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蘇浥
春秀對著鏡子理了理圍巾，瞥見燈光下尤為明顯的白髮，她也到了該長白髮的年紀了。
“媽，還沒好嗎？”大兒媳推門進來說，“得走了。”
“來了。”春秀最後用梳子梳梳頭髮，嘆了口氣，“其實團圓飯還是在家吃好。”
大兒媳說：“現在流行在外面吃了，這麼多人呢，在家弄多麻煩。”
“也是，在哪裡吃都一樣，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春秀笑一笑，和大兒媳一起出房。
大兒子的兩個孩子在客廳裡玩玩具，男孩七歲，女孩四歲，都長得像媽媽多一些。
二兒子結婚最早，生的一個男孩現在九歲了，見誰都跟熟人似的，嘴巴很甜，很會哄人開心，他一見春秀就跑過去抱住她，個子只到春秀腰上，仰起一張笑臉用稚嫩的聲音說：“奶奶，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青春永駐！”
大家聽了都笑起來，春秀說：“我年輕的時候倒是常有朋友祝我青春永駐，可惜並不靈驗，不過奶奶聽了很開心，就獎勵你一個紅包。”
她拿出紅包來分給幾個小孩，小兒子的女兒剛滿週歲，還不會自己討紅包，春秀把紅包貼在小孫女的胸口上，意為保佑她平安長大。
這屋子熱鬧得讓春秀覺得陌生，她守寡了半輩子，平時都是一個人住，幾個兒子雖然住得不遠，但也很少有空回來，她其實從他們出生起就給自己做心理預設，她知道有一天她會成為孩子們生活中的外人，若這一天來臨，她要坦然接受她不再被他們需要這個事實。
吃飯的時候，兩個嫁到外地的女兒都發來視頻通話，他們兄妹聊天的時候，春秀就靜靜看著、聽著，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帶著滿足的微笑。
春節過後會有一段非常冷清的日子，街邊商店貼的剪紙、掛的燈籠、門口擺的金桔樹、桃花樹……
這些新年的象徵統統被人撤走，《財神到》換回或抒情、或震耳欲聾的流行歌曲，小區裡那一家幾口人散步的情景不在，只有零散一些老人和狗，或者幾個推著嬰兒車的保姆聚在一起聊天。
然而天氣還沒有回暖，依舊得穿上厚厚的、讓人動作變得笨拙的冬衣，打一個哈欠呼一口白氣，灰茫茫的景色真讓人氣餒。
春秀把早上煮好的瘦肉粥熱來做午餐，她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到客廳去，邊看電視邊吃，換臺的時候看到電視劇《父母愛情》重播，她已經看過兩遍了，但還是被劇情吸引住，停下筷子來看，她喜歡這個電視劇圓滿的結局，男女主角可以相伴老去，白首不離。她看的時候很自然地會想起孩子他爸，他在她四十歲那年車禍去世了，走得太突然，成為她一輩子的遺憾。
他們並不像那個年代的很多人那樣通過相親結婚，而是在同一所學校教書時認識然後相愛的，他的口袋裡常常放著他們的結婚照，死的時候也緊緊握著，得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掰開，才拿出那張沾滿血的照片。後來那張照片還是隨他一起火化了。
外面下起了雨，寒氣滲進屋裡來，因為沒有暖氣，刺骨地冷，春秀吃了兩碗熱粥暖身，才不至於冷得牙齒打顫。
雨聲漸漸大了，與電視裡的人聲參雜在一起，她戴起老花鏡，一邊豎耳聽著，開始縫她的演出服，縫紉機也老化了，“哎呀”“哎呀”地呻吟。下個月街道要在體育館辦一場文藝匯演，她和志清代表私夥局合唱粵曲《錦江詩侶》。
她是半年前參加私夥局的，裡面都是些和她年齡相仿，退休在家的人，聚在一起唱唱粵曲打發時間。春秀每天吃過早飯後都會去唱兩三個小時，風雨不改，成了她生活中最期待的事情。
來看文藝匯演的觀眾中年輕人佔了大多數，他們都是衝著幾個香港有名的歌手來的，春秀沒料到自己臨上場了卻開始怯場，底下密密麻麻的觀眾的注目讓她呼吸不暢。
前奏已經奏響，她求援似的將目光投向與她對唱的志清，志清穿了一身長袍，與她的旗袍相配，頭髮往後梳起，看起來俊逸瀟灑。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用眼神鼓勵她，給她打氣，這讓她安下心來，唱出：“情情愛愛，盡化悲哀……”往後便順利了。
下了臺，回到化妝室，春秀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她覺得自己好笑，便笑說：“你看我真沒用，看見這麼多人就怕了，差點壞事。”
“你第一次上臺表演，緊張是難免的，”志清從架子上拿下她的大衣給她披上，“別擔心，你唱得很好。”
有工作人員來領他們去觀眾席看接下來的演出，私夥局的人在同一排坐著，一見到春秀和志清就說：“你們唱得太好了！簡直比陳笑風和譚佩儀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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