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有一個九十歲的老奶奶突然走紅了，香港、臺灣甚至韓國、美國媒體都報道過她。
我當時在網上看了看，沒想到，自己也入了坑，成了她的粉絲。
這個奶奶叫林莊月裡，臺灣的女性嫁夫會在前面綴夫姓，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
她也叫月月，網友們叫她月光仙子。我從她90歲生日的時候開始關注，到現在，剛剛過完91歲生日。
▲90歲生日時，月月說：人生就像切蛋糕，就算奶油會沾得到處都是，切的姿勢還是要自信帥氣！
▲91歲生日時，月月說：最幸運的事就是平平安安過好每一天，生日我最大！
最開始關注她，當然還是因為穿搭。90歲的老奶奶渾身上下全是潮牌，Supreme、彪馬、阿迪、耐克，頭戴棒球帽、腳蹬紐巴倫，還有數十幅潮牌墨鏡。
年輕人都不敢嘗試的大破洞褲，月月也穿得行雲流水。
關注得久了，就漸漸覺得她很酷，從裡到外的酷。
比如，月月包粽子是這樣的：
包水餃是這樣的：
上網刷IG是這樣的：
打牌是這樣的：
其實，現在有越來越多成為時尚icon的老奶奶，比如號稱“最高齡時尚icon”的Iris Apfel。
但是，關注得久了，會發現月月最可貴的不僅僅是時尚的外表。
透過她的穿搭，很多粉絲被吸引著看到了她的文字、她的思想、她的生活狀態，才發現，穿搭只是表面，真正酷到發光的，是月月90歲的心態，是她用九十年的生命凝結出的大智慧。
她現在很熟練地用著IG、Facebook，就那麼自顧自地說著、生活著、記錄著，她已經年邁到頭髮花白、行動遲緩，但心靈卻無比輕盈，重新又煥發了少女的模樣。
用她的話說，88歲的時候才活成了真正的自己，所以，你還擔心猶豫什麼呢？一切都還早呢！
從她的IG中，可以隱約窺得見林莊月裡九十年的人生路。
她是個那麼普普通通的女人，沒有漂亮的容顏和驚人的身世，也沒有離奇的際遇和意外的好運，人生的輪廓和其他同年代的人差不多。
她經歷了戰亂、動盪、貧窮，開過雜貨店，省吃儉用構建了自己的小家，然後孕育子孫，隨著時光流逝，享受到了安逸的晚年。
▲1992年的林莊月裡，那年她64歲，可以看得出是個穿衣打扮很講究的女士，經濟呢也不俗，髮型利落，套裝優雅，但就絕對是平常人的奶奶和媽媽，和潮人無關。
她的感情也平平無奇，初吻發生在1947年的西門町電影院，一個吻就能回憶半輩子；後來相親認識了老公，生了很多孩子，孩子又生了很多孫子。老公晚年得了阿茲海默症，和她經常吵架，十年前去世了。
▲林莊月裡和孫子。
月月很少公開懷念丈夫，也承認說“到最後我們的感情不是很好”，但是一說起老公，她也是健康明朗的心態：
世界上的事都是一體兩面，我年輕的時候沒能選擇，是相親的結婚。但我看好的那面，至少一輩子生活很穩定，還有現在有好多可愛的小孫子，後來也就習慣而愛上了。 但我的男人卻比我先走，那陣子我好討厭這個世界。但是隨著時間慢慢走，我開始學會，一個人也很自在。而我老公也漸漸升華成最美的回憶，想到都還會甜甜的，吵架也都忘記了。
七十多歲的時候退休，無所事事了十多年，每天散步、買菜、做飯、等孩子回家。
孩子也漸漸大了，回家的次數變少，林莊月裡要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不出意外的話她大概也要孤獨地走完人生後半程——就像大部分老奶奶一樣。
孤獨是個可怕的詞，尤其人到暮年更難以直面它的殘酷。不過，就像她說的，任何事都是一體兩面。
林莊月裡在88歲那一年不知怎地突然開了竅，把”孤獨“活成了”自由“，隨後就開始了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老年生活。
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背自己喜歡的包包，腿上露出大大的破洞，戴黃色的太陽鏡。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活成那個最想成為的、自由的自己。
“快要91歲了，又更少有人能管我了。”
平心而論，不是每一個老奶奶都能有林莊月裡的心態和行動力，這很大程度上源於她本身就是個生命力強勁的女人。
她可能從年輕的時候就非常開朗樂觀，到了老年，再也無所顧忌、無所羈絆之後，這種開朗的性格成為了她生活的主流。
月月老奶奶的幽默感，可真是與生俱來的：
“去菜市場收保護費都是穿這套，水果老闆今天繳了2顆芒果，豬肉攤老闆繳了一塊三層肉。”
“發現菜價上漲的臉。”
“她101歲，我的好朋友，每次跟她聊天都會笑到雙下巴出來，討厭。”
“攝影師說要拍一個想當年的姿勢，月月就說沒問題，只是因為月月活了90年所以月月問他，是要想到1955年還是1985年？
他說要1935年，這就是了。
2018.7.15。想當年月月還是辣妹一轉眼就90歲。”
“晚餐約會，心臟跳好快但不是心臟病的月月。”
“穿這樣去市場買水果，水果攤都會多送一根香蕉。”
“下午跟朋友拎一點燒酒，結果現在好像有點醉。”
“颱風來了，大家要注意安全哦！我今日還刷了小叛逆，逛完菜市場還偷偷的在公園和我101歲的朋友聊了一下天才回家！我90歲了，什麼颱風沒看過！！！
2018.9.15。今天穿搭概念是又想出門玩又怕被雨淋溼的月月。”
“90歲youtuber！想說剪影片剪一剪覺得這個電腦好棒，還自己會有自動特效閃來閃去，結果是我的老花眼跟飛蚊症啦
剪片中の月月，2018.03.25。”
“醫生說我不要到處亂走，可沒人能阻止90歲的女紙想幹嘛的。
2018.9.2。準備逃家半天的月月晚上就回來。”
月月也讓大家覺得“能活到90歲”是一件很酷很開心的事情，生命中那麼多平凡的細節相伴，因為有了時光的反覆鍍烙，反而煥發出了新的味道與生機。
她已經過了90個春節，準備了七十多次年夜飯，包過數以萬計的粽子和水餃，也經歷了數不清的離別和永逝。
“時間過得那麼快！從27歲開始就說自己老了，說到88歲時候反而覺得自己年輕了。”
“這是月月的晒衣魔法棒棒，可以做你的阿嬤了哦，我用了60年哦，它六十歲了。”
“每年都要掃墓，塞好久的車，年輕的時候是塞腳踏車，老的時候是塞汽車，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有沒有線上掃墓啊！”
“等等月月要去參加小學同學會！今年只剩3個人捏！其他同學都去天堂做天使了！”
“我記得從我70歲退休以後，一直就好閒，直到去年我學了IG跟facebook以後就多了好多事情要做，現在在學怎麼去做影片，今年月月的目標之一，就是做全世界最老的youtuber!”
“要吃第90次團圓飯了。”
我們並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決定88歲那年來一場天翻地覆的改變，是親人的離去？還是看了某一本書、聽到某一句話才有了頓悟？
但可以肯定的是，“做自己”這個微小的念頭大概一直盤亙在她的腦海中。
二十多歲相親結婚時要按照世俗的標準生活，時代不允許；省下窗簾的布料給孩子們做衣服時，從沒想過自己喜歡穿成什麼樣，經濟不允許；年復一年的家庭主婦，已經成為了她的職業。
終於到了快90歲，沒有人再依賴她，她有了時間，手頭也有了閒錢，時代有了進步與寬容，一切都允許了，於是她成了一名model。
林莊月裡一遍又一遍說著自己的感悟與感恩：一切都不遲，人生那麼美，珍惜當下，去做自己想做的——88歲當媽抖（模特），這難道不是這世界上最勵志的故事嗎？
“最近有收到好多小朋友的灰色訊息，月月想跟你們說：
永遠不要對生活感到絕望，人只要活著蝦米都有可能，世界也一直在變，或許哪天機會就輪到你了，像月月那個年代哪有可能88歲當媽抖（model），說出來都會被笑，但這個時代就變很酷捏！”
“不要讓別人的行為影響你的情緒，因為他們不值得，你的心平靜就會快樂、知足惜福也會感到滿足，就會開始進入開心的人生。最近身體不錯，可以出去運動了。”
“為了完成95歲去美國的願望，我現在正在上英文課。”
“直到我學會不再取悅別人，不管別人怎麼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才真正感受到快樂的存在。”
“一個生命離開世界後最難過的就是被遺忘，也是人們最害怕的事，孤獨、被遺忘，一旦讓自己孤獨到被遺忘，那生命的漣漪就會開始越來越小，最終停止，也會讓人憂鬱。
所以要多去做想做的事，最好是常常嘗試新的東西，來讓生命的水波不斷產生漣漪，就會越活越年輕啊。”
“還有一天就要進入新的一年了，我們都有很多今年想完成但沒完成的事，不要覺得難過，月月以90歲過來人身份跟你說，沒有一年是會完成的。
因為人想做的事情會不斷變的很多，而時間是固定的，所以這時候人必須學會：
選擇。
把你有限的時間選擇給真正應該給的人事物，不要像我活到了88歲才開始把時間給自己！”
“昨天去醫院，月底要開刀，有點緊張，但人老了就是這樣，會有一些大大小小毛病，還是要去處理，平常心，跟人生一樣早晚都要面對問題。
只要每天都很充實、不浪費生命、不留遺憾就很好，所以我想跟你們說的是，想做什麼，現在就去做！不要等了！
2018.10.4。桃色月光仙子”
當一個女人全身心地為自己而活，縱情地享受著獨屬於自己的生命，這到底有多爽？
林莊月裡大概就是一個答案。她重新拾回了幽默與活力，她90歲第一次打籃球，去游泳時會覺得健身教練很帥，和年輕人一起工作會由衷地覺得他們好有才華，喜歡和他們在一起。
她除了當模特，還要出書。
她會畫余文樂：
她揹著自己畫的耐克包包出門，然後羞澀地承認“好像沒什麼藝術天賦”。
還有，她面對世界的眼光全都剩下了善意。是啊，生命就一次，盡情享受還來不及，哪有那麼多時間來儲存不滿與牢騷呢？
像我去天堂的老伴，我就覺得他是個創作家。在他老了以後有老年痴呆，常常會忘記事情，或是說一些很天馬行空的事情，我都覺得他很可愛，我每天像是重新跟他交往一次。世界上很多讓人難受的事情，都是因為人後面把它複雜了。
我很喜歡她對於人生的一段感悟，聽起來是大白話，可細細一想，不就那麼回事嗎？
像我能活到90歲，才終於知道人生就像走路，當你沒有方向時，就像是走在小巷弄之間，總有一天會找到要去的路的。路上會踩到狗大便，擦一擦繼續走，但你不會停在那邊難過一年。死路就繞路，巷子太窄就轉個身擠過去，斜坡不好走，就走快一點，下坡太斜就慢點小心點。只要繼續往前走就好了，人生，就像走路。
“只要繼續往前走就好了”，年輕的時候聽到這句話會覺得輕飄飄，可人到中年才會發現那些直白簡樸的道理，其實就是生命最大的真相。
對於自己的人生，林莊月裡當然有遺憾。但誰的人生沒有遺憾呢？
她有一次拍廣告時寫下的感慨，至今仍讓我時不時翻出來瞧一瞧，沮喪的時候會從字裡行間得到莫大的力量——90歲的人都勇敢重啟人生了，我又有什麼害怕的呢？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是一個很膽小的濫好人，什麼都不敢去做，也不敢做夢，只知道逆來順受，這是我們那個年代的通病。
我也一直這樣躲到了88歲才真的「長大」，勇敢去做那些我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穿很多人不敢穿的衣服、擺出很多人不敢擺的pose。
我不是個藝人，但我拍了廣告，我不是個作家，但我正在寫書，我不是個明星，但我拍了汽車的廣告。
因為我開始敢了，敢去做夢，雖然我現在90歲了，步伐小又慢，但是我敢跨出那一步，去挑戰自己的舒適圈，不甘於當個90歲等待凋零的老人。
我希望在人生的這個階段，會比我年輕的時候活的還要敢、還要璀璨。
我90歲，我是林莊月裡，臺灣最敢的老人，你可以叫我月光仙子。“
說起來，已經91歲的老人，還能帶給很多人勇氣與信念，讓他們重新相信美好，讓他們會心一笑，這本身就是最酷的一件事吧！
林莊月裡，是華人女性的一個樣板與縮影，同時，也是一個異類。
她身上承載了華人女性“自我壓縮”、“無私奉獻”的命運軌跡。
為什麼林莊月裡到了88歲才想到盡情地“做自己”？那是因為在之前的88年，她從沒有機會這樣做。
她要像大部分女人一樣，勤儉持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和雙親。她的人生離不開一個“養”字，養自己、養雙親、養孩子、養孫子。
在這種生存環境中，一個女人，是不可能有太多空間去施展“自己”的。
相反，她越是保守，越是穿衣打扮平平無奇，越是把所有的心思和資源都用在別人身上，才越能贏得周圍人的信賴和尊重——這是一個老實、守婦道的好女人，是一個“不存私心”的好女人。
這是傳統父權文化強加給女人的東西，很多女人終其一生都在踐行它，她們的價值要靠其他人去評斷。
要從這一個一個的標籤中找到活著的意義，比如她是不是個好妻子，是不是個好女兒，是不是個好媽媽——唯獨，沒有她自己。
說到底，這樣的生命只是人倫關係的堆砌，很難找到它的內核。
如果一生都在“自我壓縮”和“無私奉獻”，將自己的生命完全寄託給老公孩子，女人到了晚年其實是蠻悽慘的，如果老公走了、孩子也大了，等待她的，將是深入骨髓的迷失與孤獨。
茨威格在《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中就描寫過這樣一個女人：
自從丈夫過世以後，我對自己的生活已經完全不抱奢望，孩子們不需要我，我自己也覺得活著沒有意思，活著不能達到某個目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個謬誤。
可見，這樣的女人很多，中國有，外國也有。
但女人畢竟不是提線木偶，女人內心也有著無窮的生命力，即便被壓縮，它也不會消亡，或許會在某一個點釋放出來。
茨威格小說中的這個可憐女人在機緣巧合下開始了一場“華麗的冒險”，而林莊月裡，也帶著這份野心私奔到月球。
林莊月裡算得上一個異類，她在世俗中周旋了88年，沒有繼續妥協和壓縮下去，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恢復本來面目，做一些年輕時就想做的事。
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在我年紀越大以後，這句話就越常出現在我的腦袋裡面，但它不是壞事，反而可以提醒我，現在這個時刻，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後一點，我希望我能每分每秒都做我想做的事，不再為了別人而活。
很慶幸，她做到了，儘管有些晚，但是相比起很多女人，她能夠體會到這種爽、這種自由，又是何其幸運與幸福。
儘管她眼睛生了病甚至很難看清楚這個世界，但她內心知道，今天穿了紅色的衣服背了黃色的包包，心情雀躍，感覺特別好。
我們也看到，當一個女人全然地打開了自己的內心，又會變得多麼可愛。
那個經常和自己吵架的老公也成了”創作家“，那些原本看不慣的小孩也變得”好有才華“，那些以前都不正眼瞧一瞧的東西，如今帶給自己那麼多好心情。
突破了局限，拋棄了固執，生命也會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
90歲又怎樣呢？我依然是個女人啊……
月月不是第一個勇敢的女人，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希望我們都能找到自己，溫柔地、堅定地走出一條be myself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