你的課吧,你去和你的學生過吧,你去偷著快活去吧。是不是怕女兒病了麻煩著你了啊?是不是怕苦了你故意不接電話的啊?是不是……

陳宇航張著口,看著辛白雲兩片發白的嘴脣上下快速地配合著,崩出的字一個比一個難聽,他有點蒙了,這是他認識的那個辛白雲嗎?這是他娶進來的老婆孩兒她媽辛白雲嗎?他想解釋一下,他上午三節課,剛放的學,可他插不上話。於是,他生氣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不看辛白雲,而是側身進了病房。

辛白雲的火正發得痛快,兩眼淚水模糊,眼光是虛的,雖睜著,卻看不見人。等她覺得火慢慢淡下來,再擦眼一看,前面沒有人——陳宇航不見了。她慌忙四周一看,發現陳宇航正坐在女兒床邊,用手摸著女兒的頭,她的火又上來了。現在假惺惺的父女情深、父愛氾濫有什麼用,需要你的時候幹什麼去了?辛白雲急步走到陳宇航身邊,一把把他從椅子上推到地上,說,你走你走,這裡不需要你,她沒有你這個爸爸,你給我走!

陳宇航看著女兒燒得紅紅的小臉蛋,心疼得不行,心裡正內疚著,突然一下,自己就倒在地上了。他慌忙爬起來一看,才明白是辛白雲推的,瞬間火冒三丈。他憤怒地壓著嗓子向辛白雲吼道,你有病啊!說完舉起手就想打她,辛白雲被陳宇航憤怒的樣子嚇著了,又見他舉起手,就本能地低頭躲了一下。陳宇航一看病房裡的人都看著他們倆,就忍住了,隨後一甩手,走出了病房,丟下辛白雲母女,回家了。

這以後,陳宇航沒再去過醫院,直到三天後,女兒出院。

主人主人,接電話了……辛白雲被手機鈴聲驚得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性地慌忙抓起手機。是莫娟玉,真是想曹操,曹操電話就來了。

莫娟玉也是全職太太,確切地說,在離婚前是全職太太。辛白雲和她認識,是在第一天送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莫娟玉也送兒子,兩家的孩子分在一個班。就這樣,每天接送,她們都能碰上,又都不上班,自然,共同語言和大把的閒時間讓她們總有聊不完的家常,最後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白雲,陪我去買兩件衣服吧,實在是沒衣服穿了。莫娟玉在電話裡說。

你今天不上班嗎?辛白雲問。去年莫娟玉離婚後,又重新去上班了,在一家浙江老闆開的小飾品超市裡上班。十多年沒有上班,剛上班時,莫娟玉特別地不適應,自由散漫慣了,對老闆定的那些個條條框框非常地受不了,幾次都不想幹了,可問了幾家,也就這家的工資要高點,因為生意好,一個月下來,加上銷售提成,總能拿到一千五六百元左右。當初離婚時,她前夫趙千海是不同意的,只是莫娟玉堅持要離,所以趙千海就把房子留給了她。趙千海在市公路局工作,人老實本份,性格內向,與莫娟玉大大咧咧,開朗活潑的性格剛好相反。辛白雲也打趣似地問過她,你們性格完全不在一條線上,怎麼就能在一起生活?莫娟玉說,還不是那時年少無知,看上他的老實,後來才發現那是窩囊。辛白雲笑了笑說,那還能生活十幾年?莫娟玉嘆了一口氣說,以前也不是沒想過離婚,還不是沒有資格離嗎。

沒有資格離!辛白雲何嘗不是這樣。陳宇航到不是窩囊,而是太固執,太沒心眼,太一根筋……

白雲,想什麼呢?莫娟玉在電話裡大聲喊著。我今天休假,好不容易有點時間,你一定得陪我去啊。

辛白雲昨晚沒睡好,又生過氣,所以不想去逛街,就對莫娟玉說,你打電話給王冰蓉,看她有時間沒,我今天一點勁兒也沒有,不想動了。

莫娟玉想也沒想,馬上就否決了,說不找王冰蓉,她逛的都是品牌高檔衣服,我買不起,她也看不上我那些檔次的。我不管啊,我馬上過來找你。說完,啪地一聲把電話掛了。

辛白雲一想也是,王冰蓉身上的那件行頭低於過一千?咱是貧民老百姓,跟她比不起。莫娟玉雖說一個月有一千多,可除去七七八八的費用,有時愛子心切再買點東西送去,也就所剩無幾了。剛才在電話裡不是說了嗎,“實在是沒衣服穿了”這才去買的。這點,到和辛白雲一樣。辛白雲也是在實在沒衣服穿的情況下才去買,她到不是因為手頭緊,而是天生地不喜歡捯飭自己,一年四季,每季有個兩三件衣服替換就行了。在縣城生活的那些年,結婚生子,她又沒上班,經濟是緊了些,但自從十年前調到市裡,他們的日子就有所好轉。這兩年手頭有點錢,就買了房子,加上單位做了新房後,又分了一套,一共兩套。不管怎麼樣,比起莫娟玉來,辛白雲還沒有到連買衣服都要算計著的地步。

辛白雲想想,也好,自己也趁這機會買兩件吧。

剛洗漱完,就聽見有人敲門。辛白雲想,來這麼快呢。開門一看,卻是王冰蓉。她一看是王冰蓉,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王冰蓉木然地看著她,問,怎麼了?笑什麼呢?辛白雲笑著說,我今天上午敢情是撞上神靈了,想誰誰就出現了。

王冰蓉睜大眼睛,笑著問,你還想誰了?是不是有相好的呀?在哪裡?我找找看。

去,沒個正經,都七老八十了,還有那閒心啊。

原本王冰蓉和莫娟玉是好友,她們兩人的老公是高中同學,莫娟玉的老公趙千海和王冰蓉又是老鄉。當年趙千海考上大學,王冰蓉的老公方達凱卻名落孫山,從此走上經商之路,這些年方達凱混得並不比趙千海差。後來莫娟玉和辛白雲成好友後,就把王冰蓉介紹給她認識了。

三人中,王冰蓉最小,38歲,比辛白雲小四歲,比莫娟玉小兩歲。只是她的身體好像一直不太好,生了女兒後,又小產過好幾次。但孩子卻是她的最大,今天15歲,馬上初中畢業了。為這個,辛白雲和莫娟玉還笑話過她,說她情竇也開的太早了,就長著一顆耐不住寂寞的心。王冰蓉就笑辛白雲,說誰讓你一心一意地要等你家老陳呢,等他讀完本科,再讀研究生,把自己都等到“必剩客”裡去了,世上這樣的痴心女難找啊。說到這裡,辛白雲就不做聲了,因為只有她知道,她不是在等陳宇航,而是在等那個談了四年的初戀情人。他去南方的時候對她說,再等我幾年,等我混出個名堂來,我再來找你。可一去五年,一點音訊也沒有。辛白雲知道,他可能不會回來了,要不,他就是還沒混出個名堂;要不,就是混出名堂來了,卻早把她給忘了。於是,她就答應介紹人和陳宇航見了面。所以,她結婚時,都29歲了。當有人問起她,怎麼結婚這麼遲呢?她就會編出瞎話說,還不是等他深造去了……

王冰蓉的老公方達凱,在南方幹得好好的,六年前突然辭職和朋友在武漢開了一家廣告製作公司。聽說生意很是不錯,他們在武漢買了一套房子,在本市也買了一套,去年又給王冰蓉買了一輛車,說兩頭跑方便。因為本市的教學在全國是有名的,加上他們還不是省城戶口,所以他們倆就決定讓王冰蓉帶女兒在這裡先讀完高中,再去武漢讀大學。

方達凱去了武漢,王冰蓉就辭掉了工作,一心帶女兒。本市到武漢有差不多兩個小時的車程,方達凱工作忙,難回家一趟,每個週末,只有王冰蓉帶女兒去武漢和他會合。去年女兒上初三,報了補差班,週末得補課,王冰蓉不能再去和方達凱會合了,也就只有方達凱一個月抽時間回來住上一兩天,更多的,只有電話聯繫。

辛白雲說,你來了正好,娟娟正叫我陪她一起買衣服呢。王冰蓉做出很驚訝的神情說,喲,總算想起要買衣服了,到還真難為她了。辛白雲說,你也別笑她,她不是日子不好過嗎,你以為都像你啊,嫁個能幹又有錢的老公,當著不知愁滋味的闊太太。

王冰蓉沒有接話,而是把包往沙發上一丟,隨後一屁股坐下去,說,還不是她自己作啊,好好的離個什麼婚?看她一個人怎麼過,我說的吧,買件衣服都要算來算去的,虧了自己不是?

也不能這麼說,自己的婚姻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也許我們看見的只是表面呢?說不定娟娟要離婚還有別的原因。

什麼別的原因啊,她就是嫌老趙太老實了,說有一次在街上她被人打了,老趙站在一邊看著,竟屁也不放一個。你說,難道讓老趙去跟別人打一架?再或是動個刀動個槍的,整牢房去了是不是就是男子漢了?

辛白雲笑了一下說,到底是護著老鄉啊!那不是發生在你身上,要是你家老方這樣,你不生氣?

放心,我才不會讓人欺侮呢,打不贏,罵我也罵死他。我也絕不會讓男人給我出氣,我得心疼我男人啊,要是萬一傷著他,或是他傷著別人,再進了局子,那我這輩子靠誰去?

你到會想。辛白雲笑著說,不過像你這號人,誰招上那是誰倒黴。一會兒注意點啊,娟娟來了,你別口無遮攔的,瞎說,惹她不高興。

王冰蓉說,我知道了,就你關心她。接著酸酸地說,也不關心關心我。

辛白雲笑著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說,你要我關心做什麼,你有老方就行了。

兩人正鬧著,莫娟玉來了。

自從莫娟玉上班後,她們見面的時間就少多了,以前幾乎是天天在一起,後來也只能在電話裡聯繫一下。算起來她們三人同時聚在一起,好像還是上個月莫娟玉休假的時候。

莫娟玉見王冰蓉也在,就嘆了口氣說,唉,還是以前好啊,我們三人經常在一起,現在到好,你們可以常聚,我就不行了,得為肚皮而努力工作啊。

王冰蓉快人快語,性格咋咋呼呼的,馬上接過話說,那是你自己得了快活就瞎折騰啊,沒事整離婚玩,現在才知道日子不好過了吧?

辛白雲用手臂碰了王冰蓉一下,對莫娟玉說,我還羨慕你呢,有班上,我到是做夢都想上班,可家裡走不開。再說,十多年沒上班了,都有點怕了,這些年,感覺自己與社會脫節了一樣,不敢再融入進去,也怕融入不進去。

辛白雲的話,引來片刻的沉默,三個人都不出聲。

還是王冰蓉打破這靜得有點無奈和尷尬的氣氛,抓起沙發上的包說,不是要買衣服嗎?走吧,再遲孩子們要放學了。

莫娟玉每月休假,都要把兒子小哲接來住兩天。兒子正長身體,跟著那個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父親,想吃什麼,他也不會問,兒子也不會說。再說,天慢慢暖和起來,去年的那些衣服,也應該都小了吧。莫娟玉覺得,每次見到兒子,兒子都像開春的菜苗,一茬一茬地往上長,像買衣服這些事,還是得做媽的來操心。

莫娟玉去買衣服時,突然想到兒子,就省下一件來給兒子買了兩件。辛白雲看她這個樣子,心裡酸了一下,可憐天下做媽的心啊。想到這裡,她又暗暗決定,不管離不離,女兒都得留在她身邊。

現在的孩子,早不像她們那個時候了,見爸媽吵個架,就擔心得要死,生怕他們離婚。莫娟玉和趙千海離婚時,還擔心兒子會因此影響學習,誰知他們找他談完這事後,兒子好像不是太傷心,反而說,你們要是覺得離了過得好些,就離吧,我跟誰都行,反正你們還是我的爸媽,說得莫娟玉反到眼淚像滾豆似地流過不停。兒子太懂事了,她覺得有些對不起兒子。這些年,因為她老覺得趙千海太沒用,就處處為難他,事事都和他作對,在這個家裡,顯著永遠就是她對,所以鬧得家裡沒一天安寧的。也許,兒子早過夠了這樣的日子,反而覺得,他們離了可能更好。

小哲今年13歲,過了夏天就十四,讀初二,長得像他爸。趙千海除了人蔫蔫的,身材才一米七三,長得卻很是俊美(這是當初莫娟玉對他的讚詞),濃眉大眼,皮膚白皙,特別是兩片嘴脣,厚墩得恰到好處。當初莫娟玉看上他,除了看重他的老實,主要還是被他的外表迷住了。每次看到他那兩片深紅的肉脣一張一合,莫娟玉就想到“性感”二字,內心就有一種衝動,想撲過去,貼上自己的嘴脣。他們的第一個吻,就是莫娟玉在和他第三次去愛湖公園草坪約會時,聽趙千海說他工作上的事,聽著聽著,莫娟玉就聽不到他說的是什麼了,只見那兩片性感的肉脣一張一合,歡快地跳動著,她整個身體就開始燥熱起來。她先忍了忍,沒把持住,就一下子撲了過去,接著就伸出舌頭一頓亂絞,把趙千海嚇得啊地一聲悶響,倒在草坪上。事後,莫娟玉想起這件事,就臉紅,罵自己犯賤,怎麼就不知道矜持點呢,太丟人了。

要不是每月為了和兒子呆幾天,莫娟玉是不想休假的,她是個喜歡熱鬧又好動的人,如果兒子不來,她害怕一個人呆在家裡。要是不休假,還可以多得工資,老闆說,一個月的四天假要是不休的,可以再多發四天的錢。錢,錢,錢,她現在就是需要錢,物業管理費要錢,水電費要錢,她還得生活,也要在兒子身上花點,雖說趙千海念她沒有工作,沒要她交兒子的撫養費,可一個月一千五六百元錢,能幹什麼呢?這還是好的時候,遇上一個月生意不行,也才千元。莫娟玉這才知道了,原來錢不夠用的日子,這麼難過啊!沒和趙千海離時,她沒上班,趙千海的工資也足夠養他們一家三口的,何況還有出租房子的錢。

趙千海現在住的就是他們出租的那套房子,離婚時他把房子給了莫娟玉,自己和兒子就搬回出租屋去住了。這是一套兩室兩廳房,是趙千海父母生前留下的,也是他父母來這個城市打拼一輩子的業績。父母一走,他就把房子租出去了。這套房子正在市外語學校旁邊,學校邊的房子好出租,價錢也高,就這套房子的租錢,足夠一家人的生活費。

莫娟玉懷兒子四個月的時候,趙千海的父親突發腦溢血,走了,母親從此病倒,不到三個月,也撒手人寰。從懷兒子起,莫娟玉就沒上班,因為她懷第一胎的時候,流產了,趙千海為了安全,一懷上就讓她辭了工作。莫娟玉婚後從未愁過錢,現在才算是真正體會到了沒錢的愁滋味了。

兒子晚上要來吃飯晚,還要在這裡住兩晚上,莫娟玉拿出新被套,給兒子套一床被子。她沒讓兒子上午過來,她得把床上的一套全部洗乾淨,不能讓兒子睡她睡了一個月的床單。還有,因為上班忙,也因為平時一個人在家,她很少全面地打掃一次衛生,總是等每月接兒子來時,再大動手術。她不能讓兒子看到媽媽一個人生活的窘境,她要還原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時的面貌。她向來是愛乾淨的,喜歡把家收拾得乾淨整潔。可那是和他們在一起,有了他們,家才像個家,而現在,是她一個人,一個人住這麼大個房子,收拾得再好,也只有她一個人看。再說,她也沒有那種心情了。

剛乾完手上的活,手機就響了。這手機還是趙千海在他們結婚十週年的時候送給她的。現在想想,趙千海除了有點窩囊,膽小怕事,到也不是一個太木訥的人。在莫娟玉生日和他們結婚紀念日時,他總要送點小禮物給她。在家裡看他好像不喜歡說話,可在外面,莫娟玉也見過他唾沫橫飛的時候,談戀愛那會兒,他的話就很多啊,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的話就少了,一回來,不是盯著電視看,就是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書。每次莫娟玉找他說話,他總是嗯、啊地應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讓莫娟玉很受不了,她看過一本雜誌上說,這叫家庭的冷暴力,她覺得這是趙千海對她的不尊重,或是對她的厭倦。

開始,莫娟玉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她也每天當趙千海是空氣,不理也不過問他的事,真有什麼事,就讓兒子傳話。可趙千海依然像沒事兒人一樣,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莫娟玉一個星期不理他,他也一個星期不理她;莫娟玉兩個星期不理他,他就兩個星期不找她說話。莫娟玉就更氣了,原以為他會主動緩和氣氛,沒想到趙千海比她還來勁。從那以後,莫娟玉放棄了這種辦法,而是以你不說話我偏要說,而且要說得讓你受不了的戰略,每天把家裡搞得像菜市場似的,熱鬧非凡。

在兒子三歲時,他們大吵了一架,莫娟玉有一瞬間的時間想到過離婚,可馬上自己又給否決了,她不能拋下兒子,可不拋下他又怎麼養活他?她不敢去想這兩個字,她覺得自己還沒有這個能力離開這個家,離開趙千海。

說實話,這些年的全職太太當下來,她早就習慣了。就算早上起早點,晚上睡晚點,可她有一天的時間任由自己安排,想什麼時候補覺就補一覺。她也很享受和辛白雲她們一起出去喝茶的感覺,服務員那羨慕中帶著討好的態度,讓她心裡很是受用,雖然她們還不是闊太太,但起碼她們不用去上那個處處受限,又得時時花心機去應付的班。

兒子五年級時,他們又大吵了一次(當然,每次的戰火都是她點燃的),莫娟玉再次想到離婚。這次為這兩個字,她想了好幾個晚上,整夜整夜都在離與不離中糾結。有時她也自勸,算了,就這麼過吧,怎麼過還不都是一輩子?何況,她現在這樣的日子過得多舒服啊,起碼趙千海從沒讓她為錢愁過。可等趙千海一回家依然是不再開口,她又把自勸的話推翻了。

兒子還有一年半就升初中,很關鍵,她一直希望的就是兒子能考上本市的重點初中,將來升重點高中就有希望了——那可是全國名校,進了這所高中,也就是一隻腳提前邁入了大學之門。再忍忍,莫娟玉勸自己。

然而,在兒子六年級快畢業那年,有一天,莫娟玉去買衣服,和店裡年輕的女員工吵起來了。女員工年輕氣盛,說莫娟玉罵她,就打電話叫來自己的男人。男人上來就推搡她,一來二去,兩人打起來了。莫娟玉哪受過這等氣,也打電話找來趙千海,以為讓趙千海給她出氣。可趙千海來到是來了,卻只是拉著她走,勸她算了,卻不對那個男人大打出手。這讓莫娟玉很是失望,也非常地傷心,還特別地看不起他。回家哭了一場後,就鐵下心來,這個婚,一定得離!

趙千海不同意離婚,他一再解釋,說一看那個男人就不是什麼好鳥,手臂上紋了一個忍字,忍得有點慘不忍睹,可你看他忍沒?這樣的人,不要跟他講理,也最好不要惹,自己吃點虧算了,他是不要命的人,可他們不是,他們還有兒子。再說了,你不也罵了那麼難聽的話嗎?再怎麼解釋,莫娟玉覺得,她的一顆心已經死了,她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給自己的軟弱窩囊找這麼多借口,這算男人嗎?

電話是趙千海打來的。趙千海哼哧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晚上和兒子一起來,你看行不?

離婚一年多了,趙千海沒有來過這裡,不是他不想來,而是莫娟玉沒鬆這個口。趙千海搬走那天,莫娟玉對著他的背影,鏗鏘有力地說,以後沒我的同意,不要往這兒跑!

莫娟玉以為他有什麼事,就問,有什麼事嗎?,趙千海說,沒事,就是想過來看看你。莫娟玉聲音抬高八度說,沒事你過來幹什麼,我現在還不想看見你!說完啪的一下掛了電話。莫娟玉想,來就來唄,還打電話要她同意,真是窩囊,你來了難道我還把你趕出去不成?

正想著,聽見有人敲門。莫娟玉開門一看,是小區另一個單元一樓的王大媽。王大媽和莫娟玉的媽以前都是市印刷廠的工人,後來莫媽為了讓女兒接班,就提前和王大媽一批退休。莫娟玉認識她,只是沒有過多的來往。

寒暄了幾句,王大媽就直奔主題。

娟啊,我跟你媽是老同事了,你媽走的早,現在我把你當自己閨女一樣,我就直說了啊?我有個老姐妹,她託我給她弟弟介紹個人,我就想到了你。她弟弟姓魏,老婆走好幾年了,大兒子已經工作,小兒子馬上大學畢業,我看啊,和你很合適。你看你,過得也不容易,我都看在眼裡呢。這女人啊,還得成家,有個男人在總可以幫襯點,日子也就好過多了。

莫娟玉沒想到王大媽是來說這事的,聽到一半,臉就紅了。她想一口回絕,可聽了王大媽最後一句話,她又想,先打聽打聽再說,就問,那他多大歲數啊?王大媽說,今年五十了。五十?莫娟玉覺得五十有點大。在她對年齡分段的界線裡,歲數前有五這個數字,就說明是老年人了。而她,恰是女人四十正當美的好年段,離“老年”這兩字還早著呢。

不大啊!王大媽說,說是五十歲,可我見過他,顯年輕,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要不這樣吧,你們見見,見見再說,大媽也不強迫你,你看得上就接觸,看不上就算了。見王大媽說到這份上,莫娟玉也不好拒絕,只得點頭。

莫娟玉想把這事打電話問問辛白雲的意思,她也沒個商量的人,可又一想,算了,她也沒打算這麼快就找一個,說不定見了面不滿意,也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平時兒子來,總是住三天,這次,因為相親的事,莫娟玉讓兒子住一晚上就回去了。莫娟玉想,還是趁著休假,把這事了了,她不想王大媽老為這事跑來跑去的。

說好今天晚上見個面,莫娟玉提出就在蒙娜麗莎西餐廳,到時候要是看不上,她好抽身離開。

八號桌,是那個魏姓男訂的,莫娟玉到時,見有一個男人正背對著門口坐在那裡,她就知道是人家早到了。不知為什麼,莫娟玉剛才還很篤定的心,一下子慌了起來。想想,和趙千海結婚十五年,在家當了十四年的全職太太,每天除了買菜做飯,最多也就是和幾位女朋友聚聚,喝喝茶。好像這十四年來,她生活中除了家裡的兩個男人,再沒有和別的男人接觸過。

想想她做女兒的時候,還是很害羞的,見了男人就臉紅,特別是見了好看的男人,就會緊張得手足無措,渾身冒汗,所以直到中專讀完,她也不敢和異性親近。女生們身邊時常會有男生伴行,只有她身邊伴的總是女生。趙千海,就是她見過的第一個男人。在這之前,也有人給她介紹過一次,是本地人,在北京某軍區,說想找一個本地女孩兒,可能會好相處。當時是一位同事幫介紹的,她開始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相親見面。那同事就說,把男方帶在她們廠門口,讓她遠遠地看一眼。可誰知,就在那同事被一個電話叫走後,那男的偷偷跑到廠裡去看她了。男方看完後,和她同事說很滿意,可她卻沒見到,且一聽說男方偷偷看了她,心裡就來氣。心想,你當是挑件商品呢,你先選,我還沒選你呢,你憑什麼先選我?一口給回絕了。

其實莫娟玉的性格是很開朗活潑的,就是愛害羞臉紅,這點在做女兒時,一直困擾著她。和趙千海相親,是在她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當時她和趙千海都不知道是相親,是介紹人故意安排像是無意中遇上的。等兩人輕鬆聊了一個晚上回家後,介紹人再分別打電話說明來意。莫娟玉當時還特別感謝這介紹人,說她一定是前世的月下老人化身,這麼會安排事。

莫娟玉平了平心靜,安慰自己,反正也沒打算成,有什麼好心慌的,就走了過去。她剛在男人身邊站定,男人就轉過身來,莫娟玉的心又慌了起來。她只覺眼前一亮,男人很帥,一種成熟的帥氣!他稍有點胖,但胖得很好看,顯得皮膚白,也沒多少皺紋。她開始懷疑起王大媽,是不是把人家的年齡搞錯了,這那像是五十歲的人啊,看上去和她差不多,比她氣色還好,和“老年人”這三個字一點也掛不上邊。

你好!是莫女士吧?男人站起來,向莫娟玉伸出右手。我姓魏,叫魏建平。

莫娟玉這時候有點後悔了,本來只是為應付一下王大媽的好意,根本就沒想著這麼快就找一個,所以出門時,她沒好好打扮打扮,衣服都沒挑一下,口紅也沒擦,嘴脣一定是蒼白的吧。

魏建平到似乎對莫娟玉很滿意,他微笑著對莫娟玉說,我對莫女士很滿意,我們都是結過婚的人,也一把年紀了,就直接說正事吧。如果你對我沒什麼意見,我們就交往一段時間,性格上合得來,我們就可以定下關係了,你認為呢?

莫娟玉的臉又紅了,她故做輕鬆地捋了一下頭髮說,我的情況王大媽也向你介紹過吧,其實,其實我離婚才一年多時間,我還沒想著這麼快就再找,只是王大媽……

不要緊,既然我們這就認識了,那就接觸一下再說吧,實在不行,就當是認識一位朋友,也不錯嘛。魏建平的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讓莫娟玉聽上去很舒服。

事後莫娟玉想,也許這就是緣份吧。魏建平每次兄長式的柔和語氣,加上還時不時來點幽默,逗得莫娟玉咯咯笑個不停,讓莫娟玉有點迷戀的感覺,每次見面一離開,就開始有點想他了。開始一段時間莫娟玉還強忍著不主動打電話,接觸一個月後,她就忍不住了,常常不上晚班時,洗完澡就躺在床上給魏建平打電話,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有一次,魏建平剛接通電話,就讓莫娟玉掛掉,說他再打過去,他怕莫娟玉花錢,這點,讓莫娟玉感動了好長一段時間。

辛白雲的一篇文章在報紙上發表了,這是她沒有想到的。說起有了重操舊業的靈感,還是來自於莫娟玉。辛白雲想,要是真的離婚了,自己也得找份工作,可找什麼工作呢?莫娟玉的那種工作,她拉不下這個臉。再重回報社?十四年沒接觸文字了,連書都看得少,她拿什麼作品去應聘呢?想到這裡,她才恍然醒悟,不能再虛度光陰了,女兒上了初中,學習不再要她輔導,白天女兒上學,她還是有些閒時間的,她得把這些閒時間好好的利用起來,看些書,嘗試著寫點東西。

辛白雲有一個以前的同事,叫米梅,和她共版編了半年的稿子,後來隨老公的工作調動去了武漢,乾的還是老本行。去武漢後,和辛白雲一直有聯繫,只是這幾年聯繫得少了些,說當了副主編,忙得很。辛白雲找出米梅的手機,就打了過去,讓她給些報刊雜誌的投稿郵箱。

米梅接到辛白雲的電話,很是驚訝,但也很高興。她說,白雲姐,你還是第一次主動打電話我呢,讓我猜猜,一定是有事找我吧?

辛白雲說明想法,米梅馬上尖叫起來,你總算想通了白雲姐,我早就叫你開始寫了,你老說沒時間沒條件沒這沒那的,現在想通了?好啊,這是好事!你寫吧,先給我,要是行,我給你弄個專欄。辛白雲忙說,別別,我都十多年不寫了,報紙都少看,不知道現在讀者的口味如何,怎麼好先入你法眼呢,你還是給點郵箱我,讓我投投看,等寫順手了再說吧。

放下電話,辛白雲有一種心傷的悲哀感,要是在以前,她又怎麼會這麼沒有自信心呢?想當初,她也是縣報社的主要筆桿子,寫情感專欄出了點小名,省晚報還點名要過她,唉,真是今非昔比啊!

好在,辛白雲試筆一個星期後,文章就發表出來了。當報紙的編輯打電話向她確認聯通地址時,她還是激動得在房子裡打了幾個轉轉,這份驚喜,得找人分享一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莫娟玉和王冰蓉。一想到王冰蓉,辛白雲才記起好像有段時間沒和她見面了,她在忙著看書寫字,沒和王冰蓉聯繫,可王冰蓉在忙啥呢?竟也沒和她聯繫。

辛白雲先打通王冰蓉的手機,報告了這個好消息。王冰蓉也替她高興,但王冰蓉的熱情度好像沒有達到辛白雲所預期的那樣,她也沒有細想,就邀好週四下午在巴島咖啡屋聚會。接著她又打通莫娟玉的手機,說有重大事件要說,讓她週四休假,她們三人要聚一下。莫娟玉也正想把和魏建平的事跟她們說說,就一口答應了。

辛白雲訂的是包箱。沒想到是莫娟玉最先到,辛白雲剛把喜訊和莫娟玉說完,王冰蓉來了。三人見到的那一刻起,都有點久違了的感覺——差不多兩個月沒有見面了。

莫娟玉正要打趣王冰蓉遲到,卻發現才幾個月沒見,王冰蓉憔悴了不少,臉色有些蒼白,也瘦了很多。辛白雲也發現了,她和莫娟玉對望了一眼,收起了笑容。莫娟玉先問,蓉蓉,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氣色這麼不好。王冰蓉淡淡笑了一下說,沒事,就是沒休息好。接著她又對辛白雲說,你現在也有事可做了,重操舊業,就我什麼也幹不了。

辛白雲見她說完這話後,眉頭泛起一絲淺淺的憂鬱,臉色也陰沉下來,就知道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辛白雲說,蓉蓉,你要有什麼事,就和我們說說,就算不能出什麼主意,說出來,你心裡也好受些,我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王冰蓉眼裡馬上泛起淚花,她說,我來就是想和你們說說的,這段時間都快把我悶瘋了。可我又怕你們為我擔心生氣……她平復了一下心情說,是方達凱,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啊?辛白雲和莫娟玉同時叫出聲來。莫娟玉問,你是怎麼知道的?王冰蓉說,他說忙,有一個月一次都沒回來,我就多了個心,偷偷去武漢看他……後來他承認了,說是他父母逼他的,他父母一直想要個兒子,方家就他一根獨苗。他說他也想要個兒子,現在公司做大了,將來總得有個人繼承他的家產吧。

藉口,這都是藉口!莫娟玉急性子,氣得咬牙切齒地說,這是他為自己的色心找藉口,什麼想要個兒子啊,女兒一樣可以繼承啊。王冰蓉說,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提生兒子這件事,先是我不同意生,後來經他軟磨硬泡,我同意了。可懷了三次,五個月後一查是女兒,他就讓我引產。我那時沒有告訴你們實話,說是懷不住小產,其實不是這樣的。你們也一直讓我上環,可方達凱不同意,說等我養養身子再生。我也快四十的人了,那種痛楚他是如何能體會得到的?我不想生,他卻非要我做試管,說如果我不生,他就借腹生。

說到這裡,王冰蓉已哭得泣不成聲了。辛白雲安慰地撫摸著王冰蓉顫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你,沒想過離婚嗎?王冰蓉使勁搖著頭,緩了好一會兒氣才說,他是不會同意離的,離了我要得一半的財產,而借腹生個兒子能花幾個錢?這帳他算得清著呢。

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的事,要不是親耳聽到親眼所見,莫娟玉還真的不相信。她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氣得坐不住了!你說,你說,我們倆怎麼就碰上這麼一對活寶啊,一個這麼猾這麼有心計,一個又那麼老實窩囊,真是兩個極品。我還真是沒發現哈,方達凱是這樣的玩意,再見到他,我不罵他個狗血淋頭我不姓莫。

辛白雲拉莫娟玉坐下,看,你性子就是急,別嚷嚷了,讓別人聽見不好,我們還是想想辦法吧,看能讓這事緩和一下不。王冰蓉說,有什麼辦法,他說只要我答應再生,他就和那女人斷。莫娟玉問,那你是怎麼想的?王冰蓉嘆了一口氣說,我還能怎麼想,生唄。

可你身體能吃得消嗎?辛白雲擔心地問。吃不消又怎麼辦,慢慢調吧。說完,王冰蓉又流下淚水,哽咽著說,想想真是可笑,這輩子嫁人就是不停地懷孩子生孩子,想離婚都離不了……這句話說得辛白雲和莫娟玉眼眶都紅了,辛白雲不由想起諶容小說《懶得離婚》裡的一句話:“千萬個家庭就有千萬個祕密,關起門來都是一部《天方夜譚》”。還真是這麼回事,她沒想到,在她眼裡一直是最富有最幸福的王冰蓉,關起門來,也是過得如此地不盡人意。

因為王冰蓉的事,莫娟玉的事就沒有機會說了,莫娟玉也想,自己的事說給王冰蓉知道,她也無暇顧及。於是,把王冰蓉安慰好送走後,她才向辛白雲說了魏建平。辛白雲替莫娟玉高興,說,好啊,我們三個人中,是你第一個勇敢地走出離婚這一步,現在又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也總算有一個是圓滿的,我心裡也就安慰多了。

莫娟玉說,看來三人中,就你的命要好點,現在你又能回到過去了,婚姻也比我們幸福,還是你的日子強點。

強什麼啊強,辛白雲半真半玩笑地說,我也一直在盤算離婚的事呢,等我出幾本書,手頭有點錢,我就把我家那位給休了。莫娟玉瞪大眼說,你還休老陳?他多好的一個人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辛白雲說,他總是別人眼裡的好人,可在我面前,又固執又不服輸,完全沒有當老公的樣子。

莫娟玉說,我就知道,你心裡還記恨著你女兒住院那會兒,他丟下你們三天不去醫院的事是吧?都多少年了,你還要糾結這事?不是我幫老陳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你當時把他推倒在地,病房那麼多人,你讓他面子往哪兒放?再說了,後來他不也請你原諒了嗎?

辛白雲嘆了一口氣說,唉,那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癤,就是那件事老讓我覺得我和女兒在他心中一點地位也沒有,想起來就心寒。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些年就是放不下。不過,這幾個月我所有的心思都在看書和寫作上,有時想起來,到也沒有以前那麼記恨這事了。

本來就沒多大的事啊?是你自己鑽這牛角尖的。

你說,我以前也不這樣啊,是不是因為我天天在家呆著,和柴米油鹽相伴,與家務瑣事相隨,遠離書籍和社交,自己以前的那點修養和氣度,都讓全職太太這種生活給磨沒了?

莫娟玉看著辛白雲,沒有回答,她在想,好像自己也是這樣的。剛結婚那會兒,她和趙千海也沒搞成現在這情況,也更沒想著會離婚,可就是在不知不覺中,一切都順其自然似地發生了變化。記得有一次她和趙千海吵架,她說趙千海變得不可理喻,趙千海回她一句,說你變得越來越俗了。現在想來,還真是辛白雲說的那樣,是全職太太的生活環境,讓她變得俗了的。

辛白雲又嘆了一口氣說,想想也真是傷心啊!我們把一切興趣愛好、追求和信仰,包括做女人愛美的權利都捨棄,全身心投入到家庭、他和孩子身上,到頭來,沒得到他們半點的理解和關心,臨了臨了,還被家庭拋棄。你說,離開這個家庭,我們還有什麼?從我們決定投入到家庭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是被社會拋棄的人,現在又被家庭拋棄,你說,這世道公平嗎?說完,辛白雲低頭擦眼睛,弄得莫娟玉鼻子也酸酸的。她忙揮揮手說,不說這些了,這樣吧,我還有三天假,明天把王冰蓉叫上,我再叫上魏建平,去我家吃晚飯行吧?你和王冰蓉見見老魏,幫參謀參謀。辛白雲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收回情緒。

和莫娟玉分手,辛白雲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去商場買了瓶補水的護膚霜。她一直是個不太喜歡逛街的人,每天送女兒上學帶點菜回來,也就基本不再出門了。從小她的皮膚就好,白皙光滑,加上現在也不用日晒風吹地去上班,她的皮膚也就一直“保養”得特別好。其實,她從沒保養過,她不喜歡擦香抹粉,那些東西對皮膚多少還是有些傷害的,她自信自己完全可以不用那些輔助工具,扎進同齡人堆裡,也一定是那個看上去最年輕的。

可最近這段時間,她發現自己的皮膚好像沒以前水靈了,乾燥還起皮,也不如從前光滑。她知道,這是歲月這把厲刀給削的。不管人的內心是多麼的不情願接受“老”這個字,歲月還是會無情地把你向“老”這片土地上逼。

想到“老”這個字,辛白雲從心底湧出一絲心痛,難道自己真的老了?過了夏天,她就43歲了,她昨天還看到一本書上說,女人的絕經期是45至50歲之間,女人絕經,也就標誌著更年期要來了;更年期一來,也就說明她老了。難怪這個月她的老朋友來得很少,是不是,她的更年期也不遠了?

儘管辛白雲總是覺得自己還年輕,有時候和女兒瘋起來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這哪像四十多歲的人啊!沒辦法,這是天性使然,她在女兒面前就是個人來瘋。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變成一個急脾氣、易煩躁、囉嗦的女人,她竟不知道。

上班那些年,她也是很活潑愛笑的,不過,女人一旦進了圍城,性格和脾氣就會大大的改變,而且變得讓你始料不及,也意想不到。何況,進了圍城又脫離社會成了全職太太的女人,那種變化,就更是大得讓人難以想象。這是辛白雲在一篇隨筆裡這樣寫的,她發現自從她撿起書和寫作,感慨就特別多,同時也明白了很多道理,主要是,她在開始自我反省了!辛白雲認為,這是她重拾自我後素養的迴歸。

週五的晚上,辛白雲故意早點兒去了莫娟玉家,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辛白雲猜出,這就是魏建平吧。莫娟玉聽見辛白雲的聲音,提著手從廚房跑出來介紹說,這是魏建平。這是辛白雲。

辛白雲一眼就覺得魏建平比趙千海強,她是指性格上,看上去被趙千海喜慶多了,見人一臉的笑。再看莫娟玉羞紅的臉上透出的全是幸福感,辛白雲就從心底裡祝願他們能夠牽手成功。

隨後王冰蓉就來了。魏建平完全像是這屋裡的主人,端茶倒水,和辛白雲她們聊了幾句後,就進了廚房,說是去幫娟娟搭搭手,宛若一對婦唱夫隨的恩愛夫妻。

王冰蓉看著魏建平進了廚房,就悄聲對莫娟玉說,我看這人比趙千海狡猾多了,像娟娟這樣沒心機的人,將來會吃虧的。辛白雲笑了笑說,你是在幫自己的老鄉說話吧?我到覺得這人不錯。

不錯什麼啊,你沒看他對人一臉的笑,多假啊!這樣的人就是可怕,笑面虎似的,內心指不定在打什麼歪主意。

別這麼說人家,你也才見一面,又不瞭解人家。辛白雲覺得王冰蓉完全是在維護趙千海才這麼說的。

王冰蓉嚴肅地說,你沒聽剛才那姓魏的說,沒想到娟娟還有這麼好一套房子,說那話時,眼睛都放光,像這房子馬上就要成為他的似的。

正說著,莫娟玉出來了。她見她們倆人在咬耳朵,就猜出是在談論她和魏建平的事,臉又羞紅了。莫娟玉走到她們身邊坐下,小聲問,怎麼樣?你們覺得還行吧?辛白雲笑著點點頭說,還不錯,性格好像很開朗。王冰蓉卻搖了搖頭,一副奇怪的表情看著莫娟玉不說話。莫娟玉笑嗔著拍了她一下說,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唄,這是什麼表情啊

王冰蓉想了想,說了一句,反正,你在他身上留點心就行了,他性格是比趙千海好,能說會道的,但對你的心,一定沒有趙千海對你誠實……話說到一半,就聽見魏建平在廚房喊,可以吃飯羅……

六月底,王冰蓉的女兒要中考,每天晚上她都陪著女兒複習到12點,早上又怕女兒睡著,還得起來叫醒。午飯後,她讓女兒睡會午覺,自己則等女兒上學後,她再補個覺。晚餐再送飯給女兒,女兒晚自習回來複習到十點左右,再給她弄點夜宵。一天下來,像是循環不停播放著的網絡歌曲,把王冰蓉累得夠嗆,也就沒有時間再和兩位女友見面了。

辛白雲也忙,她覺得自己到這個年齡才重新開始,寫不了幾年就寫不動了,她得抓緊時間,何況還總有家務瑣事,讓她覺得時間老不夠用。

以前她是寫報紙情感專欄的,重操舊業後,她也只能寫寫情感類或是感悟隨筆類的小文章,發表在報紙上也只是一個小小的豆腐塊。現在的報紙稿費比起十幾年前,那相差太遠了,低得可憐,勞心勞神發表一大堆,也得不了幾個錢。辛白雲開始感到煩躁起來,她不想再寫這些小豆腐塊了,越寫越覺得假。為了發表,春天寫春天,夏天寫夏天,一年四季加所有的節日,全寫個遍;婆婆早死了還要寫婆媳關係如何親如母女;公公都沒見過還得寫多麼孝順天天給他洗腳——沒辦法,為了迎合發表需求。

有一次,她在網上翻閱時,發現老家縣城以前投過稿給她的兩個作者,現在都改寫網絡小說了,一年要出一到兩本書。有的已經很出名了,寫的書被拍成電影電視劇,把她看得都快流哈喇子了。

她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寫作方向,確定自己的寫作目標,她要改寫小說,好歹得給自己的有生之年留下點有價值的東西,也算是以後人走——“茶”還在。她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也不主動去找莫娟玉她們,不是大事,只在電話裡說說。

莫娟玉也忙。她忙的和她們不一樣,她忙的是怎樣擺脫魏建平。

果然被王冰蓉猜中了,魏建平就是衝著莫娟玉的那套房子來的。魏建平新買的房子讓給大兒子結婚了,自己住在單位給的一間一居室裡。小兒子讀的是師範院校,他想把小兒子留在身邊,就託了朋友,到時候幫忙把小兒子分在市一中。小兒子半年就要畢業,打電話給父親說,他在學校談了個女朋友,畢業就帶女朋友回家。魏建平擔心,兒子回來,這一居室的房子怎麼住?於是在託介紹人的時候,特別提出:女方最好是有房子的。實在沒有房子,不帶孩子、有一定收入的也行,結婚後可以共同買一套。

莫娟玉有房子。說實話,魏建平第一眼看莫娟玉,有些失望,應該是特別失望,才四十歲的女人,怎麼就老成哪樣?他還以為比自己大,要是他們走在一起,別人一定以為她是他姐姐。不過介紹人說了,莫娟玉身邊沒有子女,而且有一套120平米的房子。這是魏建平最看重的,為了這些,為了兒子,他可以不去看莫娟玉的老蒼。

魏建平到是看出莫娟玉對自己的中意了,他早就知道,就憑自己的一副皮囊,找個少女都有可能。幾個月接觸下來,他觀出莫娟玉完全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之中,於是,在一個月高風清的晚上,他把莫娟玉帶到當初他們相親的蒙娜麗莎西餐廳。他給莫娟玉點了一份她最喜歡吃的意大利麵和一杯玉米奶茶。

吃到一半,魏建平說出自己小兒子要帶女朋友回來的事,說打算把大兒子也叫回來一趟,讓他們和莫娟玉見個面。莫娟玉聽著這話,臉上又泛起幸福的紅潤。要介紹自己見他的兒子,說明他已經完全接受了她。莫娟玉就說,好啊,那讓他們到我家來吃飯,我休幾天假。

魏建平說,那當然是好,不過……他故作為難地留下半句不說。莫娟玉果然問了一句,不過什麼?

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你是知道的,我現在住的那地方,他們回來也住不下啊。這些年雖說我存了些錢,可兩個兒子上大學,大兒子結婚我把剛買的房子給了他們,我一個拿點固定工資的小職員,能有多少錢?總不能再給小兒子買一套吧。

這個不要緊,我們結婚後,你就搬到我家吧。莫娟玉很大方地說,從她知道魏建平住那麼點個小地方起,她就打算結婚後讓他搬過來。

魏建平好像沒有顯出很開心的表情,而是底著頭,似有難言之隱的樣子。莫娟玉問,你不願意到我這裡住?

那到不是!魏建平忙回答。只是,我到你哪兒住,我小兒子回來住哪兒啊?還有,他說上班後就結婚,他們在哪兒結婚呢?

聽魏建平說這話,莫娟玉可就有點不開心了,她想,你兒子結婚關我屁事,我和你結婚,難不成還要帶個陪嫁的?她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魏建平說過,孩子們大了,不用他管了,怎麼現在又要管了呢?她沉下臉,底頭去吃飯,不再理他了。

魏建平見莫娟玉不說話,就跟了一句,娟娟,要不這樣你看行不?我們結婚後你搬到我那裡去,我花錢把你那房子重新裝修一下,讓我小兒子在那屋結個婚,等他們單位分了房,我們再搬回去,你看怎麼樣?

聽完這話,莫娟玉的心撲通一下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她打了一個寒噤,心想,這還沒有結婚呢,就急著想鳩佔鵲巢了,這也可笑了吧。莫娟玉是個急脾氣,火噌地就上來了。她想,你到會為你的兒子打算,可我還想把這房子留給我兒子呢。她突然一下子明白,原來這姓魏的是衝著她的房子來的啊。她越想越氣,把吃麵的叉子往桌上一丟,冷笑了一聲說,你真是計劃得太好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精明,不過,你也想得太美了,我那房子的戶名是我兒子的,我讓你住進來都還得他同意。說完,她提起包轉身昂著頭走出了餐廳。

莫娟玉邊走眼淚邊在眼眶裡打轉,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擊成碎片,她一下子想到趙千海。當初這房子是趙千海的錢買的,離婚時怕她沒地方住,就留給了她,也沒要她一分錢。她腦海裡冒出王冰蓉說的那句話,“他對你的心,一定沒有趙千海對你誠實”,何止是不誠實,簡值就是個騙子,想掠走她房子的大騙子。

回到家,莫娟玉把魏建平的手機號刪除,又把他平時送給她的東西全拿出來丟進了垃圾桶,然後放了熱水,好好地洗了個澡。洗完澡,她坐在床上發呆,她想起兒子。這段時間為了那個姓魏的,她都忽略了兒子,休假也只是接兒子來吃頓飯,沒讓他在這裡住。她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這是何苦呢?也不知道自己倒底在折騰個啥。兒子幾次見她上班很累的樣子,就試探性地說,媽,你要是累就不要上班了,乾脆你還是和爸爸復婚吧,我看爸還一直想著你,總是讓我打電話問你過得怎樣。

莫娟玉又想到辛白雲的那句話,她也覺得,她成了全職太太后,性格越來越壞,脾氣越來越燥了。上了這段時間的班,她才知道,其實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那對夫妻不吵架,那段婚姻不是互相謙讓彼此將就著過的。那些女同事們,看似一個個夫妻關係和睦,談起來,還不都是一肚子的不滿意——可那又怎樣?日子還得過!

莫娟玉拿起手機,得讓兒子明天過來住兩天。電話是趙千海接的,莫娟玉說,你明天帶兒子過來吃午飯吧,我休假,讓兒子來住兩天。趙千海說哦,哦完又問了一句,我也來嗎?莫娟玉很平淡地接了一句說,你要明天中午沒飯局,就一起來吧。

魏建平好不容易找了一個這麼適合自己條件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手。他接連幾天去找莫娟玉,莫娟玉都不理他,打電話,她也不接。最後莫娟玉被他纏得煩死了,就打電話給辛白雲和王冰蓉,問這事怎麼辦。辛白雲提出,還是去巴島咖啡廳,她們好好商量一下。

見面還沒說話,王冰蓉就對莫娟玉說,你怎麼不去找趙千海啊?讓他拿主意。莫娟玉說,我沒讓他知道。王冰蓉說,我早就和他說了,他早知道了。莫娟玉驚訝地看著王冰蓉說,你不會是趙千海派到我身邊的探子吧,什麼都向他告密。說完笑著去抓王冰蓉的腋窩。王冰蓉笑著邊躲邊說,我這是在幫你們,還不是想你們能重歸於好,最好還能白頭到老。

本來很讓人生氣的事,這麼一鬧,三人到也不生氣了。

王冰蓉還是接著剛才的話說,娟娟,我看你什麼也不要想了,還是和趙千海復婚吧。你這房子啊,除了趙千海不惦記,我看誰誰都惦記。

辛白雲也說,我也這麼想,要想讓那姓魏的不再糾纏你,還得趙千海出面,就說你們要復婚了。莫娟玉問,再沒有別的好辦法?王冰蓉說,那你想想,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他總這樣纏著你,對你也不好啊,別到時候他再起什麼歹心……

莫娟玉像被嚇著了說,你別瞎說了,怪怕人的。只是,要趙千海幫忙,誰知道趙千海怎麼想。王冰蓉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這事就交給妹妹我了,你只靜坐閨中,等我的佳音吧。

出了餐廳門,王冰蓉就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趙千海。趙千海一聽說是這等好事,當然滿口應允,馬上定好時間,地點,讓莫娟玉叫出那個姓魏的。他想,體現他男子氣概的機會來了!

魏建平接到莫娟玉的電話,著實高興了一番,他以為莫娟玉想通了。等他趕到約好的地點——江灘堤壩上時,發現不只莫娟玉一人,還有兩女一男他不認識,心裡的高興勁也就沉了下去。

莫娟玉指著趙千海介紹說,這是我前夫。趙千海馬上接過話說,很快就是不前夫了,是老公!魏建平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倆。莫娟玉說,我和你總算認識一場,今天叫你來,就是要和你說一聲,我要和前夫復婚了,以後你也別再找我了。

趙千海走近莫娟玉身邊,抬手摟住她的肩,對魏建平說,那房子是我送給娟娟的,戶主只能是娟娟,誰也別想打它的主意!不過,既然現在有人想打它的主意,那麼,我就得把這房子收回來了。趙千海攏了一下莫娟玉的肩說,連同房子的主人一起收回來!

莫娟玉的臉上,又泛起幸福的羞紅。

把莫娟玉的事辦完後,辛白雲和王冰蓉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直到有一天,她們倆接到莫娟玉打來的電話,說她和趙千海復婚了,把藍本換成紅本後,想請她倆吃頓飯。一來是向她們宣佈一下他們復婚,二來是感謝一下她倆的幫助。

雖然希望他們復婚,但是得到這個消息,王冰蓉還是有點驚訝,她覺得有點快。王冰蓉忍不住開起玩笑來說,這麼快就復婚了?天啊,難怪說女人的心,像變臉的天喲,真是變得快,說是假復婚假復婚,怎麼就成真的了?莫娟玉在電話裡笑罵了她一聲後,又正色地說,你不知道,那時他說“連房子的主人也一起收了”這句話,我有多感動,這樣的甜言蜜語他還是戀愛時說過,他這麼窩囊……

好了好了,又來了。王冰蓉打斷她的話說,他那不叫窩囊好不好,是心裡有你有家,人那叫修養!是不是他天天拿刀在街上砍啊殺啊的,你就覺得是英雄了?王冰蓉想,我要是遇上趙千海這樣的男人,那怕是吃粥喝白開水,也是幸福的。起碼,不會像她現在這樣,手持富貴,心,卻被黃連還苦。

王冰蓉到特別希望方達凱也能“窩囊”一點,可他卻是太精明。記得生女兒那天,王冰蓉有點失望地嘆了口氣,懷的時候,誰見了都說肚子是尖的,一定是個兒子。王冰蓉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別人好心的安慰和奉承罷了,到讓她和方達凱信心滿滿,以為必定是個兒子。王冰蓉有點恨起那些為了奉承而毫無根據瞎說的熟人,本來她覺得生兒生女都一樣,叫這些人一說,弄得她也盼著生個兒子,現在是個女兒,多少有點失望。

反到是方達凱抱著女兒,一臉燦爛,安慰王冰蓉說,女兒我也愛,一樣愛,反正我們倆又沒單位,還能再生。王冰蓉當時還很感動,眼淚差點流出來,只是這感動沒持續多長時間,方達凱就讓王冰蓉再生。

王冰蓉知道,這主要是方達凱父母的意思,他們一直催著方達凱再生個兒子。特別是方達凱的公司越做越大後,他們就催得更緊了。開始方達凱也沒有強迫王冰蓉,現在是強迫了,而且態度非常堅決,一定得生個兒子!

離婚!王冰蓉想到過,不但想過,而且想過很多次。可想又有什麼用呢?想了也是白想,她離不了,她過慣了現在的這種日子,她不想再回到從前那個和姐姐共穿一件新衣服的日子;她也不想回到為找一份工資高點的工作而寢食難安,還時時擔心做不長。她沒讀多大書,認識方達凱時,她在一家化妝品店打工,她知道,方達凱看上的是她的姿色,能過上現在這種日子,是她做夢也沒想到的,她何必要失去呢?

生吧!生就生吧!王冰蓉決定再懷一次,如果這次又是女孩兒,她再聽任方達凱怎麼安排。

辛白雲聽一位武漢的文友告訴她,說這個週六省圖書館有省著名女作家的講課,她決定去聽聽,把這想法和陳宇航一說,他到也很支持。

講課是在下午2點,辛白雲卻起了個大早,她要早點去省城,先去看看米梅,都十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米梅說她在家,得知辛白雲要來,高興得都語無論次了,她報了個地址,讓辛白雲在那裡等她,她去接。

一小時四十分的車程,很快就到了。辛白雲走下車,卻發現米梅已經等在車站大門口,伸著脖子搜索著下車的乘客。辛白雲忙叫了一聲,米梅看到她後,就小鳥似地飛奔了過來,一把摟住辛白雲,激動得臉也紅了,眼也溼潤了。白雲姐,白雲姐,我等不及就先跑這兒來接你了,總算見著你了,知道你要來,我、我真是高興得都跳起來了。真的,這麼多年,怪想你的!

我也是啊,辛白雲說,這些年盡忙家裡的事,除了回老家看看父母就是呆在家裡,都成地道的“坐家”了,這次要來,第一個就想著先來看看你。

姐倆一路上挽著手回到家,一進門米梅就對著裡屋喊,老李,白雲來了!

老李是米梅的老公,米梅和他結婚時,他還在部隊,後來分配在省地稅局。辛白雲只見過他一次,人長得高大帥氣,特別是笑的時候最迷人,米梅說,當初她就是醉倒在他的笑容裡。就是因為這迷死人的笑容,和老李只接觸了一個探親假的時間,米梅就決定嫁給他。

嫁給他後,才知道兩人的性格完全不合,米梅好強,老李倔強,兩人就像接不到一塊的正負電線,一碰就著。老李愛面子,想著剛復員就鬧離婚不好,也就忍著;米梅也愛面子,想著在報社好歹也算個人物,也就一直不提離婚二字。家裡不管怎麼天翻地覆,出門還是一對恩愛夫妻。

米梅喊完,就把辛白雲丟在客廳中央,大步走進了房間。一會兒,米梅攙著老李出來了,辛白雲一看,嚇了一跳。只見老李顫顫巍巍在米梅的幫助下挪動著兩腿,左腳掌向內側彎,右手提著,手指沒有方向地亂擺著,頭上戴著帽子,後來她才知道,那是為了遮住手術時拿掉的半邊頭蓋。辛白雲吃驚地看著這一切,不亞於看到外星人。再看老李的臉,原本英俊的臉很艱難地向右邊斜去,他看見白雲,想擠出一絲笑容,可那曾經迷醉米梅的笑臉,被他一擠,辛白雲想到了“面目猙獰”這個詞。

這是怎麼了?辛白雲完全可以用驚呼來形容自己當時的叫聲。

突發腦溢血。米梅說,幸好離醫院近,要不人早沒了。

辛白雲沒想到老李病了,米梅在她面前隻字未提。辛白雲知道,米梅是個要強的人,吃苦受累,都會在面子的掩蓋下嚥進肚裡,慢慢消化掉。辛白雲覺得自己帶的東西有點少,就拿出五百元錢給米梅。米梅不接,辛白雲就說,你要是不接,那我馬上就走。米梅這才收下了。

辛白雲看著老李這個樣子,心裡很難受,突然覺得人的生命是如此地不堪一擊,同時,她又想,米梅這麼好強愛面子,和老李的關係一直又不太好,現如今老李成這樣了,她會不會提出離婚?

辛白雲原打算下午聽完講課就回家的,可米梅一定要留她住一晚上,說這麼多年不見,有好多話要對她說。辛白雲猜出,她心中有苦,想倒給她聽聽,也就留下了。

晚上,辛白雲一定要幫米梅洗碗,讓米梅幫老李做康復操,她看米梅一個人忙前忙後,心裡不是滋味。米梅的兒子放假了,被小姑帶去旅遊了,米梅把老李扶到兒子的床上,她要和辛白雲睡,想和她聊個通宵。

當著老李的面,辛白雲不敢再提起舊事,躺在床上後,她就開始問米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就這樣了呢?米梅見辛白雲問,眼眶就紅了,她嘆了口氣說,就是年前的事,半年多了,晚上剛躺下,就叫頭疼難受。我知道他以前有點血壓高,讓他喝藥他就是不喝,說他年輕不要緊,可那天突然就不行了,送到醫院,醫生說再晚兩分鐘人就沒救了……現在做康復半年多,好了一些。白雲姐,你知道嗎?剛從手術室推出來那會兒,我看到他的樣子,都嚇得差點暈過去。太可怕了!

是啊,他還這麼年輕怎麼就得這病呢?辛白雲腦子裡不斷浮現出她第一次見老李時的俊模樣,與現在的樣子不停地變換著。

還不是年青時喝酒喝的,參加工作也是喝,勸他少喝也不聽。

沒想到你這麼難,你也沒跟我說,那他還能恢復到從前的樣子嗎?

米梅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了!我每天得帶他去醫院做康復,醫生說,可能還要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到80%,但我得做長遠打算,這是個沒有未知數的長期作業。我現在單位也去得少。單位知道我家的情況,也很照顧,工資照發,我上不上班他們也不過問,可我自己得有點覺悟吧,也不能老是這樣。

說完,兩人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米梅又說,我們以前一直都不合,全是面子撐著才過下來的。如果當初我們離了,也就離了,我也就沒這份苦了。現在呢,卻不能離,他都成這樣了,我怎麼著也得陪他走下去——畢竟,他是我兒子的爸。

米梅的一番話,說得辛白雲淚眼婆娑。辛白雲又想起《懶得離婚》裡的一句“千萬個家庭就像瞎子過河——自個兒摸著慢慢過”。誰家不是呢?誰能說那些沒離婚的過得就真的幸福?誰又能說,那些離了婚的就真的過得快樂?就連她自己也是這樣,自家的日子得摸著慢慢過。

只不過……米梅低下頭,聲音哽咽。真不知道何時才是個頭……醫生說,他就算能恢復到80%,上班也不太可能了,生活上也還得我幫忙,每天在家還得做康復,還得花錢。原本我打算把兒子送出國留學的,他這一病,錢就大把大把地往他身上丟,兒子留學的事也就放下了。不過,等他再好一點,我必須得上班去,我的工作要是丟了,日子怎麼過下去呢!

對了,你現在怎麼又想著揀起寫作了?米梅問辛白雲。

辛白雲遲疑了一下,說,我是想如果有一天和陳宇航離婚了,我好養活自己。

離婚?米梅瞪大眼看著辛白雲。你們夫妻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怎麼想著離婚呢?是不是陳哥嫌棄你沒上班?

那到不是,我是覺得過著過著,都分不清我和他是夫妻關係還是朋友關係了。

怎麼會這樣呢?米梅很詫異辛白雲的說法。不會是陳哥變心了?還是你有相好的?

辛白雲被米梅問笑了,沒有的事!宇航不是那種人,我就更不可能了,一天365天,就沒逃出過他的賊眼,這次是女兒上小學以來,第一次單獨出行並在外留宿一晚。說完,辛白雲覺得自己很可憐。這十四年來,她的心全是家和女兒身上,外面精彩的世界,好像與她無關,當上全職太太后,她覺得自己明顯地退步了,俗氣了,市儈了。

米梅嘆了一口氣說,我現在和老李完全就是親情關係,我們之間找不到愛情,也成不了知己,唯一讓我們能不離不棄的,就是親情這種情感了。但即便這樣,我們還是要生活在一起,以前我們是為了面子,可以離卻沒有離,現在還是為了面子,想離又不能離,因為兒子,才聯繫了我和他之間的親人關係。

辛白雲想,誰說不是呢?夫妻之間有多少是過著過著,就只有親情而沒有了愛情,唯一不同的是,想得開的就忽略不計這些,接著過下去;想不開的就分道揚鑣,各過各的去了。

她們就這樣哭一陣笑一陣感嘆一陣地聊到天邊泛白,辛白雲睡著了,米梅卻不能睡,她得起來幫老李穿衣洗瀨。

回來的路上,辛白雲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米梅和老李的影子,輪迴交替,讓她心情十分沉重,聽課的喜悅,全然跑得無影無蹤。

一下車,辛白雲就看見女兒雯雯了。雯雯見到媽媽,張開雙臂投進媽媽的懷抱。辛白雲笑嗔道,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兩天不見媽媽就想成這樣了?還跑到車站來接。雯雯的身高快追上辛白雲,她把頭往媽媽肩上一靠說,才不是我要來接的呢,是老爸,一定要我來。說什麼你老媽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又兩天不在我們身邊,現在回來,得隆重歡迎一下。

辛白雲笑著問雯雯,你爸在家?雯雯說,當然在了!你昨天走了後,他就回來了,說你不在家,他得回來陪我,還得給我做飯呢。辛白雲頓了頓問,你爸會做飯?雯雯說,是啊。老媽,說了你別生氣啊,老爸做的飯比你做的好吃。辛白雲用手點了一下女兒的鼻子,咬著牙假裝生氣地說,不到兩天就被你爸收買了,這丫頭白疼了。雯雯笑著在辛白雲懷裡撒嬌,辛白雲這時全身都被幸福兩字包圍,她就喜歡女兒這小樣兒,像永遠長不大似的,每天都要在她身上蹭上幾回。

打開門,辛白雲還以為走錯了——家裡變了!屋裡乾淨整潔了不少,茶几上多了一束鮮紅的玫瑰花,餐桌上也換了一塊新的桌布——早就要換了,她一直拖著沒換——花色是她喜歡的,上面還放了一盤鮮嫩欲滴的草莓。

陳宇航提著手從廚房走出來,輕聲問了一句,回來了?辛白雲點點頭。先休息一下,飯馬上好。陳宇航說完又鑽進廚房。辛白雲心裡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是什麼感受呢?對了,就是她聞到了家的味道!她覺得,剛才這一連串的場景,就是她想象中的家的味道。十多年來,她都不知道家是什麼味道了,只是覺得家是個讓她悶得發慌,閒得發愁的地方,她總想逃離,但又一直有根線在扯著她,讓她無法逃脫。現在這樣多好!辛白雲的眼睛溼潤了,她太喜歡,也太享受這種味道了。

今天吃飯的氣氛,與往常完全不一樣,特別是雯雯,一會兒要媽媽喂她,一會兒要爸爸喂她。陳宇航也好像把辛白雲當成了客人,不停地叫她嚐嚐這個菜,再嚐嚐那個菜。辛白雲走了兩天,什麼都是陳宇航親力親為,他好像找到了當主人的感覺。他不想像別的男人一樣,老婆一不在家,就帶孩子到外面去吃。外面的東西他信不過,一是不衛生,二是怕吃到地溝油,還是家裡做安全放心。他沒想到,第一次炒菜,雯雯就不停地誇好吃好吃!他在大學時做過菜,工作時也做過,一結婚,就沒再動過手了,全有辛白雲,沒有他下手的機會。他有一種難於言表的成就感,也明顯感到女兒這兩天和他親近了。於是,他決定,以後推掉一些補課,把時間留出來給女兒做做飯,也可以讓辛白雲放鬆放鬆。

雯雯邊吃邊說,今天是我吃得最開心的一次,因為有老爸老媽陪,主要是,老爸不用急著吃完就走。這話說得陳宇航心裡酸酸的,一直以來,他要不就是因為忙在學校食堂吃;要不就是回來時她們吃完了(雯雯要上學,不能等他);再要不就是剛吃到一半,就有電話。像今天這樣以和諧緩慢的氣氛吃飯,還真是沒有過。

辛白雲聽了雯雯的話,心裡也酸了一下:如果她和陳宇航離婚,雯雯會答應嗎?現在的孩子對父母離婚是不像他們那時候感到懼怕,可終歸是把一個完整的家、在雯雯眼裡是很幸福的家給拆散了,看看她今天的開心………她不由自主地 顫抖了一下。她衝雯雯擠出一絲笑容,雯雯衝她頑皮地眨了一下眼,把她的心眨得融化成一團水。她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想離婚的事,伸出筷子,往雯雯碗裡夾菜。

辛白雲在武漢時,看上一條裙子,因為買得多打折多,就挑了三條款式一樣,但花色不同的裙子。吃完飯,就打電話給莫娟玉和王冰蓉。

她們還是在巴島咖啡廳見面。

莫娟玉又辭掉了工作,重新回到家當起全職太太,兒子今天初三,明年高中,她得去學校附近租一間房子,陪讀。這只是一個方面,主要的是,超市新來一個主管,三十歲不到,仗著自己在武漢廣場當過主管,拽得拿鼻孔看人,動不動就把她們這些長輩們訓一頓。莫娟玉想:她都這把年紀了,還得看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臉色,想當初她在家時,誰能拽得過她?她何苦為那點錢作賤了自己,一生氣就炒了老闆魷魚。

莫娟玉接過裙子,馬上就去洗手間試穿,非常合身。王冰蓉拿裙腰在身上比了比,說她一定穿不上,小了。辛白雲說是按她的腰圍買的,她們倆穿得都正好,她也應該不會小。王冰蓉就說,我懷孕了!

莫娟玉和辛白雲的手,都拿著裙子懸在半空,然後同時看向王冰蓉。王冰蓉坐在沙發上,眼裡泛著淚花,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往外吐,這裡最後一胎了,如果再不是兒子,我就……辛白雲和莫娟玉都以為她要說出離婚兩字,可她最後吐出的是,我就聽天由命了,隨他們去,只要死不了人。說完攤在沙發上,筋疲力盡的樣子。

辛白雲能理解王冰蓉,她安慰王冰蓉說,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要多想了,誰家夫妻還不是這樣過的?離了的都有不得以要離的理由,不離的也有不得以不離的理由,生活依然,只是身份變換了一下。我們離了,就變成了女人;我們不離,就還是妻子。就我們三個人來說,我們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全職太太。過慣了全職太太的生活,再換個環境,我們能適應得了嗎?

王冰蓉搖著頭說,我沒想著離婚,離了婚我還能幹什麼?我害怕,害怕和外面的人接觸,害怕人與人之間的心機,害怕為找不到工作而奔波,更害怕……沒錢的日子。現在覺得那一切離我都太遙遠了,遙不可及!

莫娟玉忙問,那你上次說的那個女人,還和方達凱在一起?

沒有,我一準備要懷這個孩子,他們就不來往了,方達凱說和她只是交易,他不想失去這個家。

辛白雲嘆了一口氣說,雯雯馬上初三了,我得停下寫字的愛好,重新以她為主,和娟娟一樣,去租房陪讀。這樣,我又要丟掉自我,失去自信了;又要開始依附這個家,依附那個男人;又要變得俗氣、自卑、落後。我們不想當全職太太,可我們又害怕迴歸社會,因為,我們的交際關係幾乎沒有,我們的興趣愛好幾乎無存,我們的追求夢想幾乎丟失。

說完,辛白雲只覺胸口堵得慌,她想大聲吼叫發洩一番,向全世界喊:為什麼女人一結婚,就變成這樣了呢?為什麼為家犧牲的,總是女人?到頭來,我們在家裡算什麼?在社會上又算什麼?

包間裡一片寂靜。三人都沉默了,只有外面服務員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九月,雯雯進初三,關鍵的一年。初三過了還有三年高中,更關鍵的三年,辛白雲寫作的事又放下了,她得全程陪著雯雯,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寫作,也更沒有時間去考慮離婚。她想,不管怎麼樣,這種日子,自己還得摸著慢慢過。

似乎都到了關鍵時刻,她們三人忘了有多長時間沒見面了,通個電話,也是匆匆忙忙。雖不見面,可辛白雲無時不在為她們祈禱。她為王冰蓉祈禱,如果老天有眼,就賜給王冰蓉一個兒子,別再讓她受罪了。

她也為莫娟玉祈禱,復婚的生活,希望她不要再重複以前,重頭開始,幸福永遠。

至於她自己——再過兩年時間,她也許就會和老朋友再見了。她查過,絕經這事一般會隨母親,她問過母親,母親和老朋友徹底分手就是在46歲。如果老朋友在她46歲時永別於她,那她還能再想什麼呢?何況,她現在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出訊號了,每天早上醒來,腰都疼得起不來床,得慢慢側身用手一點點撐起身子,才能起來。還有左手臂,總是隱隱作痛,她也懶得去查,她不喜歡進醫院,進去後錢花了不少,病也不一定能看出來。她想,如果她進醫院,那一定是她要去天堂報到的那一天。這麼一想,她就勸慰自己,還是接著做妻子吧,不能再回到女人這個角色。

不過,她還是祈禱了自己: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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