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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循環往復，世間萬物生生不息。冬之耐盡嚴寒而不死，春之滿含希望而萌發，夏之蓬勃生長而蔥鬱，秋之碩果累累而砥礪，各處其季，各懷其境。
王國維曾言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有其境界。我的母親，雖達不到王國維所說之大事業、大學問，然而在她自己的求知路上可達其“小境界”，可觀，可讀，可寫，可解，亦謂其四界，求知過程恰如春夏秋冬四季，冬之不息，春之萌生，夏之堅持，秋之收穫。
1 冬，冬雪過境，松柏不枯。
母親如今74歲了，生活幸福，但小時候貧窮而艱難。家在農村，父輩守著幾千年的封建禮數，女子無才便是德，兄弟姐妹又多，根本沒有機會上學。母親的童年有的只是紡花、織布、照顧孩子，偶爾有機會去學堂給哥哥們送飯，看著那些同她歲數相仿的孩子書聲朗朗，滿眼羨慕，卻只可遠觀不敢細想。那書聲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深深埋在母親的心中。後來，母親遇到父親，天南海北地奔波，隨後又有了我們這些孩子，忙碌的她只好藏起讀書夢。儘管如此，她常常和父親說：“咱們節衣縮食，一定要讓孩子好好讀書。”母親對教育的重視遠高於一切。
2 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
求知的種子深深地埋在母親心中，隨時都期盼著萌發。隨著我們幾個孩子相繼工作，父親退休，母親的閒暇時光越來越多，又惦記起自己的讀書夢。她常常嘮叨著：“要是識字，我一定好好讀書看報。”每天看著上學的孩子們，她都羨慕地說：“我小時候要能上學就好了。”說來也巧，那段時間母親正打算自學，便迎來了她求知的春天。2006年，一位阿姨到家中閒聊，鼓勵母親加入他們的老年讀書會。母親笑道：“我大字不識一個，怎麼能去讀書會？”“你不會讀，總會聽吧。”就這樣，母親開啟了讀書的新徵程。
那時，父親剛讀完《平凡的世界》，這書就成了母親的專用課本。一有時間，母親就戴上老花鏡，專注地讀起來。不會拼音，就一個字一個字地硬記，讀書會的朋友、爸爸和我都成了母親的老師。處處留心皆學問：母親從生活中最常見的字開始，無論是廚房裡油鹽醬醋瓶上的標識，還是電視廣告，抑或是街道商鋪的名稱都成為母親識字的教材。《新華字典》不離手，每當遇到生字，父親都幫母親查清讀音和註解。
母親給自己規定每天必須讀一小時書。起初，一小時僅能讀幾行，處處都是攔路虎。而且，一會兒工夫眼睛就受不了。母親想辦法跟歲月抗衡，她將學習時間碎片化，這樣就相對輕鬆了。時間如白駒過隙，母親識字的速度卻彷彿在同時間賽跑，閱讀內容從一兩行，到四五行，再到一兩頁。放暑假，我女兒給母親下載了《平凡的世界》語音版，母親便每天看著書跟讀。光陰荏苒，母親將厚厚的小說讀了四五遍。
此時的母親在不斷的學習中求知慾更強烈了，她不滿足於僅會認讀，還要會寫。她找出我們小時候沒用完的小本子、鉛筆頭，一筆一畫地寫起來。做飯洗衣、縫衣納鞋都很靈巧的雙手，此時變得那樣笨拙：丟橫少點，筆順不對，拐彎生硬。母親很努力地寫著，一個個稚拙的字出現了，她興奮地說：“我也能讀書寫字了。”一天晚上12點多，我有事回家，發現燈還亮著，進門看見母親一絲不苟地寫字。父親打趣：“你媽每天都有任務，不完成不休息，準備考清華北大呢。”
3 夏，夏花燦爛，蓬勃生長。
在不斷的積澱中，母親就像一棵小樹，經歷春的成長，在夏日裡茁壯。不知不覺，11年過去了，2017年夏天，我和女兒看望母親，正趕上她讀書：“金俊山也氣勢磅礴地說……”女兒驚奇地說：“姥姥，您竟然認識‘磅礴’這兩個字，好厲害啊！”“那當然啦！”母親自豪地說：“每天半小時就能讀好幾頁；過去我聽別人讀書，現在我讀書給別人聽；布告欄的通告再也不用請人讀。你們工作學習忙，不來的日子，我一點都不覺得孤單寂寞，書裡有很多的故事、道理。我現在去領老年補貼，都是自己簽名呢！人越活心裡越亮堂！”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厚厚的書，突然發現，封皮包的不是普通紙張，而是用細密的針腳縫製在一起，非常耐磨的黑紅格斜紋布書皮。一本11年間日日捧在手頭的書，雖然紙張泛黃，邊角些許磨損，卻沒有一點撕爛的地方。我不禁暗暗感慨：母親對書多麼愛惜！這書包含著母親多少年的讀書夢，每一頁都傾注了無數努力的心血！我心中油然而生對母親深深的敬意。
4 秋，秋實累累，求知不休。
進入2018年，在讀書的道路上，母親還將一如既往地走下去。而母親讀書的精神，更像是那經歷春夏蓬勃生機後結下的碩果，讓每一個子女都受其恩惠，把讀書變成生活的一部分。每每想到母親識字讀書的樣子，我心裡都是那樣溫暖，一位古稀老人尚能如此追求人生，我等小輩又怎能虛度光陰呢？
春天，百花盛開，鶯歌燕舞，母親的目光會和清風一同安靜地撫摸文字；夏天，烈日炎炎，知了躁鳴，樹蔭下母親會緩搖蒲扇，輕輕翻動書頁；秋天，黃葉悠悠飄落，一杯茶水，一本書，一副老花鏡會陪伴母親沉浸在書香中；冬日，寒風凜冽，百草凋零，書籍會如陽光般溫暖著母親的心靈。
